第二十六章
佟西言在餐廳吃早餐,聽得周圍的同事議論的事都是關(guān)于梁宰平的車禍,整個醫(yī)院籠罩著一層悲傷凝重的氣氛。沒什么比龍頭出事更容易人心惶惶。
他一邊看時間,一邊喝豆?jié){,心里惦記著上去看看梁悅,眼角瞟到住院大樓有什么東西掉下來了,但沒往心里去。
五分鐘后,他接到了電話,是值班醫(yī)生打來的。他的丈人跳樓了。
佟西言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呆滯的扭頭看住院大樓,原來那掉下來的不是東西,是人。于是放了手里啃一半的饅頭就往出事點跑。
九樓這高度,掉只貓下來都摔碎了,更何況是人。雖然見過不少血腥場面,但是自己的親人這樣血肉模糊的死在那里,佟西言還是大受刺激。
為什么?!
他想不明白,一腦袋茫然,想不起來前一天老丈人有什么不尋常的舉動言語,好好的為什么要跳樓?!
丈母娘從住院大廳歇斯底里哭著跑出來,撲倒在老伴身上,佟西言呆若木雞,好半天才想起來去扶:“媽媽……”
六十幾歲的老人似乎完全沒有了氣力,除了哭。佟西言跟值班醫(yī)生拉了兩次都沒能拉起來,自己都有點頭昏了,胸口倒騰的厲害,想吐。
刑墨雷沒功夫去停車場了,直接就在門診樓前剎了車,甩了車門,把鑰匙扔給保安,自己往住院部疾步而去。
接到值班醫(yī)生的電話,他第一個反應(yīng)就是,這兩天是怎么了?!
老爺子跳樓的地點就在住院大廳正門口不遠,幾個年輕人在圍觀,畢竟是大清早,沒人想觸霉頭。
佟西言搖晃著就要倒了,背后突然有只強壯的臂膀環(huán)住了他的腰,硬是又給他撐了起來。熟悉的味道和感覺,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
老太太已經(jīng)哭得不醒人事了。刑墨雷對一旁等了很久的保安示意收拾尸體,自己把老太太攙了起來,交給聞訊下來的護士。
佟西言癱坐在花壇邊,松了口氣。
刑墨雷蹲下來看他,問:“還行嗎?”
佟西言點點頭,咬牙不敢張嘴。
刑墨雷仔細看了看他,站起來說:“先回科室吧,我去吃個早點?!?/p>
佟母跟佟父很快從家里趕過來了,拖著佟早早。
佟母一進病房就失聲哭:“親家母!親家這是為什么要這么想不開??!”
兩位老太太抱在一起嗚嗚痛哭。
佟父把佟早早交給兒子,示意他帶女兒去個安靜地方,省得嚇到小孩子。
佟西言把孩子放在主任辦公室,從刑墨雷書柜了找了兩本插圖精美的解剖書塞孩子懷里,囑咐她不要跑開去。這個地方除了刑墨雷不會有人隨便進來,而且刑墨雷去監(jiān)護病房看梁宰平了,今早市長要過來的。
佟西言陪著三位老人在病房坐了一會兒,商量后事,老人家受了這樣大的打擊,一時間連東南西北斗分不清了,哭得眼瞼浮腫,像個木頭人。老丈人住院期間所有的費用都是佟西言在承擔(dān),后事他自然也不會退卻,只是丈人這樣的死法,想起來不免悲涼。
刑墨雷再見到梁悅,吃了一驚。梁悅站在窗邊,用梁宰平的手機打電話,聽起來像是打給家里的保姆,要帶換洗衣服過來。這小孩的面色還是鬼似的廖白,卻跟昨兒個完全不一樣了,掛了電話走到床尾,翻著病歷查看新到的血單子,見他來了,鎮(zhèn)定的打招呼:“刑主任也來啦,哦對了,有個事兒我正要找你商量。”
刑墨雷點了個頭:“你說?!?/p>
梁悅走到床頭,撫開父親額頭的幾縷頭發(fā),拉下口罩彎腰印了一個吻。
梁宰平的枕頭邊放了一些黃色的香包和符,這是退休了的幾個主任老太太連夜去寺廟求來的,梁悅很認真的一個一個擺好了,還在枕頭下面壓了幾個,晨間護理親自用香灰水擦了一遍梁宰平的身體。
無望的時候,什么都得信。
“醫(yī)院的管理方面,我沒什么經(jīng)驗,爸爸平時也很少跟我提起工作的事,總是說,多虧了你們幫忙打理,他還省心些?!?/p>
刑墨雷點了點頭,沒錯,梁宰平極會識人用人。
“現(xiàn)在這樣,我什么都不做總不象話,所以今天開始我就不回麻醉科上班了,爸爸辦公室的鑰匙跟保險柜的密碼我都有,暫時先接手做做看。我想跟你借佟西言用,到我爸爸醒?!?/p>
“借?”
“是的,讓他來院辦幫我的忙,我的脾氣除了我爸,就他還合適?!?/p>
刑墨雷沒有立即答復(fù),梁悅說完了,走到人工呼吸機邊調(diào)整數(shù)據(jù),沖著門外的護士站喊了一聲:“叫成主任進來?!?/p>
ICU主任一邊系口罩帶子一邊跑過來說:“在呢在呢?!?/p>
梁悅點了點呼吸機上的數(shù)據(jù),說:“自主呼吸還不錯,你看看能不能脫機,查個血氣給我。”
吩咐完了,伸了個懶腰,示意刑墨雷跟出來,兩個人往辦公室去。刑墨雷說:“你從我這里借走一個主治,我不是少個人了嗎?”
梁悅面無表情,停下腳步抬頭看他,說:“我不是跟你借,我是跟你支會一聲。怎么,你少了他,這班就沒法兒上了?”
刑墨雷頭回見梁悅這樣氣勢十足的說話,倒是跟梁宰平有那么幾分相像,于是沒有反駁,只在心里說,借別人你隨便,借這個,沒我點頭,他不會跟你走。
“聽說你科室早上有個病人跳樓了,麻煩嗎?”
“那是佟西言的丈人?!?/p>
“哦,那還好辦?!绷簮偛懖惑@。
之后還是昨天那撥人,陸續(xù)都到齊。梁悅坐在辦公室喝水,他喝得很少,好像此時此刻喝水也是件痛苦的事一樣。
二三十個人沉默著,聽梁悅一個人說:“叔伯前輩們這兩天的作為我都看得到,爸爸早上六點復(fù)查了CT,已經(jīng)沒有什么大問題,感謝的話我就不說了,記在心里,這個時候還能堅持著做好自己的本職的,對爸爸來說,就是最好的支持。我沒有經(jīng)驗,醫(yī)院業(yè)務(wù),孫院長您在行,后勤外交,王院長您是爸爸最贊賞的人,這段時間,你們要多幫幫我,可別等爸爸醒了,第一件事就是罵我敗家?!?/p>
話說到這份上,誰都聽得出來是個什么意思,王副點了個頭,孫副立即說:“放心吧!”
外面護士敲門,說市長來了。梁悅站起來,突然閉上眼睛晃了一下身體,緊抓著桌角穩(wěn)了穩(wěn),又跟沒事人一樣,走到最前面去了。
佟西言趁著父母親都陪著丈母娘,趕緊把手上的活結(jié)了,上監(jiān)護病房去看梁悅,擔(dān)心藥性過了,他還是不能接受現(xiàn)狀。梁宰平一向?qū)櫮鐭o度,突然這么一撒手,糖罐里泡大的梁悅,這壺黃連水恐怕難咽。他對梁悅一直有種說不明的親切好感,第一次為外人這樣心疼,就像心疼早早。
監(jiān)護室外面擺滿了各色花籃,有署名的沒署名的,大大小小數(shù)十盆。梁宰平有個強大的人際關(guān)系網(wǎng)。想必外人都已經(jīng)知道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