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悅與神經(jīng)外科主任小聲談事，余光瞟到佟西言，對他輕點了個頭，示意他稍等。

今天的梁悅看起來與平時有很大不同，似乎一夜之間就長大了好幾歲，眉眼棱角看起來越發(fā)像他的父親，連說話時的樣子也有了大人的味道，只是身形憔悴的不像樣，那點薄底子原來就風(fēng)吹即倒，此刻竟能撐起來，到底是梁宰平的兒子。

“你來得正好，刑墨雷跟你說了嗎？”梁悅帶上監(jiān)護室的門，留一室安靜。

佟西言說：“我沒有碰到他?！?/p>

放在寫字臺上的手機響了，是梁宰平的。梁悅剛要坐下，又站起來去接，視線沒有離開梁宰平略微浮腫的臉。

“……不是，他現(xiàn)在，不方便接電話，請問你是哪位？……不，他沒法給你回電話，有什么事，你可以跟我說，他是我爸爸……哦！是您啊蔡伯伯，我說呢，聽著您的聲音都覺得親切……是的，不過沒有什么大礙，休息一段時間就會好……對對，謝謝您了，您真是有心……”

講電話的樣子跟語氣，都像是沒事人一樣，沒見到病床上的梁宰平的人，倒真要被糊弄過去了。佟西言皺眉頭，看梁悅掛了電話，全身脫力一般坐下來。本來多么任性的一個人，要他一下子承擔(dān)梁宰平所承擔(dān)的，老天爺太狠心。

佟西言撫平床角一點皺褶的床單，問：“神外主任怎么說？”

“……沒什么?！绷簮偺ь^看他，彎起的眼睛與其說像笑倒不如說像哭。

佟西言蹲下來，伸手摸摸他的耳朵，低聲安慰：“別擔(dān)心，會好起來的，你爸爸見不得你吃苦?！?/p>

梁悅低語：“早知道不跟他吵了，還是頭一回生這么大氣呢，話都不跟我說，看也不看我一眼……”

佟西言心臟又緊縮了一陣，連忙問：“你要刑主任跟我說什么？”

梁悅捏鼻梁根，疲憊的說：“我想你能來院辦，那幫老家伙，這會兒面上應(yīng)得挺好，真有事兒，也只有爸爸鎮(zhèn)得住，你來幫我，我不至于一個人。”

佟西言以為梁悅是病急亂投醫(yī)，說：“我從來沒有接觸過行政方面的工作，你要找人幫忙，我給你找更合適的人?！?/p>

“我只是想有個自己人在旁邊，從前不知道他為什么忙，現(xiàn)在是不知道，他是怎么擠出來那么多時間留家里……明天開始你不用去科室了，七點整直接到這里來找我，七點半跟我去辦公室。刑墨雷那邊你不用擔(dān)心，我都跟他說好了?！?/p>

“梁悅……”

“你就當(dāng)是幫幫我！”梁悅突然大聲，像只受傷嚎痛的貓子。

佟西言不忍心再開口了，況且梁宰平躺在那里，只要是還在醫(yī)院上班的人，誰都無法正面拒絕梁悅。

回科室沒見著刑墨雷，找個商量都不行，佟西言坐在辦公室角落的位置發(fā)呆。辦公室的門突然被猛踹開了，呼呼呼進來十來個人，其中一個大塊頭的中年男人兇神惡煞似的大聲問：“佟西言在哪兒？！”

辦公室里的小醫(yī)生本來在打病歷，一看著來頭像是家屬要鬧事，沒等佟西言回答就站起來問：“你們干什么？”

“干什么？！我們把人托給你們醫(yī)院是來治病的！不是來尋死的！你們說，怎么辦吧？！”

佟西言站起來，仔細打量人群，總算看到一個眼熟的，像是妻子的姨母，覺得莫名其妙，問：“阿姨，你們怎么來了？”

“怎么，不來，由著你們謀財害命？！”女人很是兇悍，呼啦一群人全圍了上來。

“說話小心點！”小醫(yī)生熱血難耐，佟西言連忙把他拉身后，說：“阿姨是為爸爸的事吧？早上本來就想給你們打電話的，一忙給耽擱了，是我的錯?！?/p>

“哼！說吧，你們醫(yī)院打算怎么辦？！我們送進來的可是好端端的大活人！你們還人！”

佟西言整一天都有點頭昏，一時反應(yīng)不過來，立在那里困惑的想，什么怎么辦?。恳粋€聲音從后面撲了過來：“你們要做什么？！你們要做什么？！”

人群外沖進來的是佟母，攔在兒子身前，質(zhì)問：“你們好意思來？！好意思問？！你們算是什么東西？！”

佟西言連忙扶住老太太的肩膀：“媽……”

佟母就跟放鞭炮似的：“你們的人？老爺子跟你們什么關(guān)系？??？你哥？你姐夫？你叔？誰認識啊，一年到頭你們管過人家死活嗎？！好哇，現(xiàn)在你們都找來認親了，他還躺在病床上的時候，怎么沒見你們誰出來叫一聲？！”

“我們不知道！”

“住了一個禮拜你們不知道，他早上才出事，你們現(xiàn)在就來了，這是什么？是蒼蠅！聞著臭味才出動！”佟母憤怒的幾次打掉兒子捂自己嘴巴的手。

“你說什么！”為首的中年男人朝前一步舉起了拳頭，佟西言拉開了母親，臉上立馬挨一拳頭，踉蹌兩步撞在桌邊。

“佟老師！”小醫(yī)生一看對方動手，還是打得辦公室人最好的佟老師，義憤填膺了，沖上來直接開打。

聞聲進來的護士長正好看到這一幕，趕緊跟身后的小護士吩咐：“打主任電話！打治安崗電話！快！”而后一關(guān)門，扎進人群勸架：“別打別打！什么事都好商量，別打呀！”

佟西言也拉住了小醫(yī)生跟正欲上前參加混戰(zhàn)的母親：“好了！都住手！”

混戰(zhàn)暫停，硝煙仍舊彌漫。

“有什么你們說，我們有錯的地方一定彌補改正，一人生病全家不安，我們理解的。”護士長盡管還不明白是為了什么事，但她到底是見過場面的人，還是先說些好聽的壓壓氣氛。

“你家才生病呢！”被佟西言叫做阿姨的這位翻了個白眼。

佟西言拉了一下護士長，說：“是我老婆家人?！?/p>

護士長啊了一聲，馬上就想明白了，換了更沉痛的語氣：“各位的心情我們能理解，我們也是一樣的難過……”

“甭揀那好聽的說！”一句話封了護士長的嘴。

“那你們想怎么樣？！”小醫(yī)生氣不過。

“我們不想怎么樣，賠我們一個好端端的大活人，其它什么都不用你們做?！?/p>

護士長陪笑：“各位，這樣，可就不好談了。”

佟西言忍著嘴唇破裂的疼說：“阿姨，姨夫，還有各位叔叔，爸爸出事，我確實有責(zé)任，我沒及時覺察他老人家的情緒，也沒向媽媽問他昨天晚上的情況，不知道原來他一直把我這女婿當(dāng)外人，我很難過，各位要替他討公道，我接受，有什么要求，你們直說，不要難為醫(yī)院?！?/p>

佟母怒喝：“西西！”

佟西言示意母親不用說了，坦蕩蕩站著，等著對方開條件。

“嘭！”

辦公室的門又一次被踹開，刑墨雷高大的身軀站在門口，冷眼掃視了一圈，白大褂絲毫遮不住一身戾氣。一下子滿室人都沒了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