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緩緩走到堂前,趙判官背過身去,自識海之中,將僅有的兩枚換骨托生丸取出,倒在掌心,來人間時間過長,蠟黃丹丸已經(jīng)色澤黯淡,一枚稍大,另一枚已經(jīng)掉了不少粉末,不知還剩幾分藥效。
趙殺明明知道這藥丸一次比一次不禁用,仍是珍而重之地捧了好一陣,而后挑出稍強的那一粒,囫圇塞出口中。
趙判官吃完了藥,這才回過頭來,悄悄多看了司徒靖明兩眼。
自己三心兩意不假,但情字之外,仍企盼著事事頂天立地、光明磊落。豈能因為債主心軟,自己就跟著好逸惡勞起來?
趙判官這樣一想,心里已然有了決斷,自覺無論是去看阿情近況,是同許大夫天涯羈旅,還是繼續(xù)償趙靜的命,都萬萬不能滯留將軍府。
他這樣想著,微薄藥性終于化開,在丹田中緩緩流轉。
趙判官臉色煞青,頭一回從頭到尾嘗到鍛肌煉骨之痛,熬了好一會兒,神魂才飄到半空,不由自主地朝將軍府外沖去。
司徒靖明在一旁看著,突然將兩根手指含入唇中,發(fā)出一聲清越鷹嘯,一只黑羽鷹應聲從園中掠出,朝魂魄撲去。
趙殺回頭一看,只見身后黑壓壓一道鳥影,兩只鐵爪如鉤,還未近身,就被嚇得一聲慘呼,從半空掉了下來,直直跌落在將軍府中。
趙判官眼前一黑,深覺此人與自己必有深仇大恨……什么桃李不言,什么花容月貌,都是虛空,都是捕風。
等趙殺醒轉過來,窗外已經(jīng)深如墨色。
渾身挫骨之痛,叫他許久說不出一句話來。
司徒靖明聽見他呼吸沉重,自桌前站起,走到床邊,撩簾俯身一看,低聲問了句:“很痛?”
趙殺連連點頭,眼中不爭氣地落下串串老淚,一時面如金紙。
司徒靖明伸出手來,想探探他額上冷熱,還未碰到,又若無其事地縮了回去,低聲道:“多喝點熱水?!?/p>
頓了頓,又擠出一句:“早點睡?!?/p>
趙判官聽見這兩句話,原本的十分疼痛頓時成了十二分,這人如此不解風情,叫他這樣照顧下來,渾如受罪,只怕能還清不少的債。
可司徒將軍硬邦邦說完,人并沒有離開,一直守在一旁,看著他銀牙緊咬,汗盈于睫。
趙判官這一回還陽,痛足了一夜,然而天明之后,新生的骨肉仍與過去有些不同,稍稍一轉,骨頭便咯吱作響,輕輕一碰,身上已處處淤青。
趙殺原本打算謝過司徒靖明,好好睡一個回籠覺,可人躺在軟榻之上,如臥釘床,苦苦挨了一陣,到底還是硬著頭皮求道:“將軍,我這榻上硌得厲害……”
司徒靖明想了片刻,輕手輕腳扶他在地上站穩(wěn),自己把榻上罩被掀起,錦被翻開,墊褥拉高,翻了四五層,總算在木板上找到一粒小豌豆。
趙判官如釋重負,摸著自己青了一大片的老腰,連連道:“正是此物!”
司徒靖明掃了他一眼,不知為何臉色極不好看,生了半盞茶的悶氣,才喚來婢女,遣人抱了十來床軟褥過來,一床床壘起,把趙殺橫抱起來,輕輕放到榻上。
趙判官深深陷進床中,不由得舒展了眉梢。
就在司徒靖明轉身欲走的時候,趙殺忽然想起一事,求問道:“將軍可有強身健體之法,藥膳也好,拳法也罷,趙某還有要事未了,需得早早好轉起來……”
司徒靖明聽了這話,半天才道:“你這一世,生得太過無用,能活上三五個月已經(jīng)不錯了。”
此話大出趙殺意料之外。
他總以為自己英武不凡,膂力過人,能照顧許多位債主,驟然變得這般文弱,心中多少有些難過。
但身下高床軟枕,惹得趙判官眼皮沉重,人只來得及懊惱了片刻,便舒舒服服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