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衛(wèi)道:“是西南王送來的。”
溫柳年摸摸鼻子,哦。
“西南王找到了破猛族的族長?!蹦厩嗌綄⑿拍罱o他,“明晚便會帶過來見大人,還說這位族長脾氣不大好,又暴躁,似乎極其不愿意配合。”
“那為何會愿意出山,前來這大鯤城?”溫柳年不解。
木青山道:“是被段念打暈之后,直接扛過來的?!?/p>
溫柳年道:“甚好甚好。”
木青山:“……”
“東海沒有新的書信嗎?”溫柳年又問。
“暫時(shí)沒有?!卑敌l(wèi)搖頭。
溫柳年遺憾嘆氣。
木青山心情很是復(fù)雜,若他沒記錯(cuò),分明在十天前才剛收到過一封信,根本就沒隔多久——若換做不知情者看大人這副樣子,說不定會以為大當(dāng)家已經(jīng)出了墻。
大鯤城外,段念將烤好的肉干與面餅遞給阿勘,見他一臉兇相張嘴撕扯,心里覺得有些沒底,回到段白月身邊低聲道:“當(dāng)真要就這么帶去給溫大人?”
“自然?!倍伟自碌溃叭艘呀?jīng)找到了,不趕緊送出去,難不成還要留在本王身邊。”
“但……”會不會打起來啊。
“放心吧。”段白月道,“你搞不定的人,不代表溫大人也搞不定,說不定相處幾天下來,會一見如故也說不定?!?/p>
段念又扭頭看了阿勘一眼,就見他正狠狠吐出一塊骨頭,滿手滿臉都是油,頭發(fā)亂糟糟沾著茅草,脖子上掛著一串獸骨,臉上刺青猙獰又兇狠。
這副模樣,莫說是把酒言歡,一般書生見著后只怕跑都來不及。
“那位溫大人可不是一般的讀書人。”像是看出他的心事,段白月笑著搖搖頭,“雖說看著手無縛雞之力,又斯文,但行事作風(fēng)比起秦宮主來也好不到哪里去?!倍寄軞w為一類人,不占便宜就叫吃虧。
吃飽喝足后,阿勘胡亂鋪開披風(fēng),找了個(gè)避風(fēng)處躺了下去。對于段白月,他自然是打不過的,也惹不起,但那位朝廷來的大人就不一樣的,千里迢迢非要將自己弄來海邊,待到見面之后,定然要好好出一口氣。
第二日天氣很好,早上下了場雨也不再悶熱。下午的時(shí)候,溫柳年打著呵欠從床上爬起來,晃了晃腦袋,還是覺得有些暈。
“大人當(dāng)真沒事?”木青山幫他倒了杯茶,“不如再多休息一天吧。”
“無妨?!睖亓甑溃扒Ю锾鎏鰪脑颇蟻淼目腿?,不好怠慢?!?/p>
“但大人看上去一副病態(tài)。”木青山道,“還是要多休息才好?!碑吘辊o人之事光想就知道不簡單,再加上那族長聽上去也不像很愿意配合,還不知道要耗多久。
溫柳年吃了半個(gè)點(diǎn)心,拍拍衣裳去了前廳。
木青山只好跟上。
其余人都已經(jīng)到場,阿勘端坐在椅子上,一臉黑風(fēng)煞氣。葉瑾抱著貓坐在他對面,視線一刻也未曾挪開——五大三粗一臉刺青,眉毛幾乎連在一起,領(lǐng)口露出一撮胸毛,真是怎么看怎么順眼。
如果段白月也長成這樣,那就再好不過了,也省得自己操心。
暗衛(wèi)默默同情了一把沈千楓,看架勢谷主喜歡五大三粗滿身毛的愛好似乎一直就沒改啊……這目不轉(zhuǎn)睛的。
“你是誰,盯著我做什么?”阿勘顯然也有些不爽快,伸手“匡啷”一拍桌子。
“又不是大姑娘,還怕被人看?”葉瑾反問,“莫非害羞不成?!?/p>
阿勘明顯胸悶了一下,然后粗聲粗氣問:“你就是那位溫大人?”
“我不是。”葉瑾搖頭,伸手一指,“這位才是?!?/p>
溫柳年一路小跑進(jìn)來,進(jìn)屋先彎著腰咳嗽了一氣。
阿勘立刻嫌棄躲遠(yuǎn)了些,千萬莫要有癆病。
“這位壯士?!睖亓旰貌蝗菀撞啪忂^一口氣,“想來就是破猛族的族長了?!?/p>
“是我。”阿勘坐得離他百八十里遠(yuǎn)。
溫柳年跟過去稱贊:“真是英武不凡玉樹臨風(fēng)?!?/p>
暗衛(wèi)抽抽嘴角,大當(dāng)家知道這件事嗎。
“我不懂你在說什么?!卑⒖辈荒蜔┑?,“西南王給我看了信,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p>
“但那篇傳說分明就是用破猛文字記錄?!睖亓甑溃伴w下若是不知道,莫非破猛族長另有其人?”
阿勘果然被激怒,大聲罵了一句,雖說沒幾個(gè)人聽懂,不過憑借神情與語調(diào)也能知道不是什么好話。段白月眉頭微皺,剛打算上去制止,卻見溫柳年雙手叉腰,也跟著罵了回去——雖說不是破猛族語,卻也是苗疆通用的語言,而且聲音只大不小。
……
當(dāng)真一點(diǎn)虧都不吃。
阿勘顯然也被驚了一下,扭頭看了眼段白月。
“早就說過了,溫大人是大楚第一才子。”西南王忍笑,“莫說是你,連本王也占不到便宜?!?/p>
溫柳年揉揉鼻子,表情甚是無辜。
阿勘:“……”
“破猛族既然常年居于深山,定然是極少與外界接觸的,更別提是這千里之外的東海?!睖亓甑溃捌桨谉o故出現(xiàn)這本書,閣下卻說自己不知情,那要么族人背叛,要么另有人暗中主事,完全是情理之中的推測,毫無冒犯之意,族長大可不必動怒?!?/p>
阿勘惱怒喝干一杯茶,這話你方才怎么不說,非要罵回來才開始講道理。
“族長千里迢迢來這大鯤城,總不能一點(diǎn)事都不做?!睖亓陻偸?,“否則豈不是白跑一趟?!?/p>
阿勘瞪大眼睛,說得好像我自己想來一樣。
“況且若是族長愿意配合,對破猛族人也有好處?!睖亓昱ゎ^看西南王,“對吧?”
段白月挑眉,不置可否。
“咳!”葉瑾兇殘咳嗽。
段白月摸摸鼻子,點(diǎn)頭默許。
“就算不要封賞,能讓西南王欠一個(gè)人情總是好的?!睖亓昀H熱坐在桌邊,“到時(shí)候其余族長聽到,約莫會吐血羨慕,此番情形,光是想一想就很威風(fēng)?!?/p>
“我當(dāng)真能用這個(gè)提要求?”阿勘問。
“自然能?!睖亓隄M口答應(yīng),“以段王的名節(jié)起誓,屋里這么多人都聽到了,言而無信是小人。”
段白月:“……”
阿勘的漢話也不見得有多好,溫柳年又熱情,一時(shí)之間也沒分辨出來“名節(jié)”和“名譽(yù)”的區(qū)別,于是稀里糊涂道:“七八年前,的確是有個(gè)人來過破猛山。”
果不其然啊……溫柳年笑容愈發(fā)純良:“為了鮫人?”
“為了買金線蠱?!卑⒖钡?,“當(dāng)時(shí)開出的價(jià)錢不低,條件是要派一個(gè)人隨他一道去東海?!?/p>
“然后族長便答應(yīng)了?”溫柳年問。
“我倒是不想答應(yīng)?!卑⒖庇挚戳搜鄱文?,語調(diào)明顯不善。
段白月挑眉,七八年前,正好是自己聯(lián)合其余部族孤立破猛的時(shí)候,估摸著也是錢盡糧絕,所以不得已出了山。
當(dāng)年派出去的人是阿勘的堂弟,名叫納巴,算是族人中的養(yǎng)蠱高手,在東海待了大半年才回來,帶回了不少金銀珠寶,破猛族也因此過上了好日子。
“他人呢?”溫柳年趕忙問,“為何沒有一道過來?”
“前年打獵時(shí)滾下了山。”阿勘道,“沒救回來?!?/p>
溫柳年眼底有些歉意。
“據(jù)他所說,在東海的時(shí)候一直被囚禁,只能見到兩三個(gè)人,也不知道是在哪里?!卑⒖钡溃懊咳账鲋戮褪遣煌pB(yǎng)金線蠱,偶爾聽起守衛(wèi)交談,曾提到人身魚尾,覺得稀奇便寫成了故事,打算帶回來給族人長見識,后頭卻不慎遺失?!?/p>
“那應(yīng)該就是這本了?!睖亓陱淖郎夏闷饋?,“恰好被誰撿到,當(dāng)成古書送到了書院?!比缓笤谑赂舳嗄旰螅直蛔约褐匦抡业?。
這才是冥冥中自有天意。
“囚禁納巴的是座什么樣的宅子,他可曾說過?”葉瑾插嘴問。
“屋中間有一根大圓柱,墻壁干干凈凈?!卑⒖钡?,“院子里種著樹和花。”
其余人都沉默,城里至少一半宅子長這樣。
“院里還有個(gè)水缸?!贝蟾攀怯X得眾人眼神有些難以言表,阿勘又努力想了一遍,“里頭有紅色的鯉魚?!?/p>
“錦鯉?”溫柳年來了興趣,大鯤城里的百姓雖說大多是漁民,不過大都是撈海魚,尋常人家也沒能力花大筆銀子,從外頭運(yùn)兩條錦鯉回來養(yǎng)。想起王爺府中那一池錦鯉,溫大人滿意撓撓臉蛋,倒是得來全不費(fèi)功夫。
金線蠱是用來操控人腦,一旦在人體里待超過十年,便會徹底吞噬人腦將其變?yōu)榭埽瑝勖矔蟠罂s短,極為陰毒殘忍,非但為武林正道所不齒,連其余苗疆部落也深為唾棄,也難怪對方會去破猛族開天價(jià)。
“族長可有解藥?”溫柳年問。
阿勘點(diǎn)頭:“自然,要用我的指尖血,不過要在配置出來后三個(gè)時(shí)辰內(nèi)服下,否則會失去藥效?!?/p>
“甚好?!睖亓晷Σ[瞇,“那閣下便在這里多住一陣子吧?!?/p>
“多住一陣子?”阿勘瞬間站起來,怒道,“先前西南王分明就說過,我將事情說完便能回去。”
“管飯管飯。”暗衛(wèi)趕緊打圓場。
阿勘埋頭便往外沖。
“大丈夫做事,自當(dāng)有始有終?!睖亓暌话褜⑷俗ё?,看似比他更加激動,“現(xiàn)在還不知道那些金線蠱到底被施到了何人身上,說不定現(xiàn)在已然思維麻木,成為了行尸走肉一般的傀儡。族長心心念念要回去與族人團(tuán)聚,可曾為他們的父母妻兒想過半分?現(xiàn)在本官無非是想請族長在這里多住一陣子,待找到受害人配出解藥再回鄉(xiāng),此等合情合理的要求,為何也要被拒絕?!”
阿勘掙了兩下沒掙開,心說這讀書人力氣還挺大,再一看卻被嚇了一跳,哭了啊?
溫柳年眼睛像兔子,氣勢洶洶盯著他。
“你……”阿勘受驚不淺。
溫柳年異常堅(jiān)定。
“那要多久?”阿勘問。
溫柳年想了想:“半年。”
“這么久?”阿勘皺眉。
“破猛族的事務(wù),本王自會派人替你照看。”段白月道,“有阿海在,也不至于會出亂子?!?/p>
阿勘猶豫,他雖說不喜段白月,但也清楚他是當(dāng)真有本事的,也說話算話,否則當(dāng)初也不會愿意歸順,再轉(zhuǎn)念想想,金線蠱的確也是自己族中之物,被留下收拾爛攤子并不算過分。而且最重要的是,看這滿屋子佩劍之人,自己就算想走也走不了。
既然硬來沒好處,便只能后退一步。
“如何?”溫柳年看著他。
“好。”阿勘終于點(diǎn)頭。
溫柳年頓時(shí)松了口氣,差人將他帶去了客房歇息。
“大人方才也是在演戲?”待到眾人都離開后,木青山好奇問。
“前頭是演戲,后頭就當(dāng)真了?!睖亓旰攘吮安还苣切o人是怎么回事,都不該被人用金錢蠱操控,能救回來自然要救?!?/p>
至于那躲在背后的黑手,壞事做盡,遲早要將這筆債還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