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病房中的日子過得飛快,以前圍著工作生活賀承三點一線地來回轉(zhuǎn),這陣子忽然閑下來,竟也不覺得不習(xí)慣。許然聽從了醫(yī)生的話開始做復(fù)健,從第三周開始,每天三四個小時待在康復(fù)室里。
漸漸的,他和醫(yī)生都察覺到了不對勁。
“你不能總拘著自己, ”醫(yī)生表情復(fù)雜,“如果在心里把自己當(dāng)成殘疾人,不管做多少復(fù)健都不可能痊愈,你得往前看?!?/p>
許然擡頭,靜靜地望著前方大門上“康復(fù)科”三個大字,半天沒有說話。
一旁小護士好心, 推過輪椅來, 問許然要不要回去休息。
胡醫(yī)生皺眉, “去拿副拐來, 讓他自己走。再這樣下去我看他整個人都要癱了。”小護士被說得一愣,許然卻笑了,仰起頭來對胡醫(yī)生說,“您這樣,也不怕患者生氣?”
“生氣?我都快被你氣死了?!焙t(yī)生搖搖頭,“你在我這兒滿打滿算就剩兩周了,兩周以后出了院,日子要怎么過是你自己的事兒。我是看在錦明的情分上才多說你兩句,難道下半輩子你還想一直拄著拐不成?原本挺精神的小伙子,沒必要把自己折騰得沒了靈氣?!?/p>
許然咧嘴,“其實我覺得自己還好?!?/p>
“還好是身體還好,你的問題是心病?!焙t(yī)生看了眼表,道,“有空你還是去看眼心理醫(yī)生吧,說真的,有些事,可不能任由它爛在心里?!?/p>
門外有人喚他,胡醫(yī)生拍拍許然的肩膀,轉(zhuǎn)身走了。小護士重新取來一副拐,小心翼翼地遞給許然。
許然掂量了一下拐的重量。挺沉,拿在手里有一種往下墜的感覺。
“謝謝?!彼麑π∽o士溫和地笑笑。
他一步一停地往樓上走。拐杖冰冷的金屬外殼扎痛掌心,他沒拄過幾次拐,用起來很不熟練。
每走一步,右腿的膝蓋就會疼一下,漸漸地都有些麻木了。
咬著牙撐到病房,床頭桌上手機屏幕亮著,點開來看,是新房東發(fā)來的照片。
照片里的房子有些老舊,門口的花園慘烈得一塌糊涂,倒是屋里還算干凈,只是面積太小,一室一廳一衛(wèi),還有個沒怎么打掃過的置物間。
房東是個六十多歲的老太太,靠著鄰居家的小孩才上網(wǎng)發(fā)了出租信息,小小一塊廣告夾在各種花里胡哨的圖片之間,許然差一點就略了過去。
那邊打字很慢,許然就坐在床上等。
房子位于C市某條老舊小區(qū)的拐角,許然在手機地圖上查了半天才定準(zhǔn)位置,兩邊都是類似的舊樓平房,整條街就剩了兩三戶 還在住,剩下的全都搬走了。街道太老了,早晚會有拆遷的那一天。
老太太無兒無女,年齡大了決定去養(yǎng)老院,但放不下這住了一輩子的房子,想租出去找個人幫忙看著,要么等到拆遷,要么她自己走的時候,這房子還在,也算有個念想。
老太太也算性情中人,不允許租房者對房間進行任何變動,還要幫她整理庭院,屋子里必須保持干凈。價格倒是不高,一開始許然還詫異為什么沒人來租,結(jié)果接了老太太的電話就都懂了。
電話里的老太太一口南方話,語氣不急不躁,但就是有一股奇特的壓迫力??峙履贻p時是個挺了不起的姑娘,許然一邊聽著她對自己提要求,一邊忍不住地抿嘴笑。
她讓許然管她叫大姨。
“大姨,”許然將電話打過去,“您下個月四號有空嗎?”
車票訂到了四號,差不多也是該走的日子了。
老太太正在門口曬太陽,“有。你來不?”
“嗯,我四號上午的火車,下午應(yīng)該就能到了?!?/p>
一個急著往外租,一個不挑地方只需要入住,聊起天來倒是莫名的和諧。
跟房東聊過,看著窗外一成不變的景色,許然猶豫了一下,撥通了家里的電話。
父母應(yīng)該還在上班,家里座機沒人接聽,但他還是等了很久,直到電話里那個機械女音開始說“對方無法接通”的時候,才掛斷電話,望著空蕩蕩的病房,悵然若失。
父母還不知道他出了事,應(yīng)該說,他們什么都不知道。
因為腿腳的問題,家里也沒怎么催過他成家,許然不知道他們是不是已經(jīng)意識到了什么,但這么多年那邊不提,他也就自欺欺人地過下去,現(xiàn)在要換個城市生活,至少要報備一聲才是。
就像當(dāng)年追隨賀承一樣,如今他也是憑著一頭熱血,就這么固執(zhí)地做了決定,如果說給家里聽,也只會換來兩聲嘆息。
自己是個不孝子。許然知道,他現(xiàn)在要把前十年欠下父母的,一點一點都補回來。
以前總覺得這輩子都要圍著賀承轉(zhuǎn),現(xiàn)在將他從人生規(guī)劃中剔除出去,許然發(fā)現(xiàn)空下來的這一塊很容易就被其他事物填補,好像自己過去所有的煩惱和糾結(jié)都是笑話,許然不知道原來人生還可以這樣,平淡又忙碌。
何宇軒三天兩頭就來看他一次,被許然說了一頓,還不服。這孩子似乎覺得自己露臉多了許然就不會走,但其實許然和單位已經(jīng)解約了,就算留下來,也不可能繼續(xù)在那個單位工作。
主任還假惺惺地給他打電話。趁著他開口“慰問”之前,許然說,“您不用說了,我都知道,我現(xiàn)在走不是因為其他什么,單純是自己的原因,以前的那些,我不在意,也不想追究。等出院了我會去辦公室取東西,這么多年感謝您的照顧。”
工作幾年,這是他頭一次跟人說這么狠的話,電話那頭主任愣了愣,說了聲好,許然干脆地掛了電話。
除了這段小插曲,就再沒什么人來過了。白錦明倒是來過兩次,每次都拎著價格不菲的果籃,也不多待,有時候問問許然未來的打算,有時候會說說賀承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