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新年快樂。

孤零零的四個字顯示在手機屏上，許然對著那“是否回復消息文本”的字樣想了好一會兒，才返回選擇界面，重新點擊“立即刪除”。

他收起手機，對著剛走進咖啡廳的男人微笑。

林燊穿了一身紅，原本挺難看的大紅棉襖在他身上顯得格外清爽。他搓著凍得通紅的手指，一邊哈氣一邊在許然對面坐下，說，“天可真冷?！?/p>

“抱歉， 我沒想到會突然降溫?！痹S然輕聲說，“喝點什么？”

林燊一挑眉，隔著桌子伸過手來， 捂在他的臉頰上，把他凍得一愣。

“都新的一年了， 你怎么還這么呆?！绷譄鲂χf。

許然愣愣的， 沒有說話。

過了好半天， 林燊才緩緩放下手，柔聲問，“怎么今天叫我出來，有事想跟我說？”

“嗯?！痹S然點點頭。

林燊深吸一口氣，仰起頭望著咖啡廳高高的屋頂，半晌，說，“那你先跟我去個地方吧?！?/p>

許然頓了頓，道， “好?！?/p>

林燊開車帶著他往東邊走，遠離熱鬧的商業(yè)街和市場，駛向一處偏遠僻靜的地方。

停好車后他先跳下來，幫許然將圍巾裹緊了一圈，早已暖和過來的手指在許然耳垂附近流連，輕聲道，“外面冷，小心著涼。”

他們來到一片拆遷區(qū)外。這里大多是荒廢的房子，拆了一半被擱置，隔著圍欄能看到小廣場上一個個落滿了灰塵的健身器材和蹺蹺板。林燊推著許然順著大路一直往下走，直到眼前出現(xiàn)一條小路，從坡路一直向下，延伸到滿是潮音和海鷗鳴叫的海邊。

看著那些翺翔在天際的海鷗，許然的眼睛亮了起來。

林燊像早就準備好似的，不知從哪里掏出來兩塊饅頭，笑著遞給他，“我就知道你想做什么。”

許然捏著柔軟的白面饅頭，又看看通向海邊的下坡，苦笑著搖搖頭，“這邊不好下去?！?/p>

“有我在，還有什么不好下去的？”

林燊擡起雙臂用力伸展了一下，俯身，將許然從輪椅上抱了起來。

許然嚇了一跳，慌忙想讓他放自己下去，就聽林燊用一種低沉而克制的聲音說，“別亂動?！?/p>

許然立即不動了，乖乖由著他將自己抱到海邊的礁石上。

冬天的大海一片蒼茫，腳下是鵝卵石鋪成的路，也不知已經(jīng)荒廢了多久，早就沒有人來過了。海邊風大，林燊站在上風口， 替許然擋去了大部分寒流。

兩個人挨得很近，許然幾乎聽得見林燊的心跳，一下，一下，漸漸與他自己的匯成一處，分不清究竟是誰的心跳聲音更大些。

“許然?！绷譄鲩_口道，“還記得這兒是哪兒嗎？”

許然低頭笑笑。他當然記得，這里是他和林燊小時候住的地方，在初中以前，他們就是在這個海邊長大，每天都去海邊撿貝殼，一直到夕陽西下才回家。

“我記得有一次你掉到海里，是一個趕海的大叔把你撈上來的?！痹S然笑著說，“回家后你媽媽一邊哭一邊揍你，你被疼哭了，我在一邊看著你們兩個也哭，后來被鄰居告到我家，說有人欺負我們?nèi)齻€了，娘仨在家里跟殺豬似的，哭得可慘了?！?/p>

林燊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這么久的事兒你還記得呢？”

“記得，那時候我才六歲。”許然將目光投向白茫茫的海岸，輕聲說，“你說要給我摸一堆最好看的貝殼，帶到班上分給同學，他們就不會笑話我不愛說話了。” “后來到底是沒摸夠數(shù)量，”林燊有些愧疚，“害你又被他們欺負了?！?/p>

許然搖搖頭，“不管有沒有那些貝殼，他們都不會喜歡我的。這不是你的錯。”

林燊蹲下來，牽起他的手，溫柔地望著他的眼睛。

“我喜歡你?！彼f，“他們都不喜歡你，就讓我來喜歡你，好嗎？”

許然覺得自己幾乎融化在他的目光里，那張英俊的臉上滿是堅定，看得許然鼻酸。

許然閉了閉眼。他聽見自己說，“林燊，不值得?！?/p>

握著他的手一緊。

“值不值得，我說了算?！绷譄稣f，“你就安安心心受著，我不許你那樣說自己。”

“可本來就是這樣，”許然睜開眼睛，淡淡笑著，“你看我，我現(xiàn)在是個殘廢，你給了我那么多，我又能給你什么呢？”

“我不在乎！”

“可我在乎?！?/p>

海風帶著咸腥的味道從兩人之間穿過，許然擡起頭，用力眨眨眼，不讓淚水流下。

“你這么好，應該擁有一個值得你對他好的人。那個人……不是我?！?/p>

林燊用力握著他的手，“然然，你看看我?！?/p>

天邊飛過一群海鷗，太陽躲在層云之后，露出單薄的日光，從云霧間灑落。許然定定地對著天空看了很久，直到眼睛里的淚水都被吹干，才低下頭，望向林燊。

林燊也回望著他。神色中沒有悲傷，只有種淡淡的委屈，仿佛早已知道他答案，渴求著不想讓他繼續(xù)說下去。

“是我回來晚了……”他喃喃著，嘴唇幾乎貼著許然的手背，溫熱的呼吸打在皮膚上，泛起一陣疼痛的酸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