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維納爾城，一個以貿(mào)易繁華著稱的城市，同時，因為亞倫蘭狄斯的兩條母親河之一恩基河最大的支流維納爾河環(huán)繞過這座城市，因此，它也是亞倫蘭狄斯西南方最重要的糧食產(chǎn)地。

維納爾河給這座城市帶來了豐沛的河水和肥沃的土壤，再加上亞熱帶的氣候，使得這座城市的作物一年兩熟。

但是，這條大河的存在也有利有弊。每年的豐水期，維納爾河就會上漲，如果水量過多，就會沖垮河堤，漫過農(nóng)田和城市，造成水災。歷史上的維納爾城曾多次遭受過水災，因此，對維納爾河的大堤的維修以及加固，是歷任維納爾城執(zhí)政官工作的重中之重。

亞倫蘭狄斯這個王國中，城市的統(tǒng)治方式分為兩種。

一種是家族繼承式，父傳子，血脈繼承，只要現(xiàn)任城主將自己意屬的繼承人報上去，得到王的御批即可。

而第二種，則是直屬城市，由王城直轄的城市，沒有城主，由王城派遣的執(zhí)政官負責管理，而這個執(zhí)政官一般來說是三年換一位。

而維納爾城，就是第二種。

在經(jīng)過兩天兩夜的騎馬奔馳之后，卡莫斯王一干人等終于來到了維納爾城的附近。

在到達這里的第三天，將近中午時分，卡莫斯王騎馬立于高山之上，呼嘯而過的風掠過他那一頭棕發(fā)。他俯視著下方那座被河水環(huán)繞的巨大城市，金棕色的眼底隱隱像是有什么東西掠過，他沉思著，像是在想著什么。

一只白色的小手伸出來，拽了拽他，將他從沉思中拽醒來，他低頭看著拽了自己的小王弟，笑了笑。

“王兄，我想下去?！?/p>

被卡莫斯抱著坐在前面的伽爾蘭歪著頭，對卡莫斯說。

“好。”

卡莫斯笑著說，翻身下馬，拍了拍他那通體漆黑的老伙計的脖子，黑色的駿馬一聲低低的嘶鳴，掉轉(zhuǎn)過頭去，映著陽光，漆黑的皮毛在陽光下如綢緞般閃動著漂亮的光澤。

一伸手，卡莫斯將伽爾蘭抱下來，放在地上。

伽爾蘭向前走了兩步，帶著叢林氣息的風掠過他的頰邊，帶來他在王城之中聞不到的陌生氣味。

站在山頂上俯視下方的時候，能將那座巨大的城市盡數(shù)收入眼底。他不知道這座城市以前是什么模樣，但是此刻，這座城市有五分之一的地方被黃褐色的污水覆蓋著，那渾濁的水在城市之中縱橫交錯，環(huán)繞著那些坍塌的建筑。

而城外，那大片大片此時本該是碧綠色的方塊農(nóng)田，也絕大部分都被渾濁的水吞噬。偶爾一部分露出水面，那泥田之中也看不到絲毫綠意，只有丑陋的黃褐色。

伽爾蘭看得出來，在維納爾城這里，今年上半年，這一季的糧食作物恐怕是顆粒無收。

就在伽爾蘭還在俯視著下方那座遭受了水災的城市的時候，沉思良久的卡莫斯王開口說話了。

“伽爾蘭，準備一下，我們下去看看?！?/p>

“好的，王兄?！?/p>

來到維納爾城附近之后，卡莫斯王并沒有直接帶著那五百騎兵入城，而是特意繞了一個大彎，在城市旁邊茂密的山林之中找了個隱蔽之處，扎營住了下來。

然后，他派了幾十個士兵喬裝打扮之后出去，分開打探這座城市的情況。伽爾蘭從卡莫斯王的臉色看得出來，打探出來的消息恐怕不是很好，雖然王兄對他還是笑呵呵的，但是他能感覺到這兩天里在王兄周身環(huán)繞著的那一股若有若無的怒氣。

“您在想什么？”

看著回營地之后就開始忙著給自己換衣服的卡莫斯王，歇牧爾皺著眉問。

“出去逛一圈啊?！?/p>

卡莫斯回答得理所當然。

他已經(jīng)將身上黑褐色的皮甲脫下，換上普通的騎裝。而且是看上去略顯寬松的騎裝，長袖長褲，可以很好的將他手臂以及腿上強健的肌肉痕跡遮掩住，讓他看起來就像是一個普通的高大男子。

他想了想，說：“把赫伊莫斯也叫過來?！?/p>

被卡莫斯安排待在一隊騎兵中的赫伊莫斯王子很快就過來了，然后就被丟了一件不顯眼的衣服，讓其換上。

收拾完之后，卡莫斯就帶著兩位王子以及十來個騎兵，偽裝成路過城市的普通貴族就這么出發(fā)了。當然，他沒騎黑馬塔克，那匹馬中之王實在是太顯眼了，只是隨意找了個普通的馬匹。

伽爾蘭坐在卡莫斯王身前，隨著身下駿馬的奔跑，地平線上那座巨大的城市由遠及近，緩緩地出現(xiàn)在他眼前。

從高山上俯視著的時候已經(jīng)覺得災情很可怕了，離得近了去看，越發(fā)觸目驚心。

中間墊高的道路都被淺水半遮半掩著，已經(jīng)成了泥漿路，奔跑的馬蹄重重地踩踏在渾濁的泥水中，將泥水踩得飛濺出去。

而兩側地勢比道路低的農(nóng)田大多數(shù)都被黃褐色的污水徹底淹沒了，可以清楚地看到大片大片即將成熟的農(nóng)作物倒伏在泥水之中，差不多都已經(jīng)被泡爛了。

帶頭的卡莫斯王一勒韁繩，放慢速度，伽爾蘭轉(zhuǎn)頭環(huán)顧著四周，只見那被淹沒的農(nóng)田里稀稀拉拉地站著一些衣著簡陋的農(nóng)民，或者該說是農(nóng)奴。

大多數(shù)臉色枯槁、極顯老態(tài)，皺紋扒在他們額頭上。

他們赤著腳站在泥漿中，看著那些被泡爛的作物發(fā)著呆。還有一些老婦人帶著衣不蔽體的小孩蹲在泥水里，將那些泡得還不是很爛的農(nóng)作物一根根挑出來，放進滿是泥巴的竹籃子里。

這些失去了大半年的勞動成果，接下來要忍饑挨餓的農(nóng)奴們臉上并沒有露出悲痛的表情，他們的神色更多的是呆滯，眼中沒有一點光，一種認了命的麻木，但是就是這種麻木不仁、沒有絲毫對生的希望的表情才更讓人看得內(nèi)心沉重。

接近城門了，伽爾蘭抬頭朝那巨大的城門看去。有士兵在城門口嚴密把守著，進出都要檢查。而城門口附近設置了兩個似乎是難民收容所的地方，遠遠地還可以看到架著一口瓦罐大鍋正在熬煮著粥。

伽爾蘭轉(zhuǎn)頭看了看身后的卡莫斯王，卡莫斯似乎也已經(jīng)看到了那里，微微點了點頭，但是很快的，又皺起眉來。

因為那個所謂的食物救濟點很不對勁，按理說，有免費的發(fā)放食物的地方，遭災的難民應該蜂擁而去才對，但是在那個施粥的地方，只有寥寥幾個老得不行的老人在討要粥。

卡莫斯轉(zhuǎn)頭，對身后的一名侍衛(wèi)低聲說了幾句，然后那名侍衛(wèi)就下馬去了收容所里打探情況，其他人都在城門口下馬，一邊等一邊打量四周。

伽爾蘭想了想，一溜煙兒地跑去了左邊的那個施粥點，湊過去，對著瓦罐大鍋里使勁看。

站在那里百無聊賴的施粥士兵本來想趕人，一看是個可愛的小孩，那小孩湊到熱氣騰騰的粥鍋邊，往里面看看，有點饞地使勁嗅了嗅，然后仰起頭來一臉天真無邪地看著他。

“這個好吃嗎？”

那個士兵哧的笑了一下。

“小家伙，聞著挺香的是不？”

他也是看這小孩可愛，就調(diào)侃了幾句。

“快回去找你家大人要吃的，這個可不是你能吃的?！?/p>

他一邊說，一邊伸手，想要捏捏這小孩的小臉。

但是這士兵的手還沒來得及伸過去，一只手從后面伸過來把小孩揪住，一拉一拽，將小孩整個人向后拖了過去。

追過來的赫伊莫斯一把將伽爾蘭拽到自己身后，不著痕跡地將那士兵的視線擋住。然后，他對士兵笑著道了歉，就揪著伽爾蘭往回走了。

“赫伊莫斯?！?/p>

“什么？”

“那里面都是水，根本不是粥?！?/p>

伽爾蘭想起自己剛才看到的所謂的粥，清可見底，水面漂浮著一些野菜，幾乎看不到什么糧食。

“……是嗎?！?/p>

少年回答著，他握著伽爾蘭的手從剛才就一直沒松開，攥得緊緊的。

他說，“下次想做什么，告訴我，我?guī)湍闳プ觥！?/p>

沒有注意到赫伊莫斯緊緊地抓著他的手，伽爾蘭還在左看右看，突然，他的瞳孔劇烈收縮了一下。

他看到了城墻的邊緣處，那靠近河水的地方，堆積如山的尸體就堆在那里，不少都浸泡在水中，那尸體都被水給泡爛掉了，散發(fā)出腐臭的氣味，引來無數(shù)蒼蠅和蟲子在腐尸上爬動著。

而且，還時不時的有士兵帶著新的尸體過去，隨意往那邊一丟。

……不行。

那樣做會一定會引發(fā)瘟疫，這條河是城里的水源，喝了河水，維納爾城那些好不容易在水災里活下來的人恐怕又會死掉大半。

伽爾蘭想著。

等回去之后，他一定要告訴王兄這件事。

…………

眾人在維納爾城里緩緩轉(zhuǎn)了一圈，城里的權貴和富人區(qū)還好，只剩下一點水災的痕跡，但是普通居民區(qū)以及貧民區(qū)那邊，許多房子都倒塌了，而且看起來一直也沒有重建，滿是殘垣斷木，亂糟糟地躺了一地，甚至偶爾還會在坍塌的屋子地下看到幾具沒人收斂的尸體。

他們轉(zhuǎn)悠了很長時候，直到傍晚才出城，然后快馬加鞭回了山林深處的營地。

卡莫斯王緊皺著眉，他并非第一次來維納爾城了，所以，當看到以往繁華熱鬧的城市變成現(xiàn)在這種死寂的模樣時，他很不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