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陸修文被他點中了睡穴,連哼都來不及哼一聲,便即軟倒下去。
段凌長長舒一口氣。
他伸臂攬過陸修文的腰,低頭凝視那熟悉的容顏,到了此時此刻,方有失而復得的喜悅一點點漫上來。
他已錯失過一次了,這一次,無論如何不會再放開手。
段凌擔心獨自留在客棧的柳逸,不敢再浪費時辰,彎身將昏睡中的陸修文背起來,快步離開了那所宅子。
半夜的街道寂靜無聲。
段凌健步如飛,感覺背上那人身體溫熱,能清楚聽見一下一下的心跳聲。
他從來不知道,只是這樣背著一個人走路,就能令自己如此激動。就像是經(jīng)歷過長久的屏息后,終于吸入了第一口空氣,又是歡喜又是疼痛,簡直讓人落下淚來。
……陸修文還活著。
就算他忘了自己又如何?只要他還能說話,還能微笑,還能走路,就已足夠了。
段凌趕回客棧后,先將陸修文抱進自己屋里,然后去隔壁柳逸的房間查看情況。這等深夜,柳逸屋里竟還亮著燈,段凌在外頭一望,見那門上映出了兩道人影。
莫非柳逸被魔教的人制住了?
段凌不愿打草驚蛇,便沒有破門而入,只抬手敲了敲門。
“誰?”屋內(nèi)有人模糊的問一聲。
段凌壓低聲音道:“店小二,客官要的糕點送來了?!?/p>
“我沒要糕點啊?!蔽輧?nèi)的人一邊嘀咕,一邊起身開了門。
門只開了一條縫隙,段凌就伸進一只手去,一把扭住了對方的胳膊。
“哎喲!”
那人痛叫起來,竟是一點武功也沒有。而原本坐在桌邊的柳逸也驚訝地站起來,叫道:“段大哥,你回來了?咦,你抓著魏前輩的手做什么?”
“魏前輩?”
段凌呆了呆,低頭仔細一看,見被他抓著的那人兩鬢斑白,面有風霜之色,確實是魏神醫(yī)沒錯。他當即松了手,奇道:“魏前輩怎么在此?”
柳逸上前道:“這事可巧得很,我傍晚一個人在樓下吃飯,正覺閑著無聊,沒想到就遇上了魏前輩。恰好這客棧沒有多余的房間了,我就邀魏前輩跟我同住了,這會兒正秉燭夜談呢?!?/p>
“除此之外,沒有別人來過嗎?”
“當然沒有。”
段凌好生疑惑,難道陸修文又在詐他?以他的性情來說,倒也不是不可能。
柳逸既然平安無事,段凌便暫將此事放在一邊,轉(zhuǎn)頭看向魏神醫(yī):“魏前輩為何離開了陳家村?”
魏神醫(yī)揉了揉被他抓疼的手,唉聲嘆氣道:“還不是去年冬天被你們那么一鬧,害我泄露了行蹤,我那對頭找上門來了,我不得不出門避一避風頭?!?/p>
段凌等人曾被魔教追殺,幸得魏神醫(yī)收留,還治好了他們的傷。他們在魏家宅子里殺了杜楓,此事若走漏風聲,確實會惹來麻煩。
段凌想到這里,忙向魏神醫(yī)賠禮道歉。
魏神醫(yī)連連擺手:“好啦好啦,我正忙著逃命,只要別再跟你們扯上關系,我就謝天謝地了。”
柳逸好奇道:“魏前輩的對頭當真這么厲害?”
魏神醫(yī)雙眼一翻,說:“若不厲害,我用得著逃嗎?他可比什么天絕教的左護法右護法厲害多了。”
段凌聽他提到魔教,不由得想起了睡在隔壁的陸修文,道:“魏前輩可否替我醫(yī)治一人?”
“什么人?你知道我的規(guī)矩,我可不會隨隨便便治病救人。”
“魏前輩過去一看就知道了,治或不治,自然由您決定,晚輩斷然不敢勉強。”
魏神醫(yī)跟段凌也算有幾分交情,想了想道:“那就去看看罷?!?/p>
柳逸最愛熱鬧,也吵著要去。
段凌便引兩人進了隔壁的房間。
見到躺在床上的陸修文后,兩人皆是大吃一驚。
“陸大哥……唔唔唔……”
柳逸驚得大叫起來,虧得段凌眼疾手快,及時捂住了他的嘴,否則一個客棧的人都要被他吵起來。魏神醫(yī)倒是沉著得多,不聲不響的走到床前,先是探了探陸修文的鼻息,接著抓起他的手把了把脈,閉上眼睛沉思片刻后,開口道:“是姓陸的小子沒錯?!?/p>
段凌雖然早已確定了,但聽他這樣說,仍覺得心中欣喜。
柳逸這時也安靜下來,扳開段凌的手,小聲道:“陸大哥不是早已死了嗎?他的墳還在落霞山上?!?/p>
魏神醫(yī)瞧了瞧段凌,說:“我記得他是除夕那天斷的氣,初一早上我推門進來,他的身子都已涼了,按說是絕不可能再活過來的,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他練過龜息大法一類的武功?!?/p>
段凌道:“他練的是魔教的七絕功?!?/p>
“七絕功?”魏神醫(yī)喃喃道,“這門功夫可歹毒得很,練到第七層時,需得同門相殘,吸取別人的功力才能有所精進?!?/p>
段凌眼角一跳。
他跟陸修文一樣,也練了這門功夫。
魏神醫(yī)自然不知其中曲折,接著道:“就算這七絕功有龜息之法,能令人閉氣假死,但姓陸的小子早該下葬了,又是誰將他救活的?”
“我和修言帶他靈柩回去時,曾遇上魔教之人,他的尸首被人換走了?!?/p>
魏神醫(yī)頗有些不服氣,酸溜溜道:“如此說來,這人的醫(yī)術(shù)倒比我更為高明?!?/p>
“若我料得沒錯,此事應當是左護法暗中所為?!?/p>
段凌一邊說,一邊將今日遇上陸修文的事詳細說了一遍。
魏神醫(yī)聽后微微皺眉:“他非但不認得你,而且也不承認自己是陸修文?嗯,照你的說法,恐怕是他的記憶被人動了手腳?!?/p>
柳逸插嘴道:“一個人的記憶也能動手腳么?”
“這有何難?魔教多得是蠱惑人心的妖法,只要先用藥物讓他失憶,在他迷失神智的情況下,灌輸一段虛假的回憶就行了?!蔽荷襻t(yī)瞥了柳逸一眼,道,“你若不信,大可以親自一試?!?/p>
柳逸一下躲到段凌身后去,干笑道:“我就不用啦,魏前輩你還是快些醫(yī)治陸大哥吧?!?/p>
段凌也問:“有沒有辦法讓他恢復記憶?”
“這要等姓陸的小子蘇醒過來,了解過他的病情后,方可對癥下藥?!蔽荷襻t(yī)說到這里,猛地一頓,搖頭道,“不對不對,差點上了你們的當了。我是要逃命的人,豈可在此多管閑事?我明天一早就走,治病救人之事,你們還是另請高明罷?!?/p>
說著,抬腳朝屋外走去。
柳逸怎肯讓他走脫?立刻追了上去,連聲道:“這世上還有哪個神醫(yī),及得上魏前輩你?陸大哥能不能恢復記憶,可都要指望你了?!?/p>
“嘿,死人都已復活了,區(qū)區(qū)失憶小事,治不治也無妨?!?/p>
“那可不成!陸大哥不認得我也就算了,卻不能不認得段大哥。魏前輩,你是自認本領不及那左護法,所以才不敢治么?”
“臭小子,說了激將法對我沒用?!?/p>
柳逸歪纏的功力也算一絕,魏神醫(yī)被他吵得沒辦法,大步逃了出去。
柳逸回頭對段凌道:“段大哥放心,我一定讓魏前輩幫忙治病,你好好看著陸大哥,可別再讓他跑了?!?/p>
段凌輕輕頷首,心想,這是自然。
他倆人離開后,屋內(nèi)又安靜了下來。段凌在床邊坐下了,低頭望著陸修文。
正是萬籟俱寂的時候,尋常人這時早已睡了,段凌卻睡意全無,反而握住了陸修文的手。
他舍不得閉上眼睛。
只怕稍不留神,陸修文又要消失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