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陸修文沒有拆穿段凌,只是說:“那師弟就先幫我保管一下?!?/p>
段凌這才收起了香囊。他眼睛盯著剩下的另一只,忍了又忍,到底沒有忍住,問:“這只是給誰的?”
陸修文意味深長地笑笑。
他手指輕輕撫過那只香囊,摩挲著上頭的花紋,似乎有點戀戀不舍,過了好一會兒,才朝段凌招了招手,道:“師弟,你靠過來一些?!?/p>
段凌為了照顧陸修文,這幾日都跟他擠在一張床上,這時便湊到他身邊來,問:“什么事?”
陸修文勾起那只香囊晃了晃,說:“我替你佩上?!?/p>
說罷,也不管段凌同意不同意,直接伸出了手來。
他找不準位置,先是抵上了段凌的胸膛,接著手一路滑下去,摸索到了段凌的腰上,彎身去系那香囊。
段凌一聲不響的任他動作。
陸修文雙眼看不見,系起繩子來頗費功夫,好在他也不急,一面對段凌道:“該交待的事情,我都已經跟修言交待過了,沒什么不放心的?!?/p>
段凌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一時說不出話來。
陸修文接著道:“只是那左護法一直躲在暗處,又在江湖上興風作浪,看來是一心要為教主報仇的,我怕師弟你會著了他的道?!?/p>
段凌不屑道:“邪不勝正?!?/p>
“我知道你不怕他。”陸修文道,“不過明槍易躲、暗箭難防,若是武林大會能對付得了他,自然是最好的,若是不能……師弟你要多加小心?!?/p>
段凌嗯了一聲,算是應下了。
陸修文這時已系好了香囊,動手整理一下段凌的衣擺,道:“驅邪疫,辟百蟲。師弟答應我,以后日日佩著這香囊,別再摘下來了?!?/p>
段凌從前恨他恨得牙癢,現在卻甘之如飴,說:“……好?!?/p>
陸修文長長吁一口氣,像是終于放下心來,臉上現出疲倦之色。
段凌立刻發(fā)現了,說:“你該休息了?!?/p>
陸修文直起身,身體卻搖晃了一下,整個人往前倒去。
段凌眼疾手快,一下抱住他的腰,問:“怎么了?是不是又開始疼了?”
陸修文是故意的。
他嘴角微彎,悄悄伸出手來,摟住段凌的肩,然后一抬頭,嘴唇正好貼上段凌的鬢角。
倉促而溫柔。
像是一個親吻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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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又陸陸續(xù)續(xù)下了幾場雪。
陸修文的毒發(fā)作得愈發(fā)厲害起來,多數時候都在昏睡,幾乎吃不下什么東西了。段凌一直在旁邊守著,盡量喂他一些湯藥。
一轉眼,就到了除夕。
那天早上起來,陸修文的精神好得出奇。他靠坐在床頭,睜著那雙無神的黑眸望向窗外,安安靜靜看了許久,然后轉回頭來,對段凌道:“師弟,我今日要穿那件黑色的衣裳。”
語氣輕快,竟然有些神采奕奕的味道。
段凌的心一沉,不由得想到一個詞——回光返照。
他不敢多想,立刻下床去找陸修文說的那件衣服。
陸修文愛穿黑衣,衣服大多是這個顏色,不過總會有點刺繡鑲邊,唯有一件最為特別,是純然的墨色,不帶任何點綴,正是段凌在魔教的密道里與他重逢時,他穿在身上的那一件。
段凌將那件衣裳找出來,給陸修文穿上后,又幫他束好了頭發(fā)。他到這時才發(fā)現,與半年前相比,陸修文實在是瘦得太多了。
除夕照例是要貼窗花的。
段凌跟魏神醫(yī)討了些紅紙,自己胡亂剪了幾個圖案,在屋里貼起來。一下子把屋子映得紅艷艷的,多了幾分喜氣。
陸修文閑不住,也要幫他的忙。
段凌留了一張給他,抱他到窗口去貼。陸修文力氣不足,手按在窗沿上微微發(fā)顫,竟連一張紅紙也貼不住。
段凌的手覆上他的手背,稍一用力,兩只手便貼合在一處,將那窗花貼上了。
“多謝師弟?!?/p>
陸修文回頭沖他一笑。
但他判斷錯了位置,卻是朝著空無一人的方向笑了笑。
段凌的聲音哽了一下,對他道:“先吃飯罷?!?/p>
陸修文近來吃得甚少,但今日心情不錯,倒是喝了小半碗粥。
下午難得出了太陽,陸修文坐在窗口懶洋洋地曬著,叫段凌念書給他聽。段凌取了陸修文平日??吹臅蛔忠蛔值哪钇饋?。他語氣平淡,沒什么抑揚頓挫,陸修文也沒認真聽,只是捕捉著他的聲音,目光專注地落在段凌身上。
盡管,他什么也看不見。
一下午很快就過去了。段凌闔上書,起身去準備晚飯時,陸修文還恍惚了一下,低聲道:“這一日可太短了。”
段凌摸了摸他的頭發(fā),沒有做聲。
因為是過年,段凌特意整治了一桌子的菜,本想叫上魏神醫(yī)一起吃的,但他不知為何躲了起來,只剩下段凌和陸修文兩人。
陸修文沒什么胃口,稍微動了幾筷子,就對段凌道:“師弟,我想喝點酒?!?/p>
“你的身體……”
“只喝一口就好?!?/p>
段凌不忍讓他失望,便在杯里倒了些酒,遞到他嘴邊去。
陸修文就著他的手喝了一口,沒想到還被嗆到了,嗆著嗆著,又兀自微笑起來,好似只喝這么一口酒就醉了。
他湊到段凌耳邊,壓低聲音道:“師弟,告訴你一個秘密?!?/p>
“什么?”
“那天在天絕教的密道里,我本是一心等死的,沒想到你會來。能再見你一面,我心中真是歡喜?!?/p>
段凌的胸膛一陣起伏,捉著他手問:“陸修文,你是不是對我……”
“不是,”陸修文伸手按在他唇上,因怕他不信,又重復一遍,“什么也不是。”
段凌本可以戳穿他的謊言的,但是來不及了。他看了看窗外暗沉沉的天色,有些凄惶的想,這一日怎么這樣短?
外頭零零落落的響起了鞭炮聲。
陸修文清醒了一整日,這時支持不住,開始覺得倦了。但他舍不得閉上眼睛,拼命睜開眼來,想再看一看段凌。
……明明他的眼睛早就瞎了。
段凌將他攬進懷里,道:“睡一會兒吧?!?/p>
“好。”陸修文躺在他懷中,從未有過的聽話,乖乖閉上了雙眼。
段凌緊緊摟著他,感覺握在掌心里的那只手有些發(fā)涼,他知道這不是天氣太冷的緣故。
陸修文睡得迷迷糊糊,不知想到什么,嘴角微翹,低低叫了一聲:“師弟……”
段凌湊過去一聽,才聽見他說:“師弟,明天一早就叫我起來,師兄送壓歲錢給你……”
他說著說著,氣息漸漸微弱下去,鞭炮聲轟隆隆的響起來,很快就蓋過了他的聲音。這是一年之中,最為喜慶、最為熱鬧的時刻。
段凌眼眶一酸,忽然覺得心中大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