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點……暈?!笔婺钚⌒囊硪淼?。豈止是暈?zāi)敲春唵?,但又怕說多了,這一刻這樣平靜和諧的假象就又要粉碎消逝掉。
“當(dāng)然,你在發(fā)燒呢?!敝x炎抬手把他額前汗?jié)窳说念^發(fā)撥開,動作粗枝大葉的,但已經(jīng)是帶著難得的溫柔,“給我老實點呆著休息,在家養(yǎng)幾天。哪里不舒服就告訴我,我叫醫(yī)生過來?!?/p>
舒念“嗯”了一聲,還是呆呆看著上方男人俊朗的臉,謝炎其實英俊得接近秀麗,只是抿緊的嘴唇和下巴冷硬的線條讓他看起來有種高高在上的冷酷。這時候臉上肌肉放松了,竟然顯得很有些溫情,和下午那種缺乏溫度的樣子簡直判若兩人。
一想到那份讓天塌下來的合同,他又不安起來:“那個……”
謝炎一下子看透了他的心思,又狠狠捏捏他的臉:“你別管了,乖乖睡你的覺。你這種傻瓜,連皮帶骨頭賣掉也不值幾個錢,哪里解決得了,最后還不是得靠本少爺出手?我才不指望你呢?!?/p>
“可是……”
“算啦,那時候我說的是氣話,你就當(dāng)沒聽到過。反正你給我老老實實認認真真養(yǎng)病,限你三天內(nèi)就給我好起來,不然……”
“可那……”舒念囁嚅著,“的確是我一時疏忽造成的損失,我必須要負責(zé)……”
“別傻了,”謝炎咬牙又用力扯一下他的臉,惡狠狠地,“你本來就是謝家的人,你還有你那些七七八八的,全都是本少爺我的東西,你負責(zé)?那跟要我來辦有什么區(qū)別?我是你主人耶!哼……養(yǎng)了你這么不爭氣的家伙,只能算我倒霉……”
這種居高臨下,有如在教訓(xùn)一只把大便撇在地毯上的欠扁寵物狗的語氣讓舒念好氣又好笑。實在是有些累,閉了閉眼睛。
謝炎看著他蒼白的,薄薄的眼皮上下緩慢地,靜悄悄地動了兩下,忍不住把手指平放在他瘦得尖削下來的臉頰上。
“小念……”
“嗯?”舒念又睜開眼睛,小孩子般信賴又茫然地瞧著他,看他失神一般反復(fù)來回撫摸他清瘦的臉。
這樣的情形,他躺著,他在一邊坐著,輕輕摸他的臉,自然又安靜地對視著,再溫情不過的情景,舒念不能,也不敢想像得出比它更飽和的溫情。
“吃了藥你你睡吧,”謝炎挑動了一下黑而長的眉毛,聲音不知不覺放柔和了很多,“也不早了。”
舒念迷糊地答應(yīng)一聲,突然隱約想起什么:“……幾點了?”
“你睡了很久啦,現(xiàn)在都快十點了,我拿藥給你……”
“十……點?!天……”舒念打了個激靈,瞬間從夢里驚醒過來一般,顧不得接謝炎遞過來的水杯,急忙忙地要翻身下床:“糟了,我出去一下,我得出去,糟糕……我……”
“怎么了?”謝炎丟開杯子一把牢牢按住他,重新硬塞回被子里去,抱怨似的訓(xùn)斥,“傻的啊你,站都站不穩(wěn),還出什么門?什么大不了的事,我叫人去辦?!?/p>
“不行,我得親自去。”舒念急得不得了,“柯洛肯定還等著我,我跟他約好了要給他慶祝生日。”
謝炎似乎輕微愣了那么一下,好像也剛從那么點假象般的平靜溫情里豁然清醒過來,臉上上一秒還殘存著的柔和瞬間褪得干干凈凈,看向他的眼光又生疏冰冷起來:“哦?”
這一聲像是表示同意,又像是無動于衷。他已經(jīng)放開了按著舒念肩膀的手,露出疏遠的姿態(tài),但又并沒有下一步的動作,比如從床邊讓開,而只是面無表情地和舒念對視著,臉上輕微的憤怒和嫌惡。
舒念沒時間細看他,抓過旁邊掛著的衣服,胡亂換掉睡衣,剛把外套扣子扣上,就聽見謝炎發(fā)號施令般的冷硬聲音:“不準去。”
舒念愕然了一下:“但是……”
“沒什么但是,你給我躺回去?!?/p>
舒念在他面前無措了一會兒,又急得微微出汗:“少爺,別鬧了……我真的是非去不可……”
“非去不可?”謝炎笑了一下,又是那樣嘲諷冷淡的,垂下眼皮,長睫毛蓋住一半眼珠,“哦?暈倒才醒過來,就這么拼命要去找男人?你倒是……很情深意重嘛?!?/p>
舒念顧不得難堪或者分辯,低聲下氣地:“我只去一會就回來……”
“躺回去。”
本能里對謝炎的那種已經(jīng)成型了的溫順讓他沒法和他對抗,舒念左右為難著,找到手機:“那我打個電話跟他說一聲……”
“不準?!?/p>
“少爺……”
“我說不準,就是不準!”謝炎的語氣變得失控,“你以后不許再和那個人有來往,聽到?jīng)]有!馬上給我跟他斷絕關(guān)系!不準你跟其他人不清不楚,你是我……”
手機尖銳的鈴聲突兀地響起來,一看到上面顯示的號碼,舒念顧不得去看因為被打斷而惱怒地咬緊了嘴唇的謝炎,正要接聽,卻被謝炎一把搶過去,不容分說狠狠砸在墻上。
“……”機器脆弱的外殼和碎片四處飛濺,舒念有些茫然。
“不許接!”謝炎咬牙切齒地抓過他的肩膀,“你還敢接?你還有膽子當(dāng)著我的面接他電話?!”
“少爺,”舒念無奈爭辯,“柯洛他不是那種人,他和我不一樣的……你別誤會……”
“那是你喜歡他是不是?我不準!說了不準就是不準!”謝炎已經(jīng)完全失態(tài),暴跳如雷地,“那小子根本就是個喜歡男人的變態(tài),你以為我看不出來?!他會沒在打你的主意?你當(dāng)我是瞎的?!你少跟他打交道……”
“少爺!”舒念急促地打斷他,胸脯上下起伏,額頭上薄薄的皮膚下可以看見分明的脈絡(luò),半天才垂下眼睛,聲音疲乏又冷淡地,“多謝您提醒,可您別忘了,我也是個喜歡男人的變態(tài)?!?/p>
謝炎張口結(jié)舌,好像在原先的氣急敗壞之上被人當(dāng)頭潑了一桶冷水。
“所以,您也不用操心了?!?/p>
“……”謝炎牙齒磕著嘴唇,想霸道,又不知所措,只好胡亂任性著,“那我不準你喜歡!反正你只能聽我的!你不能喜歡……那本來就是不對的……你現(xiàn)在就開始改,給我改掉……”
“少爺……”舒念苦笑出來,不知道可笑的究竟是他還是自己,“您別拿我尋開心了?!?/p>
“我只能是這種人……您要是看不慣……要我搬出去也行,辭職也可以……”舒念低頭整了一下衣服,從他身邊繞過去,“我出去了,少爺?!?/p>
“你敢走你就試看看,”謝炎僵硬著一動不動,單薄的眼皮窄了起來,“你敢走,就不要再回來?!?/p>
舒念停了停,灰心地站了一會兒,默默拉開門,走了出去。
趕到柯洛家樓下的時候,困難地喘著氣抬手看看表,還好并沒過十二點鐘,但離約定的時間早已天差地別了,仰頭看上去,柯洛房間的燈是暗的。
心臟驀然收縮了兩下,忙進了大廈,正要上樓,卻發(fā)現(xiàn)樓梯口低頭坐著的黑影有些眼熟。
“柯洛?”
過道里的聲控?zé)袅亮似饋?,少年抬起來的臉上表情木然,因為在夜里清寒的空氣里受了冷似的,鼻尖紅透了,眼圈也紅著。
“對不起……”舒念振作了一下,喘了口氣,把身上的疲乏無力,大腦深處沉重的漲痛,還有胸口那要裂開一樣猛烈的冰涼的痛楚都藏起來,像收拾包裹那樣卷成一團丟進角落然后拉上帷幕,好讓自己能勉強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年長的,可依靠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