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還一背在身后的左手捏了右手一下，“……沒有?！?/p>

林開看著他，等他說話。

陳還一的右手又捏了左手一下，“……我能在這呆一會嗎？”

林開看了他一會，“書柜的書自己拿。我七點去機場，你在之前離開。”

陳還一的眼睛彎起來，他又光速拿起那罐咖啡，幫林開打開，再推到林開手邊。

他定定地看著林開，好像能夠感覺到對方眼底的溫柔笑意。陳還一覺得自己不會看錯，“林老師可以推薦一本書給我嗎？”

林開：“書柜里都是我推薦的?！?/p>

下午的陽光從窗戶灑進來，一室溫暖。辦公室里很安靜，只有沙發(fā)上陳還一翻書的聲音以及林開操作電腦的聲音。這樣的時光，如果靜止就好了。

陳還一剛開始總是忍不住去看林開，書還沒有翻一頁，就忍不住要看幾次。每次看的時候，林開都在認真地處理自己的事情，并沒有因為辦公室多了一個人而受到影響。寧靜的氛圍是會感染到周邊的人的，陳還一也漸漸平靜下來，注意力慢慢被書中的內(nèi)容吸引。

灑進窗內(nèi)陽光的邊緣一點點移動，室內(nèi)漸漸暗了下來，陳還一感覺到手上的書需要更多的光線，剛想去開燈，抬頭卻撞上林開的目光。

那是沒有被隱藏過的目光。

極致的溫柔。

極致的深情。

陳還一想進一步去探尋那目光，林開卻沒有再看他了。林開開始收拾桌子上的東西，“我準備去機場了?！?/p>

陳還一走過去，輕輕把書放在書架上。

林開道：“你拿回去看吧?！?/p>

陳還一搖頭，“我想下次再來看?！?/p>

林開“嗯”了一聲，繼續(xù)收拾東西。

陳還一走到他身邊，林開停下了動作。

陳還一輕輕地用自己的手碰了一下林開的手，然后很快地收了回來。他小聲喊了一聲“林老師”。

林開低聲道：“回去吧。”

陳還一輕輕道：“好?！?/p>

陳還一站在校門不不遠的地方，默默地看著林開走出去，上了一輛出租車，然后那輛出租車也消失在他的視線里。

“林老師……”陳還一小聲默念道。

周一林開下飛機的時候手機上多了一串未接來電。

按理來說，歷來本科生的畢業(yè)論文開題答辯，其實真的沒有什么意外好發(fā)生，對于這些慣于指導碩博士生的導師而言，本科論文通常創(chuàng)新不夠，難度也不夠，無驚無喜，無功無過是常態(tài)。所以林開就算要去出差可能趕不上也沒覺得有什么問題，畢竟學生都大四要畢業(yè)了，不是自己不會吃奶的孩子，答辯經(jīng)驗也不是沒有，開題之前報告和PPT也給修改了，連模擬答辯都做過了，林開覺得自己敬業(yè)得跟個住家保姆似的，想不出還有什么意外可以發(fā)生。雖然每位指導老師都要給所有學生打分，最后算出平均分作為最后總成績的一部分，但是他只要看看收上來的報告和PPT差不多就可以給一個分數(shù)了。

千沒想到萬沒想到，林開一下飛機開機手機一下子提示十幾個未接來電。除了一個張超然的，剩下的一堆紅色的名字，全是趙婉瑩三個字。他一看就知道本科答辯那邊有事，又實在想不出能出什么事。招了個出租往學校趕，然后一個電話回撥過去，響了一聲對面就給接起來了。

“喂，林老師林老師……”對面急得都要哭了。

林開說：“冷靜一點，想好再說?！?/p>

趙婉瑩也被對面沉著的聲音影響，安靜下來，她深吸了一口氣，組織了一下語言，然后說：“現(xiàn)在開題答辯已經(jīng)結(jié)束了。陳還一被判定抄襲劉博……呃，那個叫劉博什么，對對對，劉博韋的開題報告，外校保研過來的，我也不認識。現(xiàn)場的老師說題目差不多不算抄襲，但是文獻綜述大段的重復就肯定是抄襲了?！?/p>

林開問：“怎么判定誰抄的誰？”

趙婉瑩說：“劉博韋是沈教授帶的，沈教授在場，說這份東西是在開學的時候就拿著去立了項的，沒有抄襲的可能?！?/p>

林開又問：“陳還一現(xiàn)在人呢？”

“教務處，估計有處分要下來?！壁w婉瑩急了，“您現(xiàn)在在哪呢，快回來吧。答辯一結(jié)束陳還一就進了教務處，現(xiàn)在還沒出來，肯定沒法聯(lián)系您了。教務處老師聯(lián)系您了嗎？”

林開心里暗罵了一句，“我在車上，估計還有十五分鐘到?！?/p>

掛了電話林開對出租車司機說：“麻煩您開快點。”

然后回撥張超然。響了兩三下，對方接了。張超然接起電話正要說話，林開立馬打斷：“你現(xiàn)在去教務處，壓著處分?！?/p>

張超然那邊道：“我可不就正在壓著處分么。剛從教務處出來接你電話。不申請舉證證明沒抄襲的話，我也壓不到明天去?！?/p>

林開說：“你壓到我回來就行，快了。”

下了車林開扯開自己的領(lǐng)帶就往教務處跑。不是走，是跑。林開一向舉重若輕，幾乎沒有重話急語，也從來沒有急匆匆的時候。但是這次，他格外焦急。他出身名校，自然知道名校的規(guī)矩，處分一般當天就下下來，就是為了防止有人找關(guān)系求情。尤其對于論文抄襲，或者考試舞弊等，態(tài)度非常嚴肅，一經(jīng)發(fā)現(xiàn)，基本就是給勸退處理，或者直接取消學士學位，最后沒有學位證，只有畢業(yè)證。處分一般一式四份，一份張貼在布告欄，一份學校留檔，一份放進學生檔案袋，另一份直接寄到學生家里?；旧咸幏忠幌聛恚褪前迳厢斸?shù)氖?，沒有回頭箭。

林開清楚陳還一，那么優(yōu)秀的學生，在他的價值序列里，高?？蒲锌隙ㄊ桥旁诤芮懊娴?。否在他不可能一路比任何人都要勤奮地走過來，也不可能當初因為師生這層關(guān)系拒絕自己。陳還一這次的處分要是落實下去，他保研的資格肯定也會被取消，很可能辛辛苦苦讀了十六年書，最后連一個學士學位證都沒有。一個人假如把什么看得特別重要的話，就會犧牲其他很多東西去成就那樣非常重要的東西。得到了也就罷了，一旦沒有得到，多年心血煎熬就都成了白費，非常容易一下子就感覺失去了人生的所有意義，因為那個東西就是他人生的全部意義。陳還一對于失去他們的主奴關(guān)系，尚且跪在那里哭了那么久，要是現(xiàn)在他失去了追求多年的科研之路，林開難以想像他會有什么樣的反應。

林開跑到教務處門口，微微有些狼狽，他給了自己十幾秒平復劇烈奔跑后的喘息，然后徑直推門進去。

他進門的第一眼就看見陳還一坐在角落的椅子上，低著頭。張超然看到林開，走上去小聲說：“你學生說要等你來，我什么也沒問出來?！绷珠_說：“你先出去吧，別嚇著人。”

“……”張超然憤憤不平地出去了。

林開沒有先到陳還一旁邊去，而是走到教務處相關(guān)負責老師的辦公位上，看了一下對方的姓名牌，然后說：“高老師，陳還一的開題報告不存在抄襲的可能。我們可以舉證，但是需要時間?！?/p>

教務處的老師點點頭，說：“畢竟是件大事，而且陳同學在本科期間相當優(yōu)秀，沒有確切的證據(jù)，我們也不會草率——”

“但是，陳同學的態(tài)度非常不配合，這樣下去我們也沒有辦法繼續(xù)開展工作。”說完遞了一疊紙給林開，“我們有相關(guān)的辦法和條例，您可以參考一下，沒有特殊情況的話，一周之內(nèi)需要出示舉證的報告，再由我們教務處這邊進行判定，如果有必要的話，會進行舉證會議?！?/p>

林開接了那疊紙，說：“那人我領(lǐng)回去了。”

他走到陳還一身邊，看那孩子還抱著書包坐在椅子上，低著頭，“跟我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