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狐貍忽然豎起了耳朵。
這是一個再熟悉不過的聲音。
它的瞳孔震動著,在短暫的停頓十幾秒后,小狐貍鼻尖發(fā)出了委屈而連綿的哼聲,雪白的爪子撐起來,在洞口內(nèi)踱步,像是犬類動物最激動時刻本能的反應。
這場重逢太過突兀。
很可能在小狐貍沉睡之間,半夢半醒地睜開眼,卻看到了那個烙印在記憶中的人類,穿過濃郁的夜色,走向了自己。
這怎么可能是真的?
而對方竟然發(fā)出了聲音,在叫著自己的名字。
原本還不確定的簡塵,忽然感覺到自己的猜想在被一點點的印證。
但似乎也同樣認出了自己的小狐貍,卻遲遲不肯從洞里出來。
同時,小狐貍開始向后縮,卻并沒有背對著自己,反而像在竭力地、把自己的兩條尾巴隱匿在洞口的最深處。
簡塵慢慢蹲下身,沒有貿(mào)然靠近洞口。
“你別害怕,我沒有要過去?!?
簡塵喉結(jié)微動,低聲道:
“……真的是雪團嗎?”
僅是為了尋找菟絲子,簡直做夢也沒想到,他竟會在動物園,遇到自己失散已久的九尾狐崽崽。
這是何等微乎其微的概率。
小狐貍再度聽見了自己的名字,它激動從洞口探出腦袋,又迅速縮了回去。
簡塵:“?”
但如此近距離的觀察,讓簡塵更加確定。
他親手養(yǎng)大的小九尾狐,竟然就在自己的動物園。
如果沒有這場旅程,簡塵大概永遠都不會察覺到小狐貍的存在。
他們的距離明明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卻如同平行線,永遠都不會產(chǎn)生交集,甚至直到他再一次離世。
這讓青年震驚不已。
小九尾狐竟然生活在無人區(qū)?
也難怪自己根本想不到這一點,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家伙,連獨自覓食都是個問題,究竟是怎樣挺過這無邊而漫長的歲月,逃脫災害和病魔吞噬,且不被任何更強大的獸類捕食撕碎?
這是一件難以想象的事。
同時簡塵也發(fā)現(xiàn),九尾狐原本漂亮的九條尾巴,此刻只剩下兩條。
小狐貍到底經(jīng)歷了什么?
簡塵無法看清斷掉的痕跡,或是那幾條尾巴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因為小狐貍隱藏的很深,似乎故意不想讓自己看到。
簡塵開始懷疑,這或許也是雪團遲遲不肯走出洞口的原因。
并不是害怕。
而是不想讓人類看到它現(xiàn)在的模樣。
……
畢竟現(xiàn)在的自己,實在是太丑了。
小狐貍這樣想道。
它仍然記得,自己有九條尾巴的時候,簡塵會對他愛不釋手,盡管自己總是擺出一副不想見到人類的模樣,但青年依舊會不知疲倦地、出現(xiàn)在每一個溫煦的清晨。
簡塵所喜歡的是那樣的自己。
而不是現(xiàn)在這個,只有兩條尾巴的怪物。
它一邊渴望見到簡塵,同時又不想讓人類看到自己現(xiàn)在的樣子。
這種矛盾的喜悅和自卑感,快要將小狐貍弄瘋了。
雪團忍不住想,它是從什么時候失去第一條尾巴的呢?
……
在古地球淪陷的那一刻,地面發(fā)生巨大的震動,波及了整個研究所,包括位于新物種區(qū)的各個實驗室。
雪團當時也被這巨大的轟鳴和震動感嚇壞了。
它倏的一下,從新物種區(qū)門口的小桌上站起,因為自己人氣很高,是整個研究所工作人員的心尖寵,外加上小狐貍很乖,所以即使是平時,雪團也不必一直留在新物種區(qū)內(nèi),它可以隨時隨地的在研究所內(nèi)的各個區(qū)域游蕩。
當然。
放風和游蕩只是借口。
它盼望著每天早上都能第一個見到青年。
也是這一天,在簡塵下班離開之后,小狐貍依舊像往常一樣,晃著尾巴背對著簡塵,并無視青年的告別。
在簡塵離開之后。
雪團又默默的跳下了桌子,跟在青年身后。
直到目送青年出了研究所。
小九尾狐在研究所大門內(nèi)佇立了許久,九條尾巴也慢慢蔫了下來,才慢悠悠地往回溜達。
沒關系。
人類第二天還會出現(xiàn)。
它只需要等著就好了。
第一顆彗星碎片,在這天晚上,迎面砸向了這座城市。
巨大的碎裂和震動聲,讓整座研究所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和措手不及,當時的雪團正躺在新物種區(qū)門前那個熟悉的小桌子上,被迫從夢鄉(xiāng)中驚醒。
它大概是所有的動物之中,最直觀地感受到這場災難的幼崽。
瞬間碎裂的巨大玻璃,晃動的柵欄和石柱,以及不停閃動的燈,慌亂的工作人員發(fā)出尖叫,新物種區(qū)的地下蔓延出水跡,雪團怔了一下,那似乎是水庫破裂的證明。
還沒明白發(fā)生了什么的小狐貍,以為災難的中心就是研究所。
小雪團發(fā)出有些焦急而又恐懼的叫聲,它在小桌上左右踱步了幾秒,最后跳了下去。
只是跳下去,它也不知道何去何從,畢竟自己的家已經(jīng)在被水接近淹沒,自己不能回到那個地方。
簡塵呢,簡塵在哪兒?
他會來找自己嗎?
就算沒有回來找自己,簡塵也會在第二天出現(xiàn)的。
于是雪團本能地,開始朝著研究所的大門跑去。
研究所的大廳有一座雕塑,純白色,它可以像上次一樣,躲到雕塑的手心里,直到簡塵第二天來找它。
這一次雪團不會再刻意隱身,而是會輕輕晃動九條尾巴,給青年一點提示,讓簡塵注意到自己。
只是,剛跑到研究所大門前的時候,它卻發(fā)現(xiàn)那顆雕塑已經(jīng)倒下了。
或許是地震所帶來的沖擊力過大,雕塑在倒下的那一刻也變得四分五裂,原本雪團可以藏身的雕塑掌心,此刻也碎裂成幾瓣,再沒有了之前的樣子。
小狐貍的身影頓住了。
像是無法相信眼前的事實。
怎么辦?
現(xiàn)在要跑出研究所的大門嗎?
可是,青年告訴過他,永遠不要離開研究所的大門,這樣簡塵會找不到自己,九尾狐就會就此走丟了。
雪團猶豫了一下,又縮回爪,低低地嗚嗚叫起來,在研究所大廳急得團團直轉(zhuǎn)。
只是,半個小時過后。
正當小狐貍在大廳走來走去時,忽然,一雙手從身后把它抱了起來。
雪團:“?”
“祖宗,可是讓我找到你了?!?
一個滿頭大汗的工作人員抱住小狐貍,開始折返,迅速往一個方向跑。
不遠處,也有員工在接應,只是,那人手里拿著一個籠子,籠子的外面有遮布,所以顯得里面黑黢黢的。
“所以,現(xiàn)在新物種區(qū)的都齊了?”
“是的,剛剛用麻-醉-槍制服了雷加,如果要清點新物種區(qū)的話,只剩下那群黑殼蟲沒有帶走了?!?
“……”
“那群蟲子會刨玻璃,而且數(shù)量巨大,太難運送了,帶不帶走都無所謂吧?!?
對面那人點了點頭,表示贊同。
小狐貍被送進牢籠之前,九條尾巴都蜷緊了,小爪子在虛空刨著,明顯有些抗拒。
但狐貍幼崽力量太小,很快就被送進籠子中去,并把布簾遮上。
視野陷入黑暗,偶爾有透過布料縫隙透進來的微光。
雪團感覺自己被放到了什么車輛上,它聽到了震動的轟鳴聲,車子啟動,原本熟悉的氣味開始發(fā)生變化,他們似乎離開了研究所,正朝著某個未知的目的地開去。
雪團慢慢把尾巴縮到了懷里,爪子有些抖,耳朵朝后立了起來。
車子有條不紊地行駛著,雪團等待了很久,也沒見他們停下。
如果是避難,也開的太久了。
行駛了這么遠的路,簡塵還能夠找到他們嗎?
中途小九尾狐需要進食,工作人員會準備一個小碗,打開牢籠的門,遞給小狐貍。
雪團低頭看著那個小碗里的肉塊和腸,陷入了沉思。
一看就不是簡塵為它準備的食物。
小狐貍伸出爪子,抗拒地推了推小碗的邊緣,沒有一樣它愛吃的。
但當它拒絕進食后,下一次寄來的食碗,里面依舊是同樣的食物。
餓了一天后,小狐貍終于低下腦袋,吃了一點。
它安慰自己,還要保存體力,絕對不能餓瘦了。
畢竟等到簡塵再來的時候,自己仍然要保持優(yōu)雅高冷的模樣,等青年來哄他。
而一般人類哄自己的方式,則是把它抱起來,揉捏爪子的肉墊,再rua尾巴。
不得不承認,盡管是十分老套的哄崽方式,但每當青年做起來,就會讓狐異常的舒適愜意,鼻尖充斥著人類清爽溫暖的味道,會讓小狐貍?cè)滩蛔∥⑽⒉[起眼睛。
所以雖然很難吃,但小狐貍?cè)匀痪S持著正常的進食量,并且在籠內(nèi)清理毛發(fā),永遠保持著雪白干凈的模樣。
直到車輛停下。
自己被送進了一個生態(tài)區(qū)里。
與其說是生態(tài)區(qū),不如說是一間被布置好的實驗室,有監(jiān)控和各種設備,但也有樹木、草叢和小溪河流,雖然與先前在研究所的家有所不同,但也算是一應俱全,沒有虧待小狐貍。
雪團揚起尾巴,新的環(huán)境對它來說有些新奇,所以小狐貍自顧自地玩了一天。
只是第二天,一切就不再新鮮了。
它渴望著像以前一樣能夠自如出入新物種區(qū),并且回到那個雕塑上,在清晨的光亮沐浴在身上之前,簡塵逆著光出現(xiàn)。
但它知道,那個雕塑已經(jīng)徹底碎裂了。
而簡塵第二天也沒有來。
小九尾狐開始在生態(tài)區(qū)內(nèi)繞著圈走路,又用雪白的小爪子扒拉著欄桿,嘴里發(fā)出嗚嗚的奶叫。
但工作人員只以為它是餓了,把食物送了進去。
雪團低頭看著那一盤肉塊,圓溜溜的漂亮眼睛眨了眨,保持著先前的姿勢,一動未動。
接下來是第三天。
簡塵依舊沒有出現(xiàn)。
這種情況雪團不是不熟悉,在三年前也發(fā)生過,青年忽然消失了六七天,盡管小九尾狐聽不懂太多人類的語言,但它還是從工作人員的口中頻繁的聽到了一個詞匯:
——“結(jié)婚”。
簡塵去結(jié)婚了。
那這一次呢,又去結(jié)婚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