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喜歡有同義詞,那么在校園里,這個詞會是——同桌。
沈聽眠和李牧澤當(dāng)同桌后的第一個早讀,總是會被李牧澤碰到胳膊,他一開始退讓了些,后來才意識到李牧澤是故意的,對方總是假裝撓撓耳朵,順便就把胳膊肘湊過來些,碰他一下。
沈聽眠后來也不躲了,直接把右胳膊搭在那里,李牧澤掩著嘴在樂,左胳膊挨過來,蹭了蹭他。
沈聽眠活到至今最多的快樂都來源于那段歲月。
他在大多時候遇到不會的題都會先問李牧澤,李牧澤這時就會靠著他的腦袋,刻意離他很近,整個身體都歪過來了,裝模作樣在看:“哪個題?”
那不是真正的學(xué)習(xí),沈聽眠后來就去問孫星鵬,孫星鵬講題思路很清晰,而且廢話少,干凈利落。
但是李牧澤不高興,他在旁邊生悶氣,誰和他搭話他都不樂意,等沈聽眠問完了,就氣鼓鼓盯著他。
“怎么了?”沈聽眠笑。
“你說怎么了,”李牧澤小聲兇他,指著練習(xí)冊說,“問我!”
他自己都覺得自己幼稚,剛說完就樂了。
沈聽眠搖搖頭,好像是不贊成的。
然而他這之后基本上沒有再當(dāng)著李牧澤的面問過別人題。
李牧澤知道這一點,后來在課間給他殷勤地說:“同桌,辛苦了,我來給你捏捏肩膀?!?/p>
沈聽眠側(cè)了側(cè)身,背對著他,咬開一袋牛奶。
李牧澤手勁兒剛好,邊捏他邊問:“舒服嗎?”
沈聽眠含糊不清地說:“挺好。”
劉老狗:“……我日,你倆好惡!”
當(dāng)同桌相當(dāng)于把距離完完全全打破了,沈聽眠有時會有些不自在,在課堂上如果他和孟園園一起被提問,班里的同學(xué)就會起哄。
好幾次老師都無奈了:“你們干嘛???”
李牧澤的臉色會很難看。
沈聽眠一開始哄了他幾次,后來選擇好好跟他說:“你不要不高興,我真的只把她當(dāng)朋友?!?/p>
他想了想,說:“甚至朋友都不算的,只是同學(xué)而已。”
李牧澤哼哼唧唧,依然不高興:“那你不許和她說話?!?/p>
沈聽眠皺了下眉:“你不能這么霸道?!?/p>
李牧澤來勁兒了,他挑著眉毛,惡劣地說:“我就是霸道。”
沈聽眠和他講不通道理,不理他自己學(xué)習(xí)。過了會兒,在自習(xí)課上,李牧澤又戳他,他不喜歡在課上竊竊私語,便不搭理,李牧澤便也不鬧了。
他丟過來個紙條。
沈聽眠看了眼,李牧澤在上面畫了個巨丑無比的小人,好像是模仿之前表情包里的角色,然后配上一句話:“大人饒命!”
沈聽眠笑了下,扭過頭看了眼李牧澤,李牧澤似乎十分不好意思,一本正經(jīng)假裝在寫作業(yè),被他看的時間久了,又破了功,拳頭抵著嘴巴,瞪著倆大眼睛小心翼翼看他。
在那一刻,沈聽眠就知道他永遠不會真的生李牧澤的氣。
后來有個課間,張?zhí)饛暮竺嫫饋硎兆鳂I(yè),先是敲了敲左鄰右舍的背:“作業(yè)作業(yè),快拿來?!?/p>
李牧澤拿來沈聽眠的作業(yè)就一通亂抄,沈聽眠喝了口水,看了看他,對著張?zhí)鹫f:“先收別人的吧,就快好了?!?/p>
這個瞬間,李牧澤深感甜蜜。
人甜了嘴巴也抹了蜜:“同桌,你真好~”
劉老狗本來在睡覺,忽然一陣惡寒,哆嗦著坐起來,震驚地看著李牧澤:“你媽的。”
李牧澤心情好,樂于跟他鬧,往后扭頭和他拿著課本互拍了會兒,又被沈聽眠提醒:“快上課了。”
好吧,那就抄完先。
李牧澤笑著瞥沈聽眠一眼,嘴型無聲在叫:同桌。
沈聽眠在整理桌面,只回應(yīng)了個淺淡的笑,他最近一直有按時吃藥,斷藥太久,忽然再吃讓他總有些隱隱不適。
第一節(jié)課是英語課,英語老師一如既往長裙飄飄,一進來就看著李牧澤說:“哎呀,又忘了搗蛋鬼跑前面來了?!?/p>
李牧澤今天格外嬌俏,說話都透著萌萌的氣息:“我怎么搗蛋了?我多乖呀!”
陽光從左邊的窗戶灑進來,沈聽眠看著李牧澤沐浴在晨曦里,禁不住笑意,他很喜歡在李牧澤看不見的情況下溫柔地看著他。
“還挺會撒嬌,”英語老師心情也很好,她找出u盤說,“上次答應(yīng)給你們看的那個電影,今天可以看一下,跟你們語文老師換了節(jié)課。”
她剛說完,教室里就開始鼓掌。
男生們叫道:“好!”
“別高興太早啊,兩節(jié)課要是放不完,也得停了。不過課間可以繼續(xù)放,你們要去廁所的自己去就行?!?/p>
李牧澤身體都在晃悠,他笑嘻嘻看著沈聽眠:“可以看電影了!”
沈聽眠喜歡他的孩子氣,點點頭。
李牧澤趴在桌子上,抬起眼睛亮亮地看著他:“坐在這兒挺好吧,離幕布賊近。”
“嗯,挺好?!鄙蚵犆叽饝?yīng)著,心里卻說,因為挨著你,離你近。
孫星鵬把窗簾拉上了,今天英語老師放的電影是《忠犬八公》。
躁動的教室漸漸沉寂下來,有幾個同學(xué)開始睡覺了,還有些后排的同學(xué)搬著凳子去前面過道看電影。
李牧澤在暗下來的教室里偷偷摸摸去拉沈聽眠的小手指,沈聽眠看了他一眼,沒有拒絕,李牧澤在無聲地笑,摩挲了會兒才松開。
看了十幾分鐘電影后,李牧澤覺得有些熱,把校服外套脫了,他看了眼沈聽眠,沈聽眠還是老老實實穿著,盡管臉上已經(jīng)開始冒汗。
沈聽眠好像在想著什么,他走神了。
李牧澤不知道的是,那一刻,沈聽眠渾身冷汗,身體在不自然地小幅度抖動著,他不停地哀求:
現(xiàn)在嗎?
是現(xiàn)在嗎?
為什么是現(xiàn)在?
電影播到一半,李牧澤開始打哈欠。
他覺得這個電影冗長而無趣,實在看不出什么大的名堂,就覺得這個電影節(jié)奏太慢了,情節(jié)又平緩,他還是喜歡看打打殺殺的片子。
他抱著胸,百無聊賴扭頭往后掃了眼,驚訝地發(fā)現(xiàn)了一雙又一雙淚眼。
媽呀,全在哭!
幾個女生哭成了淚人,孟園園桌子上已經(jīng)擺著好幾個紙團,他感嘆著又扭了回來,想和沈聽眠分享這件事。
不料這一個扭頭,他看見沈聽眠身姿僵硬,死死捂著嘴巴,手背上青筋都暴起來了,他的眼睛泥濘不堪,全是淚水,眉毛在不自然抖動著,好似正瘋狂忍耐著哭泣的欲望。
李牧澤愣了下,抽了幾張紙給他。
沈聽眠沒有接過來,而是眼珠慢慢轉(zhuǎn)向他。
李牧澤很喜歡沈聽眠的眼睛,他在那雙眼里看見自己在銀河里游泳,而此時,他最愛的眼睛里全是痛苦,淚水蓄滿了整個眼床。
李牧澤手足無措,小說地說:“不至于吧,看個電影,別當(dāng)真啊?!?/p>
沈聽眠困難地點了點頭,他還在抖,沒有接李牧澤的紙,這時候下課鈴響了,李牧澤正要說話,沈聽眠飛速站了起來,生硬地從他背后擠走了,一溜煙消失在了李牧澤的視線里。
沈聽眠在廁所的隔間里泣不成聲。
他控制不住自己,悲傷、憤怒、絕望,很想砸東西。
為什么又來了?為什么在這種時候來?
他擰著自己的頭發(fā),張大了嘴,在沖臭的廁所里無聲尖叫,周遭嘈雜的聲音讓他絲毫沒有安全感,好像赤|裸著,遍體鱗傷被人丟在雪地里。
好難受,好疼,好想死。
他揪著自己的頭發(fā),在這一刻無比清醒地意識到,無論他此時正在被誰愛,還是愛著誰,都不會讓這副身體好受哪怕一點點。
抑郁癥是龐大的,愛在它的面前小的可憐。
他抓撓著臉,摳著自己的牙齒,哭到干嘔,眼前一片一片發(fā)著黑。
他在心里一遍遍念著李牧澤的名字,去想他的樣子,想他在旁邊陪著自己,想他說過的那些話,堅持一下,求求你,堅持住。
不能就這么死,不能死在沒有交代的愛意里,李牧澤是他身上最柔軟的骨刺,他要和這根骨刺一同擁抱衰老。
可是如果他做不到呢?他窒息著,從喉嚨里發(fā)出殘破的哭音,呼吸一旦疲軟,他便克制不住想要放棄,太難受了,真的不行了。
抑郁癥剝奪了他所有思考的能力,只讓他擠在痛苦二字的間隙里苦苦掙扎。
他過去以為這些都源于沒有獲得愛意,是因為沒有得到過,所以才那么無助。而現(xiàn)在更殘忍的是,愛意同樣不能在他痛苦的時候幫助他任何,他不敢想像,愛竟然是這個世界上最虛無縹緲的力量。
李牧澤在教室里煩躁不已。
他說不上哪里不對勁,但就是覺得哪里都不對勁。
他不想時時刻刻跟沈聽眠膩歪,這會讓沈聽眠煩他,但他覺得沈聽眠好像很辛苦,這讓他焦躁得很。
不過不出意外,在上課前,沈聽眠還是回來了。
他看上去洗了好幾把臉,校服上有很多水漬,頭發(fā)也有些濕了。
眼睛還是很紅,李牧澤觀察著他,往前讓了些,讓沈聽眠回到座位。
孫星鵬一直在做作業(yè),這時候抬起頭看了眼沈聽眠,驚訝地說:“你回去洗頭了?”
李牧澤摸了摸沈聽眠的胳膊,擔(dān)憂地問:“沒事兒吧?”
他嘴笨,什么也說不出來。
沈聽眠搖搖頭,微微皺了下眉,坐下后就趴著睡了,頭往臂彎里一埋,死人一樣不動了。
李牧澤沒心思看電影,就盯著沈聽眠的后腦勺看。他所有的猜疑和揣測都在沈聽眠的身體上拼接,構(gòu)成了古怪的拼圖。
下個課間眨眼就來了,孫星鵬把窗簾拉開,沈聽眠似乎有所感應(yīng),動了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