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牧澤看了眼表,戳了下他,說:“等會兒就上課了,起來緩緩吧?!?/p>
這話對沈聽眠很有作用,他慢慢抬起身體,臉上有很多淚痕,看上去又哭了很久。
李牧澤找來濕巾,皺著眉給他擦臉,沈聽眠木訥地看著前方,也不說什么。
“怎么回事兒,你以前養(yǎng)過狗?”李牧澤憋著氣問他,看著沈聽眠這樣,心一揪揪地疼。
“嗯,”沈聽眠虛軟地回答,“沒事?!?/p>
“沒個屁事,”李牧澤火大地說,“以后不許再看這部電影了?!?/p>
沈聽眠揉了下眼睛,依然有些茫然,淺淺“嗯”了聲。
這怎么也不像是正常地哭,李牧澤想了很久,他覺得沈聽眠身上有很多故事,而最苦悶的是,沈聽眠似乎不愿意把這些故事講給他聽。
沈聽眠那一天都沒怎么說話,到了晚上,卻跟李牧澤說:“去你家寫作業(yè)吧?!?/p>
李牧澤不太舒爽地說:“來唄,不許不高興了啊?!?/p>
“沒有不高興?!鄙蚵犆咻p輕地回答他。
他們一起出了教學樓,隨著人流往校門口走,沈聽眠望著烏壓壓的天空,忽然覺得即將大難臨頭,如果此時有光打進來,他反而會受到驚嚇。
李牧澤在注意別的地方,他說:“今年夏天有空調(diào)了。”
班里同學們已經(jīng)討論這件事很久了,只是沈聽眠好像并沒有多在意的樣子。
沈聽眠虛妄地投去一眼,看到樓上幾排裝修了的空調(diào)外置,施工僅僅進行了一半,參差不齊。
李牧澤似乎想要逗他開心,在黑夜里用有些得意的語氣跟他說:“學生家長聯(lián)名給學校寫的信,說沒有空調(diào)會影響學生學習質(zhì)量,你猜猜是誰組織的?”
沈聽眠腦袋有些不清醒:“誰?”
“我跟我媽說的,”李牧澤孩子氣地笑,“我們打了好幾天電話叫人來一起寫信,好厲害吧?”
沈聽眠點點頭:“厲害?!?/p>
他那時只當這是一件小事。
然后,他們一起在臺燈前并坐著寫作業(yè)。
中途休息了一會兒,李牧澤去上了廁所。
李牧澤回來時,看見沈聽眠曲著膝蓋蹲坐在座位里,身體放松到顯露出疲態(tài),他歪著脖子,目光空空地看蠟筆小新。
他心里有些悶,不知道是因為四周過分安靜,還是因為沈聽眠看上去并不快樂。
這種不快樂不像是中二病,如果你足夠細心,就會發(fā)現(xiàn)它很真實。
李牧澤走到沈聽眠身邊,他的影子把沈聽眠抱在懷里。
“怎么聲音這么???”
沈聽眠抬起眼睛,有些睜不開似的,小聲說:“大人會聽見?!?/p>
他揉了下眼,順服地說:“我媽不讓我看,習慣靜音了?!?/p>
“乖成這樣呢你,”李牧澤有些心疼,他坐下來,摸了摸沈聽眠的手,“不想學就不學了。”
他想轉移沈聽眠的注意力,便和他主動聊這個動畫片:“這么喜歡蠟筆小新?”
“嗯,喜歡。”
“可他有點色,”李牧澤笑著說,在他面前趴在桌子上,仰著頭看他,“而且總是露屁屁?!?/p>
“你多看幾集就不這么認為了,”沈聽眠靜靜和他說,“他很可愛,真誠、善良,心大,而且自由。所有人都很喜歡他,他好像什么也不怕,總能給別人帶來快樂,他哪里都很好。”
“噢……這么多集你都看了???”
“嗯,看了好幾遍了。”沈聽眠說,“有幾集一直看一直看?!?/p>
沈聽眠把動畫片關了,他的五官都是寂靜的。
他對李牧澤抬了下手臂,說:“抱抱?!?/p>
李牧澤把他拉入懷里,貼著他的臉,輕輕搖晃起來:“還不開心啊?!?/p>
沈聽眠沒有呼吸,他那雙眼睛晝夜不分地濕潤著,眼神卻很木訥。他枕在李牧澤的肩膀上,他的心里有個巨大的黑洞,單單是這一點點愛,根本不夠。
夜色抹去了他的眼淚,他問李牧澤:“我不開心你會心疼嗎?”
“會,”李牧澤想也不想地說,有些苦悶,“到底怎么了嘛,為什么老是不開心? ”
沈聽眠看著,看著自己和李牧澤交疊的影子,慢慢閉上眼睛:“我不知道?!?/p>
他真的不知道。
沈聽眠親了親李牧澤,他的吻太過稚氣。
李牧澤不知道為什么,并不能因此感覺到愉悅,他在沈聽眠鼻尖上狠狠蹭了兩下,兇巴巴問他:“是不是今天哭太慘,覺得丟人了?”
沈聽眠張了張嘴巴,說:“是?!?/p>
“我就知道,”李牧澤笑了下,胡亂揉著他的頭發(fā),“笨蛋,沒幾個人看見,別往心里去?!?/p>
李牧澤的手是一把剪刀,把他心里細小的腫瘤一并剪去。
沈聽眠在這個瞬間,突然發(fā)現(xiàn)他很難看見未來清晰的脈絡。
他呆呆地“嗯”著,驟然抬起眼睛,惶然地問他:“我們以后也會像現(xiàn)在這樣嗎?”
李牧澤愣著,下意識說:“會,當然會?!?/p>
他剛要安慰他,沈聽眠眼里倉皇的光又黯然了下去,他說:“你以后會發(fā)現(xiàn),我很糟糕,對你也不好?!?/p>
李牧澤笨拙地說:“那,那我就優(yōu)秀點,我對你好,不就可以了嗎?”
他很緊張,磕磕絆絆問他:“你后悔了?你……”
沈聽眠在他嘴唇上親了一口,像小孩子,舌尖有些涼,滑過李牧澤的唇珠。
沈聽眠感受不到自己的心跳聲,盡管他十分確信自己親的是喜歡的人,只是他依然無法雀躍起來。
他在茫然中被李牧澤摟抱住。
李牧澤是效力極強又極短的藥,沈聽眠聽到他的藥在他耳邊說:“不要想那么多?!?/p>
“我們好好學習,以后上一所大學,”李牧澤親著沈聽眠的耳朵,好像要吃掉他那樣吮吻,他用力蹭著他,表達自己的喜歡,“不要害怕,未來還沒到呢?!?/p>
那看不見怎么辦?
看不到未來,沒有未來,看不到。
沈聽眠在掉眼淚,他瞪著大大的眼睛,看著天花板,無聲地哭。
這也是好的,跟李牧澤在一起要快樂一點吧。
只是那份快樂越來越稀薄,他知道自己必須要尊重故事的結尾。
他很想告訴李牧澤,他高估自己了,在每一次,每一次黑犬鉆入他身體里的時候,他會發(fā)現(xiàn)愛是這個世界上最徒勞的贈予品。
“如果我以后放棄,你會怪我嗎?”
李牧澤沉默著,似乎很苦悶。
“為什么呀?”李牧澤用力地問他,他想不明白,皺著眉毛,“成績我們可以慢慢來,實在不行,你去哪兒我就去哪兒,行不行?”
“好難的,牧澤,”沈聽眠虛弱地說,“真的好難,我可能沒有你想的那么厲害?!?/p>
“一個城市也可以,”李牧澤退讓了,他聽不見沈聽眠說話,便一再退下去,“再不行,異地我也可以,只要你心里有我,怎么都行?!?/p>
沈聽眠在他的聲音里看著自己延長的靈魂:“距離遠一點,心里有你,也可以,是嗎?”
李牧澤悶悶地:“嗯。”
沈聽眠忽然放松下來,他甚至在李牧澤看不見的地方笑了一下。
“我心里永遠有你。”
這一次,他放心地做出了承諾。
這還是李牧澤頭次自他口中聽到情話,他震動不已,將他牢牢摟抱在懷里,捧著他的臉親吻著。不同于之前的魯莽和青澀,這次他漸漸學會了循序漸進,溫柔引導著沈聽眠。
沈聽眠想,以后無論李牧澤再和誰談戀愛,他都會記得,他的吻技是在誰身上得到了提升。
可他轉念一想,又希望李牧澤以后可以忘了他,他不要他心里的位置了,那里應該留給更值得的人,留給健康的、積極的、強大的人,那個人不會被抑郁癥紛擾,他滿世界都會是李牧澤,這才公平,這才值得。
李牧澤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此時很開心地撕扯著草稿紙,編出歪扭劣質(zhì)的紙戒指給沈聽眠,他戴在沈聽眠的手指上,鼓著腮幫子露出一點笑意,臉紅紅的,調(diào)侃的話也說不出來,鄭重其事的樣子很可愛。
那斷斷續(xù)續(xù)的快樂和不快樂在瞬間全部冒了出來,沈聽眠想要跳出自己的身軀,抱著李牧澤的靈魂一起逃離這個世界。
后來李牧澤睡著了,趴在桌上,臉對著他,安靜平和地呼吸著。
沈聽眠脫下了紙戒指,拿著圓規(guī),在戴過的地方不斷劃著戒指的輪廓,流血的熟悉感覺慢慢幫助他找回了些安全感。
他平靜地流著眼淚,告訴自己,沒有關系的。
可能他不能和李牧澤去一所大學,不能和他長久地在一起,也不能和他結婚了。但是沒有關系,他知道李牧澤以后還會有很喜歡的人,會有很多甜蜜和快樂,會有很多新故事,他祝愿李牧澤可以和那個人一輩子在一起,開開心心,快快樂樂。
然后他看了一眼李牧澤。
他用目光去描繪李牧澤的樣子,他那么近,那么近地靠著他,嘴角微微彎著,前不久他們還抱過,親過,他不止一秒擁有過這個男孩。
沈聽眠咬著手背,眼睛血紅,哆嗦著讓自己不哭出太大的聲音。
怎么會沒有關系?
他就是想李牧澤喜歡他一輩子。
他就是想和李牧澤一直一直在一起。
他就是想李牧澤只喜歡他,只愛他,他只想李牧澤擁有和他的故事。
他真的不知道該怎么做了,怎么辦啊,要怎么做才可以不這樣啊,來救救他,誰可以來救救他,他真的不想死,他不想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