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聽眠翻到了以前的成績單,他在最上面掃了眼,自己的名字在前三行。只是一眼,他便把那些紙壓到了最下面,不再翻閱。
他舍不得扔掉,即使那份驕傲再也不會屬于他。
他在一段時間里總是會夢到過去,那是沒有歸途的夢,他夢到了所有幼時的玩伴,他懷念,并且對那段逝去的時光感到難過,不單單是因為那時太過純真快樂、無憂無慮,還有的則是,他認(rèn)為所有陪他長大的人都比他要優(yōu)秀。
抑郁癥會奪走你原有的一切,不僅僅是快樂,還有驕傲。
所有人都在質(zhì)問他為什么墮落了,為什么不上進(jìn),不努力,沒有人知道他比任何人都不甘心。
人心里不總是揣有希望,便不會對失愛這件事心懷恐懼。
沈聽眠在逃離壓迫他的那個世界,只是死亡對他的魅力依然是巨大的。
其實他不一定非要死,更多的,他是想結(jié)束痛苦,而目前來看,只有死去可以做到這點。
因為活下去而選擇的必須承擔(dān)的病痛此時后知后覺找上門來。
耳朵又傳來幻覺,總有人在他耳邊叫囂著讓他去死,一遍又一遍說:“去死吧?!?/p>
他忍不住再次盤算起過去就惦記的事情,割腕是死不了的,他發(fā)現(xiàn)他真的找不到大動脈在哪兒,可怕的不是疼,是親眼看著刀子割開白色的肉,看著自己好像不是個人,就是案板上的肉。他覺得惡心,黏膩。而這種高級些的痛苦真的讓他好受了些,它在某些瞬間撫平了他莫須有的悲傷情緒。
這其實很猙獰,那只手抬起來,手與胳膊的連接處全都是血口子,流著又黑又紅的黏稠的血液,糊了半只胳膊,他的手有些不受控制,似乎挑斷了自己的手筋。
他觀賞了會兒,沒有痛感。
然后他拿著個布擋著,跑去了醫(yī)院。
他不可能總是去找李牧澤,因為魔法失去了效果,如今他懷疑一切,再度開始質(zhì)疑醫(yī)學(xué)是否能拯救自己。
他又開始瘋狂搜索自殺的相關(guān)信息,也許他并不是真的要做什么,只是想尋求心理安慰,只有看到和死亡相關(guān)的內(nèi)容,他才會真正感覺到踏實、心安。
他仍然想獲得救贖,他不知道這樣的要求對于一個抑郁癥患者是否是合理的,不過沒關(guān)系,他誰也不會告訴了。
自殺求助熱線第無數(shù)次冒出來,他過去喜歡看到這些,因為感覺還有人在乎自己。
只是這次,他不可避免地產(chǎn)生了動搖,這次他沒有無視,而是打去了電話。
直到換了三個平臺撥打了總共八次電話,對面才有人接。
他好像在某個瞬間失聰了,又恍恍惚惚聽見對方冰涼涼、沒有感情的聲音,事到如今,他已經(jīng)記不清對面的人問了他幾個問題了,每一次都用刻板的、機(jī)械的語氣詢問他,問他現(xiàn)在感覺如何,有過幾次自殺念頭,有沒有向別人求救過,每當(dāng)他回答完,對方就會沉默一會兒,好像在統(tǒng)計數(shù)據(jù)那樣,這讓他有種自己在接受問卷調(diào)查的感覺。
一個問題,那個人會問很多遍,好似他不回答的滿意,便不會罷休似的,沈聽眠到了后面已經(jīng)喪失了知覺。
然后,他聽見對方問他:“您打電話是想要做什么呢?”
沈聽眠把電話掛了。
都沒有用,他就知道,這些都是沒用的。
只有痛苦可以緩解痛苦,自殘是可以上癮的,他再次在深夜里拿起小刀,血瞬間涌出來的感覺熟悉又溫暖,熱量從身體里慢慢消失,他終于可以暢快呼吸。
他徹徹底底意識到,很多抑郁癥患者自行停藥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他們不愿意自渡,怎么救都沒用。
李牧澤并不知道,他對沈聽眠的喜歡從某種意義上加速了快樂的消亡。
他最近對沈聽眠越來越好奇,他看著沈聽眠總是捂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衣服,開始懷疑他是否有某種皮膚病,可在睡覺的時候他摸到了他的肌膚,很健康。
于是他又懷疑,沈聽眠是否淚腺有問題,所以才那么喜歡哭。
是的,他發(fā)現(xiàn)沈聽眠很喜歡哭,那種哭很被動,被動得有些病態(tài)。
不僅如此,沈聽眠好像還手抖,他遞給他東西的時候手腕總是小幅度抖著,就好像不受控制。與此同時,他還發(fā)現(xiàn)沈聽眠喜歡扯自己的耳垂。
他想了很久,最后干脆在某個自習(xí)課撐著下巴問:“同桌,你是不是生病了???”
那節(jié)課臨近尾聲,教室里開始躁動。
沈聽眠難得在課上理了他,他幾乎是立馬看向李牧澤,定定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看到李牧澤都以為自己猜對了,沈聽眠才說:“沒有。”
“噢,”李牧澤說,“沒病更好?!?/p>
他其實是不信的,可他找不出別的理由了。
他覺得沈聽眠很正常,他最近好像更胖了些,臉圓潤了不少,某些角度瞧過去尤其顯得白白胖胖的,看著很健康。
他只當(dāng)自己想多了,他天天和沈聽眠呆在一起,有什么是看不出來的?
沈聽眠在決定活下去那一刻,就知道他面對著什么。
而直到殘破的世界再一次直鋪在他面前,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要面對太多東西,那個本來被他拋棄的世界,再穿回身上,千瘡百孔。
他最近的記憶力衰退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某些時候他甚至覺得姥姥會比自己更優(yōu)秀。
他沒有跟任何人說過,自己很害怕上課被提問。
他覺得班里所有同學(xué)都比他要優(yōu)秀,他什么都不是。之前因為總是難受,查不出具體病因,他常常請假,每次都膽戰(zhàn)心驚,班主任坐在辦公桌前,旁邊圍著好幾個同學(xué),看見他來了,大家都在看他,班主任邊拿著手里的題邊抬頭看他,問他:“怎么了?”
他覺得自己不像是來請假,而像是在乞討。
學(xué)校卡的嚴(yán),假條很難申請,老班總會問他好幾個問題:“這次又是怎么了?”
“還不舒服嗎,上次不是去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