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聽眠猶豫了一下，搖了搖頭。

“噢，那看來你已經(jīng)持續(xù)很長時間了?！崩顙寢屜肓讼?，又問，“你害怕上學(xué)嗎？對老師的反饋看重嗎？”

沈聽眠這次頭點(diǎn)得有些倉促，就像是著急了，又像是迫切想要得到什么。

李媽媽笑著說：“不要急，慢慢來?！?/p>

她又問：“你怕回答問題回答不對，你怕被放棄，被嘲笑，你很想給你媽媽爭氣，對不對？”

沈聽眠沙啞地開口，氣息微弱：“對?！?/p>

“噢，你媽媽管教你很嚴(yán)嗎？比如什么要求，比如，必須考到多少分？”

“不是”，沈聽眠吃力地說，“但她會，她會……”

“她會說盡力就好，但是你知道她的要求很高，對嗎？”

見沈聽眠定住，李媽媽笑道：“你很沒有安全感，這可能和你媽媽關(guān)系很大，你可以和她好好聊一聊，不過不要強(qiáng)求她理解，如果她理解不了，你可以難過，可以失落，但不要用懲罰自己的方式去報復(fù)她?！?/p>

“關(guān)于教育呢，不是每個人天生都是爸爸媽媽的，他們也會做不好，也會不知所措。而且呢，就算家長告訴孩子盡力就好，孩子也衡量不好這個盡力的額度，這是很殘忍的一件事情，因?yàn)楹⒆佣加杏^察力，他們可以細(xì)微地察覺到，父母的標(biāo)準(zhǔn)是很高的，只是沒有說出來?！?/p>

李媽媽思考的樣子很少女，她沉吟著問：“那如果你以后有錢了，你自己一個人住，沒有你媽媽在身邊，你會開心嗎？”

沈聽眠沒有回答。

李媽媽心里有答案，她笑了笑：

“是這樣的。家長很難理解你，這個阿姨也深有體會，但是我們強(qiáng)求不來，說破嘴皮子也是沒有用的，他們會告訴你，他們賺錢養(yǎng)你更不容易，你問他們怎么辦，他們只會說，你讓我怎么辦。但是抑郁癥這個事情呢，還是要和媽媽說，因?yàn)樗霾坏嚼斫饽?，至少可以出錢讓你治，財力的支持在某種程度上比理解更重要，我還是說，抑郁癥是生病了。不過我希望你可以對她多坦白幾次，坦白說明白自己的痛苦。她到底還是你的媽媽。如果你覺得她無法到達(dá)你心里媽媽的水準(zhǔn)，就把她當(dāng)做一個善良的陌生人。陌生人愿意理會你，給你出錢治病，你就會很感激了是不是？我們每個人其實(shí)都是個個體，父母和我們的羈絆是比別人深很多，但我們也不要過多依賴他們，對他們制定好爸爸好媽媽的高標(biāo)準(zhǔn)，其實(shí)我們的標(biāo)準(zhǔn)也有些苛刻了呢?！?/p>

“這個啊，沒有經(jīng)歷過的人不會明白的，你每次希望他們明白，但是他們的反饋只會讓你自我懷疑，更嚴(yán)重的自我懷疑。但是你相信阿姨，當(dāng)你的病真的好了以后，你就不會那么責(zé)備你媽媽，你只會覺得自己太傻了，思維方式出現(xiàn)了很大的問題，這是自己的事情，如果你這樣想，你就不會再被動承受那些傷痛了，因?yàn)槟阕约嚎梢灾鲃尤セ膺@些。”

“愛、理解和陪伴在抑郁癥患者的康復(fù)過程中是很重要的存在，但如果沒有，也不打緊。我們要去選擇我們自己可以依賴的事物作為我們的精神信仰，這同樣是我們主動尋求的一個過程，而不是被動等待別人來愛，來理解我們。你呀，可以把它理解成你喜歡的一個明星，或者你喜歡的某道菜，這樣會很容易，是不是？其實(shí)啊，真的沒有那么難呢。你喜歡什么，什么就可以給你力量，只要你愿意?！?/p>

她好像認(rèn)識沈聽眠很久似的：“關(guān)于你在學(xué)校感受到的事情呢。阿姨是覺得，你不要試圖去觀察外界，別人是在這種形態(tài)下什么狀態(tài)，然后再決定自己的反應(yīng)。你要知道你如果經(jīng)常焦慮和緊張，這個事就不對，正常人不這樣，他們也會有抑郁和焦慮的情緒，但是這并不持久，如果像你這種程度，那絕對就是生病了?！?/p>

她說著，對他說：“你手機(jī)在哪里，存一下阿姨的號碼吧，有事情可以給阿姨打電話?！?/p>

沈聽眠沉淀在她的話里沒有回過味來，遲鈍地抬起眼看向柜頭的手機(jī)。

李媽媽存入號碼后，聽到沈聽眠和她低聲道謝，只笑著說：“不用客氣，澤澤那么喜歡你，阿姨也很喜歡你?！?/p>

她說的話很多，卻沒有讓沈聽眠感覺是說教，因?yàn)樗恼Z氣太過溫和，好像沈聽眠可以接受，也可以不接受：

“你安全感很欠缺，而且呢，對人際關(guān)系也很敏感，所以反而更沒有安全感，事情其實(shí)很簡單，也沒有那么難。你自己一定要想明白，然后找到自我。相信阿姨，即使是敏感的人，也會變得獨(dú)立，不在乎別人說什么，也可以慢慢建立起情緒容納的能力，你好了以后，即使再抑郁再焦慮，也只認(rèn)為它會是情緒的一種，不過分糾結(jié)?！?/p>

“關(guān)于人際關(guān)系這一點(diǎn)呢，還是你要先擺脫敏感和焦躁的情緒，能真正投入到一些事情里了，你就知道自己該做什么，也有自己的空間了，就不那么敏感了。當(dāng)你自信有能力的時候，別人對你的信任和友情自然就會來，你只是需要把自己整理好?！?/p>

李媽媽托著下巴，思慮著慢慢說：

“你的情緒會受到很多事情的干擾，現(xiàn)在的自我意識啊，還不強(qiáng)，所以你一直在旁觀外界環(huán)境來決定你的反應(yīng)，你的自我，是被好多事情牽連的。就好像皮影戲，那種繩子在束手束腳的，你不知道該怎么辦。”

說完這些，她笑著眨了眨眼睛：“所以你的問題在于，要找到自我，然后建立自我。你自然會排除一部分讓你抑郁和焦慮的東西?！?/p>

“你會往前走的，有些人有些事情只會讓你變的更痛苦，人要變得自私，你要先管好你自己，和那些讓你不開心的事情完全割裂開。你之前告訴別人你得抑郁癥這件事呢，要從中吸取教訓(xùn)，是因?yàn)檫@件事讓你很受傷，即使你后來從傷痛中領(lǐng)悟了，但是傷害是無法彌補(bǔ)的。而且你告訴外界你病了你很痛苦，你真的病了，但他們也只是旁觀者，他們不能救你。真正能救你的人，也不會是澤澤，雖然他很喜歡你，但是只有你自己能救你?！?/p>

“這些道理，阿姨知道你已經(jīng)領(lǐng)悟了，你只是不相信自己可以做到對付它們給你帶來的傷害?！?/p>

“其實(shí)是可以的?！?/p>

“所以說到底呢，就是因?yàn)槟阍?jīng)的思維方式，你認(rèn)識問題解決問題的思路，你交朋友、看待家人、對待自己的方式是有問題的，你才會生病。你自己可能沒有發(fā)現(xiàn)，我猜想要是有一天你可以穿越到別人身上，用普通人的方式去看待問題，你就會發(fā)現(xiàn)，誒，怎么他們想事情的腦回路這么簡單呢？怎么一些看來很重要，很要命的事情在他們看來，原來這么簡單呀！然后你就會發(fā)現(xiàn)，自己是多么喜歡鉆牛角尖，多么喜歡往心里去了，長久這么下來，人的壓力太大，精神超負(fù)荷承受，不生病才奇怪呢?！?/p>

“只要你想好，你想好的欲望足夠強(qiáng)烈，你就會去嘗試，就有可能擺脫掉你以前錯誤的做法。你啊，還有大好的青春，還有好多好多年，要往前看，把腳抬起來往前走，你要往前走上兩步，后面就自然解開了，不要總是回放以前那些讓你痛苦的事情，要理性的看待這個病，其實(shí)阿姨好了以后呢，就感覺這個病沒有網(wǎng)上一部分人渲染的那么厲害，好多人在很痛苦時寫下的話都太情緒化了，生病的人在接受治療時也會喊著想去死，因?yàn)樗麄兒芡纯?，不過這不會是常態(tài)。如果能正確認(rèn)識，也只不過是情緒上感冒了而已，你要把握一次自己的生命，大膽地去自救。”

在夜風(fēng)里，李媽媽聳聳肩膀：

“最差的后果無非就是失敗，你害怕失敗嗎？”

“失敗就失敗，一事無成就一事無成，那又怎么樣，自己舒服就可以了，當(dāng)個壞人也無妨，這輩子庸庸碌碌又怎么樣？如果以后你的學(xué)習(xí)壓力工作壓力特別大，那你就輟學(xué)，就辭職，在家里躺著又怎么樣？”

“當(dāng)你把握了你這個病的主動權(quán)，想辦法去解決的時候，你的自我就慢慢建立起來了。”

“眠眠，你這輩子注定要和快樂、開心、焦慮、煩惱和痛苦手拉手過一輩子，他們只是大腦的反應(yīng)，各種情緒的地位是平等的，你不要強(qiáng)迫自己開心然后去打壓抑郁和焦慮，不管抑郁多委屈，那也是你的情緒，要接受它，愛護(hù)它，你的前途會一片光明?！?/p>

而李牧澤給沈聽眠的禮物，沈聽眠在李媽媽走后才打開來看。

他本來打算丟掉，或者不理會它，但現(xiàn)在，他決定打開來看一看。

在微醺的夜晚，他拆開了李牧澤給他的晚安吻，他猜測這里會有不足以慰藉他的，孩子的心意。

那是一整袋橡皮，以及一本日歷。

每個橡皮上都用紅色記號筆涂了顆心。

而日歷的每一個日期上也有一顆心。

日歷的最后一頁上，是李牧澤自己畫的格子。

上面寫著“未來的每一天”，日期是：“未來的第一天”、“未來的第二天”、“未來的第三天”……

只是每個格子都是空的，沈聽眠不知道這是不是留給他的自由。

但他想，他大概永遠(yuǎn)都不會把心放進(jìn)李牧澤準(zhǔn)備好的未來里了。

在最下面，是李牧澤寫的字：

“愿天災(zāi)人禍分給我，留給你的全是福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