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沒意思?”
“勉勉強強的東西都挺沒意思。”
劉超那時候就知道,李牧澤最終還是會放下的,他只是不甘心、不愿意,他還很小,別人不要他,他要再鬧一鬧。
他并不知道為什么,很同情沈聽眠。沈聽眠身上有種隱形的絕望,這不是誰都能理解的,他也不能,他只是隱隱猜到。
他無法對沈聽眠說出:“加油,你可以的?!?/p>
或者是:“再堅持一下?!?/p>
這樣的話,他怎樣都說不出口,有些人的絕望大到讓人覺得要求對方堅強不是善意,反而是一種苛求。
但他也做不到關(guān)心沈聽眠,做不到真正理解的關(guān)心往往毫無用途,而被關(guān)心者還要因為那些絲毫無用的善意和示好感到虧欠,增加自我負(fù)擔(dān),這是十分不講道理又客觀的現(xiàn)實。因為絕大多數(shù)人的善意往往都要求反饋,如果他們得不到,便會反過來指責(zé)曾經(jīng)伸向援手的人。
所以劉超最終什么都沒有做,他只能看著他的同學(xué)慢慢腐爛。
沈聽眠知道自己需要適應(yīng),他需要慢慢去重新壓抑每次經(jīng)過李牧澤時那種習(xí)慣性想要索求的肢體動作,他克制著不去看李牧澤,不去想像他對自己失望的樣子。然而痛苦是遞進(jìn)的,這些天他漸漸感受不到李牧澤對自己的情緒了,當(dāng)他們再次彼此經(jīng)過時,李牧澤已經(jīng)不再像過去那樣給他難堪,也不再用余光去偷瞥他,他自如地做著自己的事情,和周圍人說話,全神貫注。
形色各異的荒唐在他眼前化成具體的形狀,它們在跳舞,在歌唱,好像李牧澤曾經(jīng)跟他反復(fù)提起的游樂園。
只是他們再也不會去了。
沈聽眠睡了好幾天,在課堂上他其實并不能睡著,規(guī)矩慣了,他更多的是不安。只是偶爾他睡著了,夢到他和李牧澤在黑暗的森林里奔跑,李牧澤穿著亞麻色的襯衫,拉著他的手,奇異色彩的小鹿伴隨在他們左右,螢火蟲發(fā)著綠光,點綴在眼前的視線里。
他坐在李牧澤摩托車的后座上,抱著他的腰,眼前繚亂,無數(shù)的快樂驚艷了他的眼睛,然后淡出,漸行漸遠(yuǎn)。
他在那時閉上眼睛,看見李牧澤來到自己的墓前,放上一束漂亮的花。
李牧澤并沒有哭,平靜地跟他說:“你該告訴我的?!?/p>
“這不是你一個人的事情,”他沒有表情,“你不能替我做決定?!?/p>
“但是傷害是沒辦法彌補的,我本來想和你一起渡過所有的劫難。”
李牧澤宣判道:“我們不可能了,現(xiàn)在,我要去喜歡別的人了。”
他在夢里渾渾噩噩醒來,抱著李牧澤虛幻的影子抽噎著,李牧澤把手翻過來,摸著他的手,溫柔地問他:“怎么了?”
“我做噩夢了,”沈聽眠畏懼地小聲說,努力眨眨眼睛,依然看不清李牧澤,覺得他好像是這個世界里淡出來的人,“你在夢里告訴我,你要去喜歡別人了?!?/p>
他以為李牧澤會安慰他,但是他沒有。
李牧澤把摩托車停在路邊,走了下來,去拉他的手。
他們走在長街上,萬物都明媚。
李牧澤把他送到了路口,跟他揮手告別。
他說:“我們分開吧,以后都不要再見了。”
這次他終于醒過來,已經(jīng)放學(xué)了。他迷迷糊糊把桌子往前推開,教室已經(jīng)空了大半,剩下的人也要離開,他走出門,在走廊盡頭看見李牧澤。
那么冷漠,有棱角的,真實的李牧澤。
李牧澤在那里站著抽煙,他離近了,看見李牧澤似笑非笑的表情。
然后,李牧澤口里吐出的煙噴了他一臉。
他被嗆到了,咳嗽了幾聲,皺著眉往廁所走。
李牧澤腿一抬,攔著他,又往他身上噴煙,甚至發(fā)出很惡劣的笑聲。
“去尿尿啊,”他流氓似的,專挑難聽的話,歪著頭問他,“天天往廁所跑,你尿頻啊?”
沈聽眠不想看見李牧澤這樣,幼稚的外表下是被他傷害的心。
只是他自顧無暇,已經(jīng)不能再顧及他人,他感覺不到太傷心,甚至看到李牧澤能夠留意他,對他惡言相向,會感到有些心酸的喜悅。
李牧澤還沒有完全放下他,他依然是有破綻的。沈聽眠在清醒的時候,會為此感到短暫的高興。他細(xì)細(xì)算著,他們真的已經(jīng)好久好久都沒有說話了啊。
當(dāng)他走出來的時候,李牧澤卻不抽煙了。他安靜站在那兒,站在暮夜里,好像回到了那天的黃昏。
那個讓他多活了好久好久的,黃昏。
只是這次,他聽見李牧澤跟他說:“行了?!?/p>
“沒有結(jié)果的事兒,就算了吧?!?/p>
李牧澤投過來的目光里,什么也不剩了。
他轉(zhuǎn)身的動作在沈聽眠的眼里變得極其緩慢,好像電影里的慢鏡頭。
從來都是這樣的,沈聽眠跟自己說,從來,從來都應(yīng)該這樣。
他在這一刻感覺空蕩蕩的,又好像鉆透了時空,變回了五歲的、快樂的、健康的自己。他在完全不存在的時空里,蹦蹦跳跳找到李牧澤,背著小書包把他截在半路上,攔著他不許他走,然后去拉他柔軟的小手。
他想像中的李牧澤在那時會比他高一點點,他幻想著自己踮起腳,去咬他紅紅的小耳朵,然后告訴他。
這次終于可以說啦。
“牧澤哥哥,我是真的好喜歡你,我以后再也不要和你分開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