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確比一般的女孩子,要勇敢很多。
“程池…又來了?”許刃聲音比之以往,又低醇了許多,仿佛是從苦酒里釀出來的,很陳,很澀。
白思思看向許刃,他的輪廓又鋒銳了許多,下頜綴著青色的胡茬,眸色里大霧彌漫,似乎的確蒼老了很多。
“她說,這是最后一次,讓我把這本書給你?!?/p>
許刃伸手,撫住了那本書,書名是《呼嘯山莊》。
“她…說什么?!?/p>
白思思看著他,嘆息了一聲:“什么也沒說?!?/p>
他精神有些恍惚地重復(fù)著她的話:“什么…也沒說?!?/p>
嗓子發(fā)堵,酸澀上涌,他輕輕翻開書,一頁一頁,書頁很干凈,雖然有些舊,看得出來,是被她翻閱過很多遍的。
許刃將書捧起來,放到鼻尖,緩緩閉上眼睛,深長地呼吸著,尋找關(guān)于她絲絲縷縷的音訊,恰是這時(shí)候,頁間,一張潔白的書簽以極不經(jīng)意的姿態(tài),翩然滑落至桌面,許刃拾起那張書簽。
當(dāng)他看到那行字的時(shí)候,心頭猛地一顫。
書簽上寫的是---
“你一定要堅(jiān)強(qiáng)?!?/p>
許刃的瞳眸劇烈地顫栗著,呼吸都在顫栗,帶動著全身的肌肉,牽扯著劇烈的疼痛。
干裂的薄唇微微張開,大口地喘息,一次比一次,更加滯重。
冷色的燈光清清淺淺地灑在那張書簽之上,她的字跡素來娟秀,宛如一個拉著裙擺跳舞的小姑娘。
然而這幾個字,卻全然不似她以往的字跡,筆鋒勾勒的凌厲宛如鋒利的尖刃,一筆一劃,仿佛用盡了她生命的全部力量。
她說,你一定要堅(jiān)強(qiáng)。
字跡是鋼筆寫成,仔細(xì)看,卻有暈染的斑駁,再細(xì)看…
那是眼淚,暈開了黑色的墨跡。
他能夠想象到,黑夜里,她一個人坐在寂寞的窗前,瑟瑟發(fā)抖,滴滴答答地淌著眼淚,卻用怎樣堅(jiān)定而決絕的筆墨,寫下這行遒勁有力的字。
許刃的心,仿佛是被尖銳的刀子猛力戳進(jìn)去,拖出來,帶出了淅淅瀝瀝的血跡。
他顫抖的手指尖銜起那張書簽,緩緩放到唇間,印下一記蒼白而又無比深情的親吻。
即使所有的努力付之一炬,前路盡毀,荊棘密布。
可是,你一定要堅(jiān)強(qiáng)。
這個世界上,沒有什么是過不去的坎。
你一定要堅(jiān)強(qiáng)。
也許我不能陪你走完余路,但你,
一定要堅(jiān)強(qiáng)。
那一巴掌,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地打在了程厲銘的臉上。
在鹿州老宅的花園里,那天的風(fēng)很大,吹刮著枯枝敗葉滿世界狂亂地飛竄。
程厲銘生生地受下了程池的耳光,一言不發(fā),任由她在他身上胡亂地發(fā)泄。
她拽著雙肩包一下又一下地砸在他的頭上。
原本以為這兩個月來的沉淀,她的心已經(jīng)死了下去,卻沒想到他那張面目可憎的臉,一瞬間便勾起了程池心中隱忍壓抑的怒火。
狂風(fēng)驟雨般的情緒,對著這個至愛她的男人,瘋狂地發(fā)泄著。
“是你干的!”她又打又踢,而從始至終,程厲銘沒有還手,沒有多說一個字。
“是你把那幫人找來!都是你!”
程池打累了,倚著籬笆坐了下來,蹲在角落大口地喘息,大口地哭泣。
“如果見不得我好,你盡可以沖我來!”她捶著自己心口,狂躁地沖他大喊:“你為什么要這樣對他!”
程厲銘點(diǎn)了根煙,手禁不住地顫抖,深長地吸了一口,走到程池邊上,也跟著坐了下來。
“我針對他,跟你沒有半毛關(guān)系?!背虆栥懻f:“當(dāng)初是他發(fā)了那封匿名的郵件,害得老爸把我趕出家門,你知道這幾年我是怎么過來的?”
他湊近了看著她,喃喃說:“我的朋友,他媽的全不接我的電話,最慘的時(shí)候,我一天只吃一頓飯,睡過地下室,甚至在建筑工地打過工,差點(diǎn)被十五樓掉下來的磚塊砸死…這些,都是拜他所賜,你說我能不恨他?他代替了我,進(jìn)了這個家,討老頭子的歡心,他搶了我的父親,我的妹妹,我的一切,我能不恨他?”
程池惡狠狠地瞪他:“這些都是你自己作的,與他有何關(guān)系?你和江依絡(luò)勾搭在一起,難不成也是許刃叫你這么做的?程厲銘,你今年得有26歲了吧,你他媽…”程池冷笑:“…還是這么幼稚?!?/p>
“程池,他媽少跟我扯這些?!背虆栥憣燁^往地上狠狠一砸:“你知道他是什么人,你了解他么,他跟你講什么你就信?真當(dāng)他是純潔善良的小白兔?”
他用腳捻了捻石板上的煙頭,嘲諷地對她說:“他做過的事,你又知道多少?”
“你說什么?”程池怔怔地看著他。
“許刃過去那點(diǎn)子破事,不是我查的,是另一個人,一個把他恨到骨子里的人?!?/p>
“誰?”
“王坤。”
“王坤…”她喃喃念著這個名字,恍然想起來,是她的高中同學(xué)。
“就你們快高考那時(shí)候,他找了個有病的妓|女,把王坤弄得染了病,半年都下不來床,命根子都快廢了,送到國外去治療,現(xiàn)在那方面依舊有障礙,毀了一輩子,他媽的斷子絕孫。”
程厲銘冷啐了一聲:“手段夠狠,老子都要甘拜下風(fēng)?!?/p>
程池睜大了眼睛,瞳眸顫栗著…
風(fēng)凜冽地刮在她的臉上,跟刀子似的,可是她沒有一點(diǎn)痛感,只是打了個寒噤,九月的晚夏風(fēng),她覺得冷。
程池突然想到峨眉山巔的那一尊普賢菩薩法相,他那般悲憫地俯瞰著蕓蕓眾生,萬相苦厄,誰都逃不過。
程池過去從來不相信命運(yùn),她無所禁忌,張揚(yáng)放肆。
她現(xiàn)在回憶起來,菩薩眼下,那個俊秀的少年,他雙手合十,虔誠地參拜。
仿佛時(shí)光在他身畔流逝了千年萬年,而她于千人萬人中,堪堪與他相遇。
而后,他進(jìn)入了她的生命中,遇著她周圍的人,王坤,程厲銘,江依絡(luò),程嘉…所有這一切,宛如一張無形的大掌,將他的命運(yùn),推向了無可預(yù)知的黑暗深淵。
程池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了命運(yùn)的強(qiáng)大和人的渺小無力。
誰都逃不過,沒有人無辜。
包括她自己。
作者有話要說: 你們還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