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那人立刻閉上嘴巴不吱聲了。畢竟能到今天還站在朝堂上的哪個不是人精?
見無人回答,平武帝的眼光又掃了一圈。
“皇上,臣有事稟告?!憋L(fēng)雨山出列。
“說。”
“臣覺得朱大人的事應(yīng)當(dāng)細(xì)查,說不定其中還有什么隱情?!?/p>
“是、是。還請皇上細(xì)查,臣那犬子真不是故意傷人,只因為……”
平武帝擡起手。朱大人趕緊住嘴。
“嗯,那就依雨山之意,把此事好好查個清楚。韋愛卿,這事就交給你與刑部負(fù)責(zé)。你主審,要把此事查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凡是相關(guān)之人一個都不準(zhǔn)放過?!?/p>
“是?!表f問心接旨。擡起頭與上面那位的目光對上,暗中點頭表示明白。
平武帝收回目光。
對了,今天下首侍候的太監(jiān)怎么換人了?韋問心愣了愣,張侍人呢?這么說來,昨天好像也沒看見他。
隨著圣令下達,有人開始冒冷汗,有人已經(jīng)開始想自己和此事有無什么關(guān)聯(lián)。一時朝中眾臣表情各異。
那位朱大人一開始聽風(fēng)雨山說話,還以為是自己送的東西起到作用。想著如果是風(fēng)雨山負(fù)責(zé)此事,那么事情最后很有可能就是雷聲大雨點小,補償那農(nóng)家一些銀錢也就無事了。可沒想到皇上竟把此事交給韋問心來查,誰都知道韋、風(fēng)二人表面平和、暗里卻互看互不順眼。這事至此也就有些微妙了。
直到此時,除了極為敏感的幾個人,大多數(shù)人都還覺得這不過是皇上拿來殺雞儆猴的一件小事,而沒有去想太多,直到兩天后……
這一天,平武帝幾乎是在議事殿和上書房里度過的。等處理完朝政,平武帝回到寢宮已經(jīng)敲過二更鼓。
張平這一天嘛,就跟要把這十幾年缺的覺一起補回來一樣,吃了睡、睡了吃,過起了豬一般的幸福日子。
第三天,刑部出列,彈劾二品官員徐景違反官員規(guī)例嫖娼宿妓。
平武帝令嚴(yán)查。
因為有昨日的例子,很多人也沒感到什么奇怪。甚至還有人暗中嘲笑,心想刑部無事可查了么?連這點事還要刑部出面彈劾。
韋問心注意到今天龍椅的下首站的還是那位柳副總管。是不是找人打聽一下張侍人的事?韋問心猶豫。
比起韋問心注意侍候的人,風(fēng)雨山更在意上面那位被侍候的。這是跟了這人不少年才熟悉他一些表情,若換了別人大概也看不出這張臉和平時有什么分別。可在他眼中,那位的精神似乎不是很好,臉色也相當(dāng)難看,明明背還是那么直,卻帶了一絲疲乏的味道。但同時也更有一種野獸被逼到絕境的狂氣。
張平,你小子這次可是玩大了。風(fēng)雨山低頭,想要不要派人暗中去尋找這位張大總管的下落。
“啊嚏!”
奇怪,我風(fēng)寒明明已經(jīng)好了,怎么還會打噴嚏?
張平揉揉鼻子,張口狠狠咬了一大口手上的雞大腿。
一邊大嚼大咽一邊想:那丑小子好像沒什么動靜么?嗯嗯,奇怪。
要不要再待兩天?還是……
第四天,再笨的人也知道事情不對了。
刑部再次出列,說是在查案中詢問相關(guān)者口供時,發(fā)現(xiàn)徐景有官商勾結(jié)、收受巨額賄賂、壟斷由南至北航運的大罪嫌疑。
朝堂嘩然。比起徐景的罪行,很多人更驚訝的是,什么時候刑部有這么高的效率了?
平武帝臉上露出淡淡的戲謔一般的笑。可惜看在一干臣子眼中,只看到那張臉的可怕,沒看到那抹也不知對誰發(fā)出的嘲笑。
嚴(yán)查。這是平武帝最后給出的結(jié)論。
刑部退下。韋問心出列稟告道:在查案中,發(fā)現(xiàn)朱全之母有虐待下人至死之嫌,現(xiàn)已收押。另當(dāng)時查案的主審京城父母官與朱全之母為姻親,現(xiàn)懷疑其有包庇嫌犯的嫌疑。故此,此案證據(jù)要全部推翻重新收集。
這次平武帝就吐了一個字:準(zhǔn)。
后被歷史上稱為“朱徐潮汐案”就這么拉開了帷幕。
被撤職下獄的京官朱徐二人也不知是不是憤恨朝中竟無人幫他們說好話,之后竟又咬出了另外幾名官員。自此以朱徐二人為引頭,牽扯出一個又一個官員或王族涉入案中,除了官家,還有平民百姓,從巨商到望族,本來不大的案情,就跟老鼠拖孩子一樣,滴溜溜拖出了長長一串。
平武二年對于民間來說是大快人心的一年,但對朝堂上的眾臣們來說卻是膽戰(zhàn)心驚的一年。一年后,官員重新任命,前面勝帝留下的班底除了真有能力的幾人,幾乎散得干凈。直到這時,平武帝才在早朝上露出了真正的微笑。當(dāng)然以上這些都是后話,我們暫且按下不表。
回過頭再看當(dāng)天早朝,韋問心這次不再去看龍椅下首那個位置,因為他已經(jīng)知道張侍人病了,并打算今天找個時間去看看他。
而一向沒個正經(jīng)的風(fēng)雨山卻看著上面那位緊緊皺起了眉頭。
早朝后,柳順及一干侍候的人依例送上膳食,帶上門退下。
平武帝坐在可坐十多個人的桌前,靜靜的,也不說話也不動。
半天才緩緩拿起一雙筷子默默地用起膳來。
用過膳,命人撤下膳食,平武帝揮退眾人,一個人慢慢地向上書房走去。
經(jīng)過一個花園時,皇甫桀無意間一擡眼,卻被耀眼的太陽光直射入目。
眼前一暗,一個踉蹌。
身體跌入熟悉的懷抱中。
皇甫桀穩(wěn)住那股眩暈感,不帶表情地低頭看向抱住他的人。
張平訕笑,笑了沒一會兒突然繃起臉:“喂,我問你,晚上為什么不睡覺?坐床上發(fā)什么呆?”
靜了一會兒,皇甫桀反問了一句:“你偷看我?”
“呃……”
“你一直在宮中?”
“咳。人不都說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嘛。我本來想在宮中呆幾天等風(fēng)頭過去,然后再尋機會出宮。沒想到……”
“你以為我會去找你?”
張平咽口口水,突然有點不敢往下接話。
“你忘了我曾跟你說過的話嗎?”皇甫桀的笑容有點虛幻,伸出手輕輕地?fù)崦埰降哪?。像是在確定。
“你沒忘!”男人突然變臉,一把捏住張平的臉?!澳氵@閹貨要是忘了就絕不會跑回來偷瞧我。哼!你明知道你離開會發(fā)生什么事,你明明知道。你故意的對不對?”
“小桀……”張平覺得臉皮被捏得好疼。
男人死死地盯住他,漸漸的手松開了。
“小桀,別這樣。你這樣我好難受?!睆埰较牒逅?。
男人的眼中一點點涌上悲傷,挺直的背脊似乎搖搖欲倒。
“我做錯了,你可以打我也可以罵我,你想怎么樣對我都可以。你知道的。”
“為什么一定要離開我呢?”
“你明明知道,你明明知道我最怕的是什么!張平,以前我一直告訴自己你心中有我,就跟我離不開你一樣,你也離不開我。顯然我想錯了?!?/p>
“呵,你何其忍心,我坐了三天你就看了三天嗎?是不是一定要讓我把自己身體搞垮,你才解氣?如果這樣,沒關(guān)系,我還可以再忍耐兩天。”
皇甫桀伸手去推張平。
張平兩手一起抱緊他,不讓他推開。
“我沒有偷看你三天,我昨天晚上本來準(zhǔn)備離開的……你別生氣聽我說!我就想走前看你一下,而且我并沒有打算走多長時間,頂多半個月我就回來了。可是我卻看到……”張平嘆口氣。
皇甫桀的眼神很可怕。
可惜這種兇惡的眼神對神經(jīng)粗大的張公公來說實在沒什么效果。
“你這個笨蛋!每次都這樣。這是我看到了,如果我看不到呢?你這樣不睡覺傷害自己有什么意義?讓我傷心難過嗎?好吧,我承認(rèn),你做到了。”張平生氣。
皇甫桀顯然也沒拿他的生氣當(dāng)回事,冷哼一聲,擡起他家總管大人的下巴,冷冷地道:“我警告你,張大閹人。如果你以后再敢做同樣的事,你最后先想想后果。記住了沒?”
張平那表情像是很想用個榔頭什么的在這人腦門上狠狠敲一下。
“聽到了沒有?”皇甫桀兩手一起捏住他左右臉皮往外拉。
張平這個疼啊。為什么到最后受傷最重的總是他?
沒辦法,只能點頭。
皇帝老大滿意了,總算放過張平的臉蛋。眼睛一閉,往前一倒。
“哇!”張平趕緊抱個滿懷。
“呼……”皇帝大人睡著了。
張平齜牙、張平憤怒、張平想要仰天長嘯,最后他什么都沒做,老老實實抱起他家比他高、比他重的皇帝大人往其寢宮走去。
“后果?有什么后果?下次你還準(zhǔn)備打算做什么?見過卑鄙的,沒見過你這么無恥的。你這也叫威脅?”
“叫?!?/p>
“嗯?”張公公低頭。
只見他懷中的大男人以一種非常坦然及舒適的姿勢勾著他的脖子躺在他懷中,閉著眼睛像是在說夢話。
“下次我就不吃飯?!逼邆€字說得斬釘截鐵。
張平嘴角抽搐,忍不住就問了一句:“您老今年貴庚?”
睡著的人伸出兩根手指。
“什么意思?您說您老今年才兩歲?”
睡著的人這次似乎真的睡著了,任憑張公公怎么左搖右晃、威脅他要把他丟下水池,他都依然故我不動泰山。
這一路……還好張公公的輕功不錯,又特意找了避人的地方走,總算沒人發(fā)現(xiàn)他們神圣不可侵犯、高大威猛的鐵血皇帝像個公主一樣,躺在他的太監(jiān)總管張公公的懷抱中呼呼大睡這個可怕而又悲慘的事實。
至于有幾名隱藏在暗處負(fù)責(zé)保護平武帝安全的暗衛(wèi)們……
他們也沒怎么樣,真的!他們就只是忍不住產(chǎn)生了一些小小的懷疑──張平張大總管真是一位公公?
而這次離家出走的經(jīng)驗顯然給我們的張公公帶來了一抹深重的心理陰影。其效果就是非常直接地導(dǎo)致我們的張公公在其后若干次的離家出走中出現(xiàn)了這么一個癥狀。 !
一年后。
張公公正在收拾包袱,一邊收拾一邊對坐在床上的黑臉男人道:
“我就出去二十天。看完擂臺賽我就回來。你這次可不能再不睡覺。”回頭確認(rèn)。
男人不情不愿地“嗯”了一聲。
張公公稍稍安心了,一安心話自然就多了,“我以前從來沒有看過武林大會,你想以我的身手如果打擂臺的話能排第幾?當(dāng)然啦,我也不是想掙名頭什么的,我就想看看。三年一次的武林大會啊,聽說這次還有千古神兵做獎品,這機會多難得你說是不是?我就去二十天,這二十天……”
張平回頭,嚴(yán)肅地道:“你要乖乖吃飯,每餐都要吃,不準(zhǔn)不吃。回來我要發(fā)現(xiàn)你瘦了,我就把你揍成圓的!你會吃飯的吧?”
這次男人連嗯一聲都懶得。
“喂,我問你,你會乖乖吃飯的吧?”
“……會?!?/p>
“那就好?!睆埰嚼^續(xù)回頭收拾,很快就把包袱打包好了。
“那我走了啊。”
男人揮了揮手。
“我走了啊。”
男人起身從張平身邊擦過,去處理國家大事。
張平一跺腳,走了!
一個時辰后,上書房門被打開,張公公背著一個碩大的包袱跨過門檻走了進來。
正在批改奏折的平武帝擡起頭,“你不是走了嗎?還有什么東西忘記帶了?”
張平背著包袱站在他面前,認(rèn)真地道:“你會好好睡覺對不對?”
“嗯?!?/p>
“你也會好好吃飯對不對?”
“嗯?!?/p>
“你也會喝水的對不對?
平武帝的額角輕輕抽搐了一下,
“那你晚上睡覺會蓋被子吧?
“你會讓暗衛(wèi)一直跟著你,對吧?
“你……你確定你不會用刀砍自己?
“你也不會吃什么稀奇古怪的藥吧?
“張平,
“嗯?”
“慢走不送?!?/p>
“哦,那我走了啊。
平武帝頭也不擡地繼續(xù)批奏折。
張平走到了門口。
一陣風(fēng)掠過,平武帝再次擡起頭。
“那個……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瞬間,大男人那張懾人的臉上綻開了絕對絕對能稱得上“燦爛”兩字的笑容。
“可是……你就這樣和我一起離開皇宮好么?你可是皇帝。
“有什么好擔(dān)心的,就二十天而已。如果一個皇朝離開皇帝二十天就出現(xiàn)危機,我還不如跟你去跑江湖呢。
“那好吧。對了,我們走之前要不要給瘋子和韋大人留封信?
“嗯,這倒是個好主意。
于是風(fēng)、韋兩位大人的案頭上就各自出現(xiàn)了這么一張紙條。
至風(fēng)(韋)大人,如今江湖即將出現(xiàn)大亂,為保天下安寧,英名神武的陛下將帶領(lǐng)小的去此次的武林大會探看一番。二十天即回。勿念。
大內(nèi)總管太監(jiān) 張平 及 帝 留
韋問心看到這張留言時。
沉默,還是沉默。最后才喃喃道了一句:“為什么落款是太監(jiān)總管在前,帝皇在后?。俊y道張侍人真如傳言一樣是個二愣子外加傻子?
風(fēng)雨山看到這張留言時。
冷笑,還是冷笑。最后陰陰一笑:“武林大會是么?既然你們是去防亂的,那要是一點亂子都沒有,豈不是很對不起你們特地奔過去的熱情?哼哼哼?!?/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