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依依不舍地送走父母和五弟，張平幾乎一步一回頭地回到宮里，懷里揣著他娘特地給他帶來的腌咸肉，連走路都輕了三分。

不過一進(jìn)內(nèi)宮，張平的表情就變了，變得有點憨傻、有點畏縮。

回到住了五年多的院子里，他家殿下正在練習(xí)射箭。院子不大，只能讓他近距離練習(xí)臂力和準(zhǔn)頭。旁邊兩位大師父之一的趙公公拿著把開了鋒的鋼劍在他身后追擊。

戴著面具的皇甫桀不但得躲避趙公公的追擊，還得連連射箭，直到壺中箭射完為止，最后看他能中靶心幾箭。

這個訓(xùn)練一開始的時候，趙公公用的是木劍，然后就是未開鋒的劍，然后是開了鋒的刀劍。

去年這時候皇甫桀不但無法射中靶心且會受傷，現(xiàn)在受傷也會受點，但射中靶心的幾率卻高了很多，十箭中總有四、五箭能中。

如果靜止不動或無高手追擊，皇甫桀的箭絕對是十發(fā)十中。況且他臂力大，別說百步穿楊，就是更遠(yuǎn)一倍的距離，他也能射中目標(biāo)。

趙公公對皇甫桀的箭法很滿意，他主要教騎射、兵法、武技等外功。

而在一邊繡花看起來弱不禁風(fēng)的楊嬤嬤，則教授皇甫桀內(nèi)功，和一些稀奇古怪她愿意教的東西。

“張平，你爹娘來了是不是？帶了什么好吃的沒有？”青云第一個跑了過來。

“青云妹妹?！睆埰缴敌?。他很喜歡活潑的青云，如果不是下面那根沒有了，也許他會想辦法把青云偷回家做媳婦。

“笑什么笑？傻樣！”青云一指戳上張平的額頭。

皇甫桀一箭射出靶外。

“你懷里鼓鼓的是什么？快拿出來?！?/p>

“是咸肉。晚上蒸咸肉給你們吃?！?/p>

“太好了！我就喜歡吃咸肉?！蹦暌咽说那嘣菩﹂_了花。

和院中諸人打過招呼，張平走進(jìn)廚房老老實實地劈柴燒水。在這院中，五年來他基本就是個粗活雜役，凡是青云白蓮不愿干的他都得干。

本來宮中太監(jiān)各有各的司職，但因為他們這小院情況特殊，并不希望有太多人打攪，所以本該由一些雜役太監(jiān)干的活也落到了張平頭上。

張平也無所謂，全當(dāng)練功。所以他柴劈得那個好啊、水挑得那個穩(wěn)啊、院子里的落葉也掃得快。

在張平燒水給大家洗浴用的時候，皇甫桀已經(jīng)順利結(jié)束今天的實技練習(xí)。

看皇甫桀十箭中上了靶子的有九箭，竟有四箭在靶心，趙公公滿意地點點頭。對這位四皇子他說不上有多喜歡，但對他武學(xué)及治兵方面的天資還是極為贊賞的。兩年前他正式收了他為徒，把些壓箱底的絕活都教了出來。同樣的也對他更為嚴(yán)厲。

“殿下，這是言將軍傳來的信?！卑咨徸哌^來對他福了一福，遞給他一封密信。

皇甫桀在院中石凳上坐下。

白蓮隨即奉上香茶退下。

“你外公給你傳來了什么消息？”楊嬤嬤一邊繡花一邊問。

皇甫桀揚揚手，“好消息?！?/p>

晚上，四皇子屋內(nèi)。

“五皇子好像被叫去問話，六皇子的侍奴證明六皇子去流云宮當(dāng)天收到了五皇子讓人遞來的帖子?？墒俏寤首訛槭裁匆獨⒘首?？而且他這樣做豈不太明顯？”

張平不解，皺著眉頭思考。那小鬼雖然討厭，但就這么沒了，聽起來總是不太舒服。不提他皇子身份，那也是一條人命。

皇甫桀正拿著棋子在沙盤上進(jìn)行兩軍對壘，看起來就跟小孩游戲一樣。

“殿下，問你呢?！睆埰酱链寥褙炞⒌幕矢﹁睢?/p>

四皇子擡起頭，一張與常人不同的深邃臉龐絕對能讓人過目不忘。尤其從他眉心延伸至耳下的人字形血色胎記，讓他的臉看起來怵目驚心。

可能張平已經(jīng)看慣這張臉，他不但不覺得這張臉難看，還覺得挺有陽剛之氣。

“不是他?！闭f了這三個字，皇甫桀又低下頭。

“你是說殺人的不是他？為什么你這么肯定？”

“那天老五約老六去傳說中鬧鬼的流云宮一事，老三、我、還有長、三公主都知道。老六獨得父皇寵愛，一向被幾個皇子皇女妒忌，早就有人想教訓(xùn)他一下?！?/p>

“那天在御花園還是長公主提出要嚇唬六皇子，當(dāng)時她還讓我扮鬼嚇?biāo)?。我拒絕了。后來老五就說他要約老六去鬧鬼的流云宮，借此試探他的膽量?！?/p>

“你是說知道六皇子那天會去流云宮的不止五皇子一人？”

“嗯?！被矢﹁罾^續(xù)玩他的沙盤。

“長公主知道，也就表示皇后娘娘也可能知道，皇后娘娘身后有大皇子。三公主知道，那貴妃娘娘自然也有可能知道，貴妃娘娘的兒子是二皇子。好嘛，懷疑對象全齊了?！?/p>

“是呀?！彼幕首哟浇俏⑽⒐雌鹨唤z弧度。

從他外公傳來的消息中可以得知，朝中現(xiàn)在形勢不明，雖然勝帝還未立太子，但礙于朝臣施加的壓力，他最后十有八九還是會立長子皇甫琿為太子。

就這么輕易讓那人如意嗎？

呵呵。

“你也要小心點。今后你要去哪里一定要帶上我，雖然我現(xiàn)在的功力還稱不上天下第一，但保護(hù)你我卻足足有余?！睆埰焦室鈸v亂藏起兩顆黑子，他這段時間天天看皇甫桀操練沙盤，大致也懂得了一些。

皇甫桀回過神，發(fā)現(xiàn)他布置的兩個伏兵竟不見了。擡頭看看張平，咧開嘴笑了。

“你信不信我就算沒有這兩個伏兵，一樣可以取得勝利？”

“哦？真這樣的話，趙公公一定很高興。”張平心中升起一種奇怪的感覺，為什么皇甫桀似乎一點都未把六皇子的死放在心上？而且為什么他有一種他家殿下知道兇手是誰的奇怪感覺？張平搖搖頭，硬是把那個感覺壓了下去。

皇甫桀在燭光下看著陪伴他的張平，心里有股沖動。他好想把那天的經(jīng)過告訴張平。他知道老五痛恨老六，恨他獨得父皇寵愛、搶了父皇所有注意力。他只不過有意無意與老五聊了幾句，說了幾個惡作劇的法子。

然后一切就這樣自然而然發(fā)生了。

他并不擔(dān)心會有人查出兇手是他，在他看到六皇子不知從哪里得來消息竟將計就計、反過來扮鬼嚇唬五皇子時，他就知道老五應(yīng)該把所有能拖下水的全部拖下了水。一池水?dāng)嚋喠?，想再找出兇手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何況此時非彼時。呵呵！

看到那小子臉朝下一動不動地浮出水面時，他心里真的很高興，不知怎的他就想到了張平四年前受刑的場面，然后那晚他竟夢遺了。

“張平?！彼€是不敢跟他說。是的，不敢。他無法想象張平用一種厭惡的眼光看他時，他會變成什么樣。他也無法承擔(dān)張平離開他的后果，一想到張平有可能會離開他，他就害怕得連覺也不敢睡。

“怎么？準(zhǔn)備認(rèn)輸？”張平笑得露出一顆尖尖的小虎牙。

皇甫桀想摸摸那顆小虎牙。不過他只是想，并沒有動手。

“怎么可能？”十四歲的半大皇子笑道。楊嬤嬤的提議嘛，似乎不錯的樣子。

三法司會審，最后查出的結(jié)果卻讓人瞠目。

五皇子、長公主、三公主被罰閉門思過三月，并被扣了一年皇家俸祿。四皇子因為知情不報，也被罰了半年皇子俸祿。

這個處罰是勝帝親自下的。沒人敢說輕，因為殺害六皇子的兇手還未抓住。

可是就連二皇子一派也認(rèn)為這是皇后娘娘借機(jī)殺人好逃脫罪責(zé)。

那晚負(fù)責(zé)巡邏流云宮一片的侍衛(wèi)們都被處以重刑，這還是身為長樂衛(wèi)尉的田晟求情才免了死罪。

就在朝中上下、宮中內(nèi)外盛傳大皇子為太子之位謀殺六皇子時，勝帝連下二旨。

一為說明六皇子被害一案，據(jù)三法司查明，此乃別國刺客所為。殺他愛子，只為動搖他的情緒，好讓他無心朝政。

二竟是立大皇子為太子的詔書。

瑞華宮內(nèi)。

“皇上下這個旨意，大概也是為形勢所迫。證據(jù)不明，既不能羈押大皇子徹查，又不能任朝中流言紛飛有損皇家威儀，他也只能立皇甫琿為太子?！辟t妃臉色不悅帶了點嘲諷。

“是。父皇大概也擔(dān)心把大皇子一派逼得狠了，到時候魚死網(wǎng)破也是不值。他今天能立他為太子，將來自然也能廢他做平民?！被矢﹁钭詮穆牭絼俚蹖λ蛶孜换首踊逝奶幜P后，心中就有一絲奇異的感覺。

“可惜這次雷聲大、雨點小。幾派都沒有傷到根本。哼！”

皇甫桀擡起戴著面具的臉，對，就是這個。以父皇對六弟的寵愛，怎么會這樣輕易放過他們？雖說兇手未定，但這處罰也未免輕了點。就像是在保護(hù)誰。

他在保護(hù)誰？

他，自然不可能。

那剩下的呢？

大皇子？二皇子？長公主？三公主？還是五皇子？

皇甫桀笑了。如果真是這樣，他想，他要把順序變一變了。

“你出去干什么了？”

張平嚇了一跳，丑小子躲在屋中竟能讓他察覺不到，不錯不錯。

“沒什么。我出去練練腳?！?/p>

“是嗎？我怎么好像聽說內(nèi)侍監(jiān)掌刑罰的幾個太監(jiān)這段時間日子不太好過？不是有人被打，就是有人掉進(jìn)池塘？我還聽說最怕蛇蟲的內(nèi)侍監(jiān)大太監(jiān)上床的時候，發(fā)現(xiàn)被子里藏了一條白蛇，嚇得病了三天。而那白蛇還是珍獸園里養(yǎng)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