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好久不見
夜里蒂迪斯府中的仆人為小公爵整理好房間和床鋪,放好明天的衣物,將窗臺上的酒杯放回床頭小桌的鎏金托盤上。
他們離開房間時難以控制地望瞭望床邊的晶棺。
那里靜靜沉睡著一個人。
但他們不敢多看,也不敢觸摸,生怕即使是多看一眼,就被攝住了心神,生怕即使是輕輕觸碰一下,就犯了碰不得的禁忌。
他們?nèi)郧宄浀媒衲晗奶欤瑥姆块g主人歸來的那個晚上起,燈火徹夜不熄,只為他深夜睜開眼時能看見棺中人的容顏。
但是一整晚,房間的主人都沒有回來。
公爵大人嘆了口氣,對管家道:“他有自己的事情要做?!?/p>
北方的雪原和冰山中,占星塔默然佇立。
吟游詩人已經(jīng)許久沒有出門,他或在塔頂觀看星空,活在沙漏房間里聽著時間的聲音,不知在想些什么。
窗戶的玻璃被叩響了。他抬頭望,看見龍背上的召喚師正看著他。
阿德里希格打開窗戶,拍了拍珊德拉的腦袋。
珊德拉扭過頭去,鼻孔發(fā)出一聲不屑的噴氣聲。
吟游詩人望向林維:“還在生氣?”
林維從窗戶進了房間,沒有說話,撥動手中的琴撥,靈魂通道浮現(xiàn),他頭也不回地走了進去。阿德里希格摸了摸鼻子,跟上。
女神的殿堂里空空蕩蕩,豎琴立著,爬上了一只小小的黑蜘蛛。
林維踏入這里,想起了上次來到這里,得到女神最后的夢境碎片時看到的東西。
“你也是來嘲笑我嗎?”黑發(fā)的精靈問窗外人。
“當然不是?!蹦侨俗叩媒诵志S終于看清他的外貌。
他身形修長,手中有一柄長長的白骨法杖,頂端閃爍幽幽的碧色火焰,銀灰色長發(fā)及肩,有一雙幽綠色的眼睛。
他似乎是人,像是個從畫中走出來的貴族。
“事實上,我與你是同類?!?/p>
精靈少女疑惑地看著他。
只見他幅度極小地揮動了法杖,腳下的土地伸出一只白骨森森的手來,隨即出來的是一具雪白的骷髏。
卡塔娜菲亞眼中的敵意逐漸消失,她看著那具骷髏,又把目光移到艾維斯身上:“你也……”
她話音未落,卻見那骷髏乖順地低下頭來,艾維斯在骷髏的額頭一吻,姿態(tài)親密極了。
她似乎難以置信,怔怔道:“你在做什么?”
“它們是我最好的伙伴?!卑S斯拍了拍骷髏的頭頂,他身邊又出現(xiàn)一個美麗的女性巫妖,徑直穿透了卡塔娜菲亞房間的墻壁,向她行了一個復雜的禮節(jié)。
“她告訴我,死亡的世界里出現(xiàn)了一道裂縫,而裂縫就在你的身上?!?/p>
“美麗的精靈小姐,你生來就是它們的君主。”
卡塔娜菲亞回頭看了看房間,發(fā)現(xiàn)之前那些死靈生物不知何時又出現(xiàn),探頭探腦看著自己。
“不……”她搖了搖頭,后退幾步:“他們纏著我,骯臟又可怕,只會帶來災難?!?/p>
窗外的亡靈法師溫和地微笑著:“也許只是喜歡你。”
“他們徘徊在生與死的邊緣,既不愿消散靈魂,又不能回到原本的世界——只有等待通靈者的召喚才能重回世上。”
“通靈者?”精靈少女搖了搖頭:“可是通靈者受人歡迎,能召喚出純潔的獨角獸和威武的巨龍?!?/p>
“他們只是更喜歡與生靈溝通,”亡靈法師的語氣就像一個親切、盡職盡責的老師:“其實死靈也是同樣?!?/p>
“我是死靈的通靈者嗎?”
“你不是,”亡靈法師搖了搖頭:“你是溝通生與死的人,你直接在靈魂離開身體后暫居的世界里打開了一條道路。他們從那個世界來,源源不斷抵達你的身邊?!?/p>
“為什么是我?”
“沒有為什么——你生來如此,我聽路過的精靈說你有一位強大的光明法師作為雙胞胎姐姐,我猜是母體中極度的對立造成了這一切。畢竟光明與黑暗不可調(diào)和,或許你在女王的腹中時就已經(jīng)被她殺死?!?/p>
年少的精靈對這句話極度不解。
亡靈法師彬彬有禮地微笑著:“亡靈們只是想追隨你,沒有惡意——不如學著與他們共處?!?/p>
“我要怎么做?”
“命令他們?!蓖鲮`法師的語氣不容置疑。
他的語氣隨即又緩和下來:“當你能夠控制他們之后,要不要考慮跟著我游歷大陸?”
精靈的眼睛仿佛被點燃了一簇耀眼的、充滿希望的光:“我可以去外面嗎?”
“你是自由的。”艾維斯的手穿過狹小窗子,揉了揉少女柔軟的黑發(fā)。
林維走向豎琴“深淵之嘆息”。
他不再是之前隨意撥動的樣子,而是換了正式彈奏的姿勢。
手指在漆黑的琴弦上跳動,手是略帶蒼白的,對立的顏色是一種奇異的美麗。
第一個音符在第四根琴弦上部,靈魂通道浮現(xiàn)出來。
他卻沒有動,而是在下一刻撥動了相鄰琴弦的中間。
孤獨放置的漫長時間并沒有損害豎琴的音色,流暢的音節(jié)在指尖與琴弦的交界處流瀉。
靈魂通道在兩人面前一閃,隱沒了。
另一種奇異的感覺在殿堂中蔓延開來,仿佛一切都被這七根琴弦所牽動。
他的動作沒有停止。
黑發(fā)的召喚師額頭靠在弦柱上,閉上眼睛。
那樂聲初時清澈明朗,像溪谷中潺湲的水流,夏夜森林里漫飛的螢火,窗外人溫和的微笑。
繼而逐漸開闊又朗潤,像是龍背上所望見的高高天穹,時而伴隨著悠揚的尾音,讓人想起天空垂落的星輝。
琴撥在一根弦上滑下,帶起一串急促的樂聲,聲音陡然激越。
那樂聲的頓挫復雜極了,完全不像是這世上留存的任何一種曲子。
阿德里希格靜靜聽著,似乎是認出了某些熟悉的旋律,垂下眼眸,不知是追憶還是懷念。
短暫的失神過后,他繼續(xù)專心看著林維的一舉一動,隨著曲子的愈發(fā)激烈,林維額上逐漸滲出細密的汗水,殿堂中規(guī)則被牽引的感覺也愈發(fā)強烈。
吟游詩人知道,彈琴者不只是在撥動琴弦,他在與規(guī)則對抗,調(diào)和——使用自己的靈魂力量,使用《契約書》,乃至使用大預言術(shù)。
林維的精神一半全部貫注在豎琴的彈奏上,另一半漂浮不定地恍惚著,女神的夢境碎片在他腦海掠影而過,組合,拼湊出完整的前半生。
黑夜角落里抱膝坐著的精靈少女,遇見了途經(jīng)此處的亡靈法師。
她平生第一次敢于正視與生俱來的能力,得到了控制亡靈的力量。
她最終離開了出生的森林,一個對她而言充滿折磨、愧疚、恐懼與不祥的地方。
亡靈法師總是溫和而優(yōu)雅的,他牽著纖細美麗的精靈,走過了大陸上許多地方。
他像是個既熱愛生命又熱愛死亡的藝術(shù)家,與骷髏親吻,擁抱長發(fā)的巫妖,在房間里點上簇簇幽綠的螢火作為裝飾,喜歡折一枝鮮艷的深紅玫瑰放在胸口。
他們在荒原的酒館里請落魄的吟游詩人喝酒,在繁華城市高大的圍墻后與陽光捉迷藏,被地精的軍隊追殺,然后嚇走溪谷里的矮人,占據(jù)它們的洞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