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妥協(xié) ...
西北地廣人稀,多山少水,人口聚居的地方實際上沒有多少。
不像中原地區(qū),有所謂“十里八村”,一條水流便能養(yǎng)活幾百口人,西北除了幾座大城,其余大多是小村,分布于山中,山中路不通,有時候一個村便是在山口處極窄一點平地上的三五戶人家而已。
這里進出不便,民風卻十分彪悍,不管是鬧事還是砍人,都非常有兩把刷子。
男女老少,不管是編筐的還是種田的,大家伙湊在一起決定造個反,便都放下手里的活計,拿著能拿的鐵器——菜刀柴刀,鍋碗瓢盆全算——出去干上一票,小股人馬,有時候被朝廷剿了,朝廷卻偏偏拿他們沒辦法,還要好言勸慰著,給些錢財糧食才能打發(fā)。
當?shù)毓俦鴮嶋H上心里明白,這里的老百姓本來便地處偏遠,少開化,為人處世比較牲口,再加上連年旱災,餓得嗷嗷叫了,自然是要鬧事的,處理得當,他們便依然是順民,若稍有不當,這些個三五戶便成一村的父老鄉(xiāng)親們,世代與別村聯(lián)姻下來,誰不知道誰和誰有些親戚關(guān)系,知道哪個是哪個的三姑二大爺?
真死傷了一個,其他人是要玩命的,可謂是一波不平,一波又起——這是朝廷和當?shù)貫拿裨跓o數(shù)次斗智斗勇中總結(jié)出來的,含著血淚的教訓。
所謂“舍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西北的人民在餓死和戰(zhàn)死中大無畏地選擇了后者,正所謂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便這樣將朝廷當成了冤大頭,在饑寒交迫里時常充當討債鬼的角色。
針對這種情況,朝中六部九卿一合計,禮部尚書便上了書,引經(jīng)據(jù)典,認為此乃“禮樂崩壞”所致,若要解決這種情況,便要在此處廣開書院學堂,與那些無知懵懂孩童傳授圣人之道,興學復禮。
新帝普慶也很會讀書,聽了認為有道理,便依言在西北廣開書院,大辦圣人祠。
在皇帝眼里,讀書習武,乃是十分榮耀之事,生為人子,難道不應該以匡扶社稷,興邦報國為己任么?
顯然,此時的西北人民是不這么認為的。
他們認為:老子娘的,飯都吃不上,一個個餓得撲騰一倒屌朝天,還讀個屁啊讀。
于是禮部尚書無法,只得再上書,后來便規(guī)定,一家若是送一個兒子進書院,便能按天多領(lǐng)上四兩糧——一手交人,一手交貨。
便是這么著,書院實際上實行了一段,因為那時正值顏甄出了主意,從各地征調(diào)民間大商戶,以財務(wù)糧食運送西北的額度加官進爵,算是解了燃眉之急,一時間西北局勢相對穩(wěn)定,這才抽調(diào)出兵力到淮州東岳圍剿顧懷陽。
所謂有奶便是娘,只要有吃有喝,其實什么都好說。
然而突然有人操縱商市,其他還好,大批糧商突然開始聯(lián)合抬價——這好理解,商人本就重利,只要有有心人牽頭,這個協(xié)議倒也不是不容易達成,反正朝廷要東西,拿到了有官做。同時呢,皇上以仁治天下,吃飯給錢是應該的,多賺些銀子,又有什么不好呢?
可狗急了,也是要跳墻的,朝廷不肯做這個賠本買賣,貶官的張之賢便在西北黃虎嶺一線設(shè)了二十三處關(guān)卡,做的是“許進不許出”“要打此路過,留下買路財”的買賣。
施無端便是喬裝打扮,帶著一群人從黃虎嶺處北上,在龍駒住下了。
每一日,分派人在龍駒、耳庫、泌陽等地的集市上潛著,原先困在此處的商隊有一些是他們自己人,還有一小部分是有生意往來的人,其他則是被朝廷軍隊強行把持的,施無端這邊叫人一邊買一邊賣,實際都是自買自賣。
一切暗中進行,有時候是親自出面買賣,有時候使些手段,通過別人手里走錢糧。
初一十五有集,每逢此時,便有人在集上如同尋常百姓一般閑逛,通過匯總,多方驗證之后,無巨細地算出來往人數(shù),每日買賣多少,糧價如何等等,由財迷夏端方整理后交給施無端,他再統(tǒng)一調(diào)配。
這算起來似乎極慢,然而所幸大集每月只有兩次,施無端這邊有什么計劃倒是都可以進行。
一夜之間,市面上賣糧買糧的人便多了起來,死氣沉沉的糧市突然又活躍了起來,可能買到糧食的地方卻不知為什么,變得少了起來,價格仿佛被一只手慢慢地給推了起來。
此間,施無端窩在客棧里,簡直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起來。
他白日里便悉心照顧著兔子,仿佛那兔子不是一只玩物,是他的老子娘似的。除了談公務(wù),便不怎么與人說話。
蘭若只覺得,六爺原本便說一句想十句,一天有十句話,在外面要說十一句,早說盡了,一旦回來,便不大愛理人,無論是親友還是下人,只要施無端進了他自己的院子和房中,便一天到晚也聽不見他只言詞組。
卻是她自己,不知怎么的,約莫是合了他的眼緣,每次碰見,還能說上幾句寒暄閑話。
就因為這,四娘已經(jīng)誤會打趣過無數(shù)次了,然而蘭若知道本分,她是個姑娘,姑娘大凡敏感些,總覺得……六爺看她的時候,目光好像放得很遠,話是和她說,又好像是在和另一個人說。
這念頭只是一閃,蘭若知道本分,想也不敢想,自然也便不敢問。
直到六爺這次回來,她發(fā)現(xiàn),他好像故意避著自己似的,每次推門送東西進去,他便連頭也不抬,更遑論說話,但凡不開口,開口便是“沒事了,姑娘去吧”之類。
這叫她心里多少還是有幾分委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