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惡人 ...

顧懷陽是真真正正陷入了困境。

初六，第一次交鋒，朝廷剿匪軍四面八方大兵壓境，短兵相接，激戰(zhàn)三日。

初十，紅巾軍撤回東越境內(nèi)。

十五，損傷過半的剿匪軍迎來十萬援軍，兵臨城下，顧懷陽等人負(fù)隅頑抗。

等到二十一這一天，糧草與輜重物品等統(tǒng)統(tǒng)告急，顧懷陽知道這一回是到了強弩之末。

朝廷傾全國之力將東越與海寧隔開，打算逐一圍剿。東越易守難攻之地反而畫地為牢，顧懷陽聽著陸云舟匯報守城戰(zhàn)況，臉上滿是胡茬，只是沉默，不言語。

末了，陸云舟言簡意賅地說道：“大哥，人和馬塊沒吃的了，怎么樣你想個辦法?！?/p>

“還剩多少？”顧懷陽問道。

“三日，最多三日?！?/p>

顧懷陽沉吟不語，一只布滿干裂的傷痕的手掌輕輕地敲打著桌子，眉頭皺得死緊，片刻，說道：“我知道了?！?/p>

陸云舟平日里話便不多，也不是很容易親近的人，除了他的獨生女兒，便是和幾個結(jié)拜兄弟還能多說幾句話。此刻只是站在一邊，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樣。顧懷陽抬頭看了他一眼，問道：“怎么？”

陸云舟眉頭松動了一下，悶悶地說道：“沒什么，想起露兒了，也不知道小六的傷怎么樣了?！?/p>

顧懷陽道：“前些日子我瞧見四娘來信里說小六傷好些了，露兒也有她照料著，想來定是安好的?！?/p>

陸云舟點點頭。

顧懷陽便又看了他一眼，忍不住嘆道：“是不是有人和你嚼了什么舌根？你我兄弟，有什么話不能說的？”

陸云舟遲疑了一會，說道：“副將郭輝托我向大哥進言，若三日過后，援軍與糧草依然沒辦法運進來，我們是不是向……當(dāng)?shù)匕傩照骷Z?！?/p>

顧懷陽聽了，半晌沒言語，好一會，才冷笑道：“征糧？我看郭輝說的是搶糧吧？”

陸云舟垂下眼，不吱聲了。

“噗——哈哈哈哈哈，”顧懷陽笑出了聲，他伸手蓋住了自己的臉，只露出一張干澀蒼白的嘴唇，好一會，才低低地說道，“姓郭的小子，當(dāng)年他病得只剩一口氣，被幾個一同流亡的兄弟們勉強拖著，要飯要來的口糧，大家互相節(jié)省著給他，這才救了他一命。他弟弟，沒的時候才八歲，瘦得像個小猴子，小手那么大一點，拽著他的衣服角說‘哥，我餓，我想吃發(fā)面的餅子’，可是到死，我們也沒讓孩子吃上一口發(fā)面餅子?！?/p>

陸云舟眼圈微微有些發(fā)紅：“大哥。”

“如今那混賬東西出息了，他還說要讓我?guī)е麄兏墒裁矗俊鳖檻殃栍靡环N輕緩得仿佛午后拉家常的聲音說道，“搶糧？虧他想得出來啊，虧他想得出來！”

他最后一句的聲調(diào)猛地拔高，一抬手將桌上的粗瓷茶碗給掃了下去，一聲脆響碎成了好幾瓣。

亂世中，他們?yōu)榱松?，厚顏無恥，無所不用其極，劫富不濟貧，利用朝廷漏洞拼命斂財，甚至黑吃黑打劫山匪流氓，招兵買馬，乃至于短短數(shù)年，便將海寧紅巾軍壯大到如今叫朝廷必須忌憚的地步。

然而怎能提著刀槍踹開百姓家的門強搶糧食呢？

亡魂遍野，山鬼哀嚎，哪個能不驚、不苦、不顛沛流離提心吊膽？

說到底，百姓何辜？

就連他們這些逆臣反賊，剛開始的時候，哪一個又是就十惡不赦了呢？

想來，大概也就是前世不修，生不逢時。

“從現(xiàn)在起，叫所有人給我勒緊褲腰帶。”顧懷陽站了起來，再抬頭的時候，臉上已經(jīng)滿是堅毅之色，他從懷里取出一封信遞給陸云舟。

陸云舟有些詫異地接過來，打開一看，里面滿熟悉的筆跡分明是施無端的，便是陸云舟從來喜怒不形于色，登時也忍不住面露微許激動：“大哥，這是……”

他想說和海寧的聯(lián)系不是被全部截斷了么，施無端是如何把信送過來的？

顧懷陽抬手打斷他，說道：“我自有辦法，你去告訴眾將士們，從今日起，飲食供給減半，叫大家再撐上個三五日，三五日后，六爺那邊定然有辦法使我們脫困，不必憂心，只是……今日我把話放在這里，我紅巾軍乃是勤王義軍，上得天意，下承民心，不是圍山稱霸的跳梁小丑！誰要是膽敢騷擾百姓，橫行街頭，我便讓他人頭落地，我顧懷陽說到做到！”

“是！”

眼看著陸云舟轉(zhuǎn)身出去，顧懷陽苦笑一聲，披上鎧甲，親自到城墻上巡視去了。

如今東越被圍，內(nèi)有數(shù)十萬大軍，外有對方教宗高手坐鎮(zhèn)，只怕連只蒼蠅都飛不出去，如何將信送出去？

小六啊，如今我們兄弟生死成敗，可就在你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