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無端確實是第一時間得到了東越被圍的消息,這使得他胸口的傷口還沒好利索,就從床上站了起來,緊急致信孟忠勇,支起軍帳,誰勸阻也沒用——誰也沒心情勸阻他了。
海寧精銳盡被顧懷陽帶走,若是解不了東越之困,前途便艱險了,十數(shù)年苦心經(jīng)營可能付之一炬,所有人都站在了這風口浪尖上。
隨后,施無端調兵,卻并不硬攻東越,著李四娘親自帶人奇襲了漳州之南的皖江、會寧、趙家渠三地,直逼漳州大糧倉湖州。
竟像是要來一出圍魏救趙。
海寧郡中,施無端夜夜睡不了幾個時辰,正還是肺腑受傷,每日蘭若送藥的時候,都聽他咳嗽得撕心裂肺,見她端藥過去,也不過點點頭,道聲謝,連眉頭也不皺一個,仿佛喝水似的將一碗黑乎乎苦極了的藥往嗓子眼里一灌,頭也不抬。
來自各地商隊的隱秘渠道的信息、地圖、書信、戰(zhàn)報攪成一團,攤了他一桌子,蘭若知道自己不過是一個照顧人的丫頭,為了避嫌,從來也不往跟前走,只是將藥遞上去便退到一邊,等著他將空藥碗遞回來。
燈影下施無端總是一副波瀾不驚的表情,不知為什么,他那樣子叫蘭若想起一個詞——鐵石心腸。
她忍不住想起村里最有學問的先生說過的一句話:一個人會對別人狠心,實在算不得什么,心腸最硬的人,對自己也是一樣狠心。
蘭若便疑惑起來,她想,六爺是這么個斯斯文文彬彬有禮的人,尤其對別人笑起來的模樣,叫人覺得心里像是被羽毛輕飄飄地掃了一下似的,怎么會是狠心的人呢?
施無端并沒有在海寧停留很久,李四娘動手不幾日,他便不顧傷情帶著剩下的兵馬開拔了,蘭若隨軍,施無端可憐她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姑娘,便將她與軍醫(yī)們放在一起,平時只需要幫著送藥照顧一些軍中病患,后來又擔心她吃不消,單獨給她預備了一輛車,里面鋪了厚厚的墊子。
惹得幾個軍醫(yī)隊伍里的小兵對她意味不明地“嘿嘿”笑:“蘭若姑娘,六爺待你真好?!?/p>
六爺待人總是很好的,蘭若偷偷想起出發(fā)兩日時,她照常送藥給施無端時,六爺?shù)痛姑佳圯p聲細語地問她可還跟得上行程時的模樣,忍不住面紅耳赤。
而與此同時,顏甄等人也接到了戰(zhàn)報——湖州告急。
白離與鄒燕來隨軍到了東越,見了顏甄的信,鄒燕來看了看白離,問道:“魔君,你看這……”
白離正在自己跟自己擺棋譜,聞言頭也不抬,問道:“怎么,湖州很好打么?”
湖州自然是不好打的,自古大糧倉之地必然有重兵守衛(wèi),乃是大關,和被李四娘輕易打下來的那些個小城小村并不一樣,便是此時朝中精銳盡數(shù)在東越圍剿顧懷陽,湖州城守也不是輕而易舉便能拿下的。
鄒燕來頓了片刻說道:“但是此時湖州正值天干物燥,周圍多山,地勢稍高,又是糧倉重地,若我是施無端,定然以火攻之,城中絕難支撐……”
鄒燕來話沒說完,只見白離帶著一點意味深長的笑容抬頭看著他,不禁頓住,白離問道:“湖州糧倉若是被燒,本來連年年成便不大好,漳州瀘州等地的人不是就要挨餓了么?”
鄒燕來不想這大魔頭還知道這些國計民生之事,當下便答道:“魔君所言不錯,正是因為這樣,顏大人才擔心施無端這招圍魏救趙,可能真的……”
白離嗤笑一聲,打斷他道:“這你不必擔心,我來此一路,見到路邊乞討者甚眾,本來便是餓殍遍地,他不會火上澆油的,放心,施無端雖然也算心狠手辣,可也沒有你這樣壞?!?/p>
鄒燕來一滯,登時不知該說什么好,只能訕訕閉嘴。
片刻,只見白離手中拈著一顆棋子,說道:“不用太擔心女人那里,她手里應該沒有很多兵力,施無端向來喜歡放煙霧彈,恐怕也不過是個幌子,他想要救顧懷陽,又明白我在這里,必定會親自帶人來的?!?/p>
他輕輕打了個指響,只見手中的棋盤飛快地變成了一塊巨大的沙盤,所有的棋子都成了山巒谷底,白離將手中的棋子彈出,那棋子在空中便幻化成了一柄小黑旗,直插到岷江入口處。
鄒燕來眼睛一亮,聽見白離說道:“你們派人三面圍城,圍得鐵桶一般,若是旁人所想到的不過圍魏救趙之類的法子,但是我這個無端啊,他可不是旁人?!?/p>
白離似乎想起了什么,瞇起眼睛笑了笑,繼續(xù)說道:“他膽大包天,向來敢為人不敢為之事,岷江口乃是你們兵力集結中軍之地,然而圍困東越之地,你們也不過占著能叫顧懷陽彈盡糧絕的便宜,若有人蠻力從此處打開口子,朝廷剿匪軍戰(zhàn)線拉得太長,必然顧頭顧不得尾?!?/p>
鄒燕來愣了愣,說道:“此處……此處有教宗高手鎮(zhèn)守……”
他話沒說完,白離便放聲大笑起來:“教宗高手?你說教宗高手?”
鄒燕來頓時想起大周山之事,頗有些尷尬,不言語了。
白離輕聲道:“上次叫他跑了,這回我們再去會會他……這些許時日沒見到,其實也怪惦念他的。”
鄒燕來心里一動,他察言觀色,只見白離并沒有看他,臉上露出些許柔和神色,并不似作偽,便有些心驚,試探性地問道:“魔君上次以神箭傷那人胸口,可是后悔了?”
后悔么?白離失笑,此刻脾氣頗好地搖了搖頭,低頭擺弄起沙盤來。
自然是不悔的……可并不是不心疼。
不知是人算還是天算,等白離他們到達岷江口時,便開始接連大雨,江水暴漲,時有山石滾落,鄒燕來突然從心里生出些許不祥的預感來。
果然當天晚上,突然一聲巨響,地動山搖,營帳中有人大喊道:“敵襲!敵襲!”
白離像是完全沒睡著一樣,警醒無比地掀開營帳,大步走了出來,火光四起,巨響自山間傳來,仿佛悶雷一樣,再抬眼,只見巨石滾滾而落,所到之處人仰馬翻,然而他竟然笑了起來。
炸山口——果然是那人辦得出來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