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場斗法中,孫云鶴被骨陣?yán)餁堄嗟牧α繂拘?,重新找回了理智,因此不再去尋找靈竅,不再設(shè)法為自己延命,只是接受了事實,一個讓人心如死灰的事實。所以他才會選擇把誓言連同地圖一起封上,掩埋在這卷手稿之下,至少從在寫這份手稿的時候,他過得應(yīng)該相當(dāng)快樂。
這也是為什么自己看到這副圖時,會夢到那場可怕的斗法,那應(yīng)該就是圖中所繪的最后一個靈竅,一個留了白、沒有任何記錄的空穴。
慢慢整理著思緒,魏陽輕聲說道:“孫云鶴的仇已經(jīng)報了,卻找不回那位姜巫的魂魄,甚至可能賠了骨陣之中的殘魂,在最后一刻,他清醒了過來,也放棄了所有,銷聲匿跡?!?/p>
這本該是個出人意料的答案,但是曾靜軒臉上沒有太多訝色,反而像是能聽懂魏陽藏在話中的含義,冷冷一笑:“他放棄了,學(xué)了他道法的那些徒子徒孫可沒放棄?!?/p>
只是奪靈陣的威力,就足夠那些心智不堅的敗類走上歧途,沒人知道孫云鶴是否收了徒弟,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他那兩種逆天改命的道術(shù)都傳了下來,甚至有人做出了修改,變成了更簡單,也更陰毒的法門。
魏陽沉默了片刻,突然開口問道:“曾先生,你們要對付的,就是學(xué)了孫云鶴道法的人嗎?當(dāng)初害了我父母,還有齊哥父親的,是不是也是那伙人?!?/p>
曾靜軒顯然沒有料到魏陽會直接這么問,反射性的看了張修齊一眼,然而當(dāng)看清張修齊臉上的表情后,他輕輕嘆了口氣:“是?!?/p>
“那你當(dāng)初追查的,以及想要奪取姚老手上書籍的,是不是也是那伙人?!蔽宏柧o接著問了下去。
“是。”
“那現(xiàn)在,你是不是找到了他們的蹤跡,這群人的目標(biāo)是不是也是一處靈竅?”魏陽的話一刻不停,簡直一口氣把人逼到了死角。
曾靜軒看了他一眼,開口問道:“你都知道了?”
“猜到的?!蔽宏枦_坐在一邊的張修齊笑了笑,“天天跟齊哥在一起,這些也不難猜?!?/p>
曾靜軒可沒有理會這種調(diào)侃的意思,他沉吟了片刻,最終開口:“你猜的都沒錯。一個月前,我找到了他們的蹤跡,甚至打聽到了一些十分有用的消息,但是不小心走漏了行蹤,才會被他們窮追不舍。沒想剛剛回來就發(fā)生了這么多事,不但除掉了那人手下的幾員大將,還找回了小齊的天魂?!?/p>
“所以你們就想化被動為主動了?”魏陽微微皺起了眉頭,“其實我一直搞不懂,既然這群人危害性這么大,為什么不找其他人幫忙呢?龍虎山或者三僚村不至于只剩下你們兩個了吧?”
“事情沒你想的那么簡單?!痹o軒眼里透出了些冷意,“小齊在龍虎山的身份有些尷尬,他父親本來就是旁嗣,又跟三僚村締結(jié)了姻親,一直都讓本家那些廢物看不順眼。當(dāng)年為了幫小齊試煉,他又壞了祖上傳下的規(guī)矩,身死道消,結(jié)果“損毀禁地”的罪名就落在了他頭上,即便他們知道是有人從中作梗,也沒有去尋找真兇的意思。還是小齊本身天賦太好,又有三僚村血統(tǒng),否則肯不肯幫小齊固魂都是兩說?!?/p>
“至于其他門派?!痹o軒搖了搖頭,“會真本事的總是少數(shù),肯出來幫忙的更是屈指可數(shù),這年頭道門已經(jīng)凋零,公敵之說也就成了過眼云煙,自掃門前雪才是各大派的行事法則。誰又肯為別家的事情,搭上自家僅有的幾根獨苗呢?”
科學(xué)昌明,社會發(fā)展,帶來的好處自然數(shù)不勝數(shù),卻也讓這些舊時代的門宗進(jìn)入了末法時代。靈竅吉穴建起了高樓別墅,佛道圣地成了風(fēng)景旅游區(qū),四通八達(dá)的交通線更是把氣運攪得一團麻,想要在這個世道修行,本就是件困難無比的事情,肯入世降妖除祟就已經(jīng)是難能可貴的高人了,幫陌生人追蹤宿敵,消滅大患,簡直就是不可想像的事情。別說是其他門派,就是在三僚村本宗里,他也很難找到可以豁出性命幫忙的人。
但是敵人不會停下來等他準(zhǔn)備??梢哉f這次已經(jīng)是他們最好的機會了,奪靈是一件非常復(fù)雜的事情,如果能趁奪靈的時候橫插一刀,輕則會讓對方元氣大損,重則直接反噬身亡都有可能,如此千載難逢的機會,他怎么可能錯過。而這想法,恰恰也是張修齊的。
看著面前神色肅然的舅甥倆,魏陽心中那股子被拋棄的憋屈變淡了,反而生出了些難以形容的感覺,像是無奈,也像是憐惜。也許只有曾先生這樣看起來圓滑世故,內(nèi)里卻執(zhí)拗頑固的家伙,才會教出齊哥這樣一竅不通的呆子。他們本來也可以放手的,復(fù)仇真得就能如此重要嗎?這可是一千年后的現(xiàn)代社會,早就不是孫云鶴所在的時代了,可是他們還是選擇了把余生搭在里面,不只是為了報仇,也是為了讓那群敗類徹底伏誅。
又或者,讓他們做出這種選擇的,是那個他已經(jīng)記不太清楚面容的張?zhí)鞄煛?/p>
魏陽沒有把這些表露出來,只是淡淡一笑:“那看來你們很需要幫手嘍?這種靈竅圖也很有用處吧?!?/p>
當(dāng)然有用,對于奪靈者而言,這是一張注解詳細(xì)的說明圖,可是讓他們事半功倍達(dá)成目標(biāo)。然而對于曾靜軒,也未嘗不是一種助力,畢竟陣法都有生門死門之說,對靈竅的了解越多,也就越容易找出對方陣局的破綻,這張靈竅圖,恐怕比一兩個幫手還要重要。
這話可以算是明知故問,魏陽也沒等對方回答,直接說道:“有了這么一張圖,又有能跟圖產(chǎn)生化學(xué)反應(yīng)的骨陣,加我一個,應(yīng)該也能幫上點兒忙。哦,對了,還能附贈只帶著太衍真訣的烏龜,買一送一了,不考慮一下嗎?”
他的語氣帶著點輕松,不像是申請參加可能會喪命的冒險,反而像是推銷產(chǎn)品,一直沒有開口的張修齊忍不住又想說些什么,然而曾靜軒抬手?jǐn)r下,認(rèn)真的對魏陽說道:“這事情跟你沒什么關(guān)系,我們也不能保證能夠平平安安回來,對你來說,這太冒險了?!?/p>
魏陽輕笑了一聲:“曾先生,這話齊哥已經(jīng)跟我說過了,但是平心而論,它真跟我沒有關(guān)系嗎?不論是當(dāng)年在王村毀了那個邪門陣法,還是后來除掉的那幾個降術(shù)師,這事都已經(jīng)跟我扯不清關(guān)系了,更別提還有骨陣和巫血這兩種稀罕物,可以說就算不為了你們,我也該為了自己考慮一下,難道不去幫忙,還等著人家找上門來嗎?”
這話很難反駁,曾靜軒沉吟了一下,開口說道:“但是巫骨的用法,我們并不太清楚,也不知道它會對人產(chǎn)生什么樣的不良影響,你用這東西,其實就像是走在凍結(jié)的河面之上,不知何時可能就會栽下水去。”
“除非不想渡河,否則怕這個也沒意義,難不成眼睜睜看著你們溜過冰去跑得沒影沒蹤?”這次是魏陽發(fā)現(xiàn)了小天師想說什么,直接伸手?jǐn)r下,沖他笑了笑,“齊哥,我夢到過孫云鶴,不止一次的夢到他。雖然不清楚那人跟姜家的大巫是什么關(guān)系,但是我很清楚他殘存下來的悔恨和痛苦,如果可能的話,我想他也是希望能夠那位姜巫同生共死的,好過孤零零的留在世上,心碎發(fā)狂。”
也許在骨陣上附著了一些孫云鶴殘存下來的魂魄,才會讓他看到當(dāng)年那些景象?魏陽也說不太清楚,但是經(jīng)驗教訓(xùn)總是懂的,如果現(xiàn)在眼睜睜看著齊哥走人,他恐怕畢生都無法安睡了。
這話讓張修齊僵住了,看著外甥那副神情,曾靜軒眉頭突然一皺,扭頭仔細(xì)的打量了一眼魏陽,像是發(fā)現(xiàn)了一些之前沒有在意的東西。小神棍這次倒也不尷尬了,目光坦然的望了回來,帶著點不避不讓的堅決。
兩者的視線一對,曾靜軒先收回了目光,伸手拍了拍外甥的膝蓋,他站起身來:“這事情有些復(fù)雜,我跟你詳細(xì)交代一下吧?!?/p>
他話里沒加稱謂,但是魏陽心領(lǐng)神會的也站起了身,跟在他背后向書房走去。相反張修齊則還僵在那里,似乎有些跟不上事情發(fā)展的節(jié)奏。
有些事情他其實一直不愿去想,但是萬一自己和舅舅沒能除掉那些人,他們會不會再次找到魏陽,并且對他動手呢?一個擁有巫骨的巫家子弟,會遭遇到怎樣的對待。一想到這種可能,張修齊的心就扭了起來,就像兩邊巨力再不停的拉鋸拔河,帶著讓人絞痛的滋味。如果真要面對這個,恐怕還是讓他在身邊好些……
只是僵了十來秒,張修齊終究還是站起了身,向著兩人離去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