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說,綠竹只是個十來歲的孩子,就算再怎么機靈,也不會清楚這些官場上的事情。梁峰只是隨口一問,然而她立刻咬住了嘴唇,低聲答道:“當然能!郎君俊美無暇,風姿卓卓,當然該是上品!嗚嗚,都是奴婢沒伺候好,若不是生病,郎君怎么會錯過雅集?只要有郎君在,任誰都要被比下去的!”
梁峰愣了一下,心底忍不住發(fā)噱。丫頭,選官是看身家和能力好不好?跟帥不帥有什么關(guān)系?等等,他猛然睜開了眼睛:“去拿面鏡子來?!?/p>
綠竹猶豫了片刻,才從外間捧了面銅鏡回來,表情十分不忍的把鏡子遞到了梁峰面前,低聲道:“郎君,你只是病了,等病好之后,容色就會好起來的……”
梁峰瞪著那面磨得明晃晃的銅鏡,半晌沒說出話來。這他媽叫容色不好?那容色好的時候,該是什么樣子?!銅鏡清晰度不夠,讓鏡中的影像有些朦朧,即便如此,那張臉也不是“英俊”或者“奶油小生”之類的詞能夠形容的,而是實實在在的“美”。多一份則艷,少一分則俗。然而這種精致的,偏向女性化的美并沒有折損男性特質(zhì),反而構(gòu)成了一種跨越性別的魅力。加之那副不堪羅綺的病弱身姿,更是讓人見之難忘。
原來真他媽有“面若好女”這種長相啊。梁峰簡直被雷了個半死,不說自己原本華麗麗的胸肌腹肌,連臉都變成了這種禍國殃民的款兒,還讓人活不活了?!然而雷歸雷,剛剛猜不透的作案動機,現(xiàn)在總算有了答案。
綠竹說的不錯。換成其他朝代,選官可能是拼文采拼才華乃至于拼爹,但是這不是其他時代,是“貌若潘安”、“看殺衛(wèi)玠”的魏晉!是史書里會對帥哥長相大寫特寫,妹子上街扔果子追星的奇葩朝代。他好歹也追過幾個學文史的妹子,當然知道姑娘們對魏晉名士的評價。
就憑這張臉,加上一個“亭侯”的身家,只要不是草包一個,想來梁豐都會被考官青眼相待。而李朗并沒有繼承母親的好容貌,面容平平的他在這位好表兄的襯托下,簡直就是個悲劇。
不對?梁峰皺了皺眉,這還不能構(gòu)成殺人的理由,他想了想,輕聲嘆了口氣:“如果我不幸身亡,榮兒……”
綠竹一直在偷偷打量自家郎君的臉色,看他從震驚到沮喪,再到愁眉不展,還以為是被鏡中的模樣傷到了,此刻心痛的都快碎了,連忙安慰道:“郎君莫要憂心,只是行散不當,會好起來的。榮兒小郎君可只有郎君你一位至親,就算是為了小郎君,也要快快好起來才是?!?/p>
好吧,最后一塊拼圖也齊全了。梁峰忍不住在心底苦笑一聲,這作案動機,還真有夠奇葩的。原本梁豐和李朗的利益沖突并不嚴重,但是今年突然決定要參加九品官人考評,讓李朗心底出現(xiàn)了芥蒂。更重要的是,梁豐面臨被剝奪爵位的困境,因此他對這次考評必然更加上心,這就讓一同參加評選的李朗面對了嚴峻挑戰(zhàn)。
不想被表兄比下去,又無法正大光明的阻止他參加評選,下毒就成了一種必要手段。往更深處想想,如果梁豐死于毒殺,他的爵位估計會直接傳給幼子梁榮,那時候就算朝廷有心削爵,也未必會對一個黃口小兒下手。這么一來,身為梁豐的姑母,梁淑和李朗就有借口以撫養(yǎng)侄孫為名,插手梁家的家務。要錢有錢,要名有名,豈不是筆劃算買賣。
一切犯罪都跟錢和性脫不開關(guān)系。然而僅僅因為一張臉喪命,簡直冷酷到了滑稽。那種啼笑皆非的感覺消散不見。梁峰的目光掃向窗外,院里的嘶喊聲早就停了下來,燕生應該已經(jīng)被拖下去了,不論是杖殺還是別的什么手段,滅口是肯定的了。那李朗呢?就這么讓他得逞所愿?
蒼白的唇角挑起一抹冷峻笑容,梁峰開口道:“叫阿良過來,我有些事要吩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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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把燕生杖殺了?”看著跪坐在面前的兒子,梁淑柳眉微顰,有些出乎意料。
“梁子熙突然發(fā)作,說要拿寒食散換錢。兒子怕燕生露了口風,才著人把他拖了出去?!崩罾实吐暣鸬?,“娘親,那人是不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
梁淑也想到了這點,沉吟片刻后,她冷笑一聲:“無妨。一時半會兒,他還爬不起來,這次雅集勢必是無法參加了。梁家的莊子還是其次,最重要的不能讓梁峰在雅集上露面。少了他,其他家也未必有什么出色人物,想來你擢一個‘二品才堪’不算太難。有了六品的起家官,你才可能進入將軍府任職?!?/p>
這里所說的將軍,正是指寧北將軍、并州刺史司馬騰。如今諸王相爭,陸陸續(xù)續(xù)亂戰(zhàn)十年,打得山河破碎,民不聊生。不論是洛陽還是鄴城都紛亂不休,梁淑想的十分明白,諸王殺的你死我活,遠在并州的司馬騰并未參與,還保有不少實力。況且司馬騰有著為人謙和,任賢用能的名聲,不論今后如何發(fā)展,攀上這棵大樹總歸沒錯。
可惜李家并非名門望族,李朗的父兄更是官職平平,輪不上“門第二品”的考評。如果不能擢取“二品才堪”,他們根本就摸不到將軍府的門檻?,F(xiàn)在司馬騰正是用人若渴的時候,萬一錯過這次品評,等到三年之后,一切就都晚了。
李朗目中閃出火光,道:“只要沒了梁子熙,我一定能擢取上品,不辜負娘親的一片苦心!”
看著信誓旦旦的兒子,梁淑眼中閃過一抹欣慰。比起貪花好色的夫君和繡花枕頭的長子,這個幼子可是她現(xiàn)今最大的倚仗。李家不能再頹敗下去了,如果無法出個清流官,幾代下去,別說士族,他們就連地方豪強都沒得做。她堂堂亭侯的女兒,下嫁李家可不是為了做一個農(nóng)家婦的!
等選了官,再收拾梁豐也不遲。梁家的家業(yè),絕不能荒廢在那個病秧子手中!梁淑暗暗捏了捏手掌,耐心叮囑道:“王中正喜愛佛理,又精善音律。朗兒你這幾日就別出門飲宴了,好好在家研習那幾本佛經(jīng),琴譜。兩日之后便是雅集,輕忽不得?!?/p>
為了這次考評,李家確實花費了不少心力,李朗哪能不知。他鄭重的點了點頭:“娘親放心!”
沒了梁子熙那個禍害,那群不學無術(shù)的庸才,他李仲明才不放在眼里。只要沒有梁豐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