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人間煙火

冬日里，天色暗得早， 又將近年關(guān)。關(guān)父關(guān)母不再營業(yè)到晚上九、十點鐘， 八點左右就準備關(guān)門了。

兩人正在廚房里收拾著東西， 玻璃門推開， 一對母子走了進來。

母親局促地問：“關(guān)店了嗎？”

“沒。”關(guān)母瞧見她肩膀上濕了一片，心知外頭又開始下雨，孩子又極小，臉凍得紅彤彤的， 語氣不自覺緩和下來， “吃點什么？”

那個母親仰起頭看墻上貼的菜單， 最便宜的蔥油拌面七塊， 貴一點的咸菜肉絲面八塊， 番茄鶏蛋面八塊，其他什么牛肉鱔絲魚片都要十五、六， 有點貴了。

“媽媽我想吃牛肉。”小孩吸了吸鼻涕， 討好地拉了拉母親的衣角。

牛肉面最貴， 十八塊。母親猶豫不決， 半晌，狠狠心說：“吃個番茄鶏蛋吧， 你不是愛吃鶏蛋嗎？”

小孩說：“我想吃牛肉。”

母親很想訓斥孩子不懂事，快過年了，年貨要錢，紅包人情要錢，去探望父母， 也得給個一、兩百意思意思，一個春節(jié)下來，這一年攢下的工資也就不剩多少。過完年上來，他還要讀小學，學費又是一筆開支。

但她忍住了，說：“媽媽想吃番茄鶏蛋。”

孩子臉上難掩失望，吸吸鼻涕，低頭不吭聲了。

“我們快關(guān)門了，牛肉不放過夜，十二塊?！标P(guān)父摁滅了煙頭，“差不了幾個錢?！?/p>

只差四塊……母親狠狠心，輕輕點頭：“那就牛肉面吧。”停頓了下，又不太好意思地問，“上面是不是寫著，加面三塊？”

“對?！?/p>

“那我就要一碗，多加一份面。”母親說。

“紅燒白燒？”

“紅燒吧?！?/p>

關(guān)父平靜地點頭：“知道了?！彼哌M廚房里，抓了兩份面條下鍋，又拿出牛肉，切了一大塊下來，麻利地片成薄片。

五分鐘后，牛肉面出鍋，均勻地盛做兩個碗，上頭鋪滿了薄薄的牛肉。

做母親的楞住，登時忐忑不安，剛想問是不是弄錯了，關(guān)父就說：“十五塊?！?/p>

哦，沒弄錯。她安了心，自錢包里小心翼翼地翻出一張十塊錢，又數(shù)了五個硬幣。孩子已經(jīng)迫不及待地拔出筷子，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

母親提醒說：“慢點，別噎著?！边^了會兒，看到關(guān)家夫婦似乎收拾完了東西，一邊看電視一邊等他們，又不好意思起來，催促說，“快點吃，別磨蹭?！?/p>

好在孩子正埋頭咀嚼著牛肉，沒聽清母親在說什么，否則非要糾結(jié)該聽哪句才對。

九點左右，母子倆吃完了面，幷肩走入了夜色中。

關(guān)家夫婦收拾好東西，拉下卷簾門。外頭飄著雨和雪，地面上濕漉漉的，關(guān)母撐開傘，替彎腰鎖門的丈夫擋住雨雪：“下雪了?！?/p>

關(guān)父鎖好門，自然而然地接過了傘：“報告是說雨夾雪，放心，積不起來?！?/p>

“不曉得女兒收沒收衣服，別忘了?！标P(guān)母憂心忡忡。

關(guān)父說：“她都讀高中了，總不會連個衣服都不會收?！?/p>

“我什么時候說她不會了？我是怕她忘了！”關(guān)母反駁。

關(guān)父是傳統(tǒng)的中國男人，不擅長和老婆拌嘴，立刻投降：“行行，我說錯了?！?/p>

夫妻倆邊說邊走，身影沒入雨簾中，路燈下，一片片晶瑩的雪花飛舞著，與絲絲細雨交織，勾勒出一個平凡的冬夜。

很快到了除夕。

關(guān)家夫婦開了半天的店，吃過午飯就關(guān)了，接著收拾收拾，帶上前幾天買好的年貨，一道去鄉(xiāng)下過年。

路上，關(guān)母委婉地告訴芝芝，她多了一個堂弟。

芝芝想起這事，順口問了句：“能上戶口嗎？”

“過兩年再說?！标P(guān)母叮囑說，“你懂點事，別和你佳麗表妹搶東西?！?/p>

芝芝很囧：“我不是小孩子了?！?/p>

關(guān)大伯前頭生了兩個女兒，大女兒乳名大妞，大名關(guān)佳麗，今年十四歲，讀初二，小女兒就是二妞，大名叫關(guān)佳芳，明年才讀小學——是不是很奇怪，關(guān)大伯比弟弟年長數(shù)歲，為啥長女年紀反而比弟弟的閨女小呢？

答案很簡單，他老婆李翠之前懷過一個，b超照出來是女孩，打掉了，休養(yǎng)了兩年才懷上關(guān)佳麗。這次沒打，是因聽老一輩人說女孩招弟，所以留了下來。

誰知道第二胎又是個女的。

她想了想，問：“佳芳怎么辦？”

關(guān)佳麗已經(jīng)是個半大的孩子，只要給夠錢，食堂混飯，寢室睡覺，身邊有同學老師，問題不大。關(guān)鍵在于馬上要上小學的佳芳，她還小，家里突然多了個弟弟，誰來照顧她？

“有你奶奶呢?！标P(guān)母也覺得好端端的非得再生一個有毛病，但對著孩子不能說長輩壞話，一個勁兒往好里說，“再說她明年就上學了，也就多雙筷子。”

芝芝不知道該說什么，像她父母這樣不奉行棍棒底下出孝子，通常只用“我是為了你好，你以后就懂了”做理由的，已經(jīng)算是非常文明講道理的了。更多的是一言不合就揍，揍到你聽話為止。

兒童心理健康是啥，好吃嗎？孩子給口飯不就長大了么，又不是不給讀書，矯情啥？！

“唉！”她長長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