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辛和軒轅兩軍隔著麗水僵持了十日后,蓐收突然率兵大舉進攻,派羲和部的青漣將軍和禺疆交戰(zhàn)。
雖然軒轅和高辛已經(jīng)打了十年,可因為禺疆的有意回避和蓐收的暗中安排,禺疆從未在戰(zhàn)場上和以前的朋友交戰(zhàn)。禺疆本以為這一次和他交戰(zhàn)的是句芒,沒想到竟然是他少時一起玩耍練功的青漣,一個事出意外,一個早有準備,一個心懷愧疚,一個滿心怨憤,禺疆縮手縮腳,青漣勇往直前,勝敗立分。
獻率領的右路軍遇見了句芒。句芒也是俊帝的徒弟,和顓頊一般年紀,卻總喜歡幻化成童子,看似一派天真爛漫,實際狡詐如狐,碰上性子沉穩(wěn),靈力高超的禺疆,他就如狐遇見虎,諸般花招都難以施展,可碰到獻,諸般花招都可施展,占著地勢之便,句芒竟然重傷了獻。
主將重傷,軍隊潰敗。
句芒趁勢追擊,想殺了獻,就在句芒差點得手時,禺疆不顧一切,闖入了句芒的陣法中。
蓐收的計劃,本就不僅僅是殺獻,而是讓句芒用獻做誘餌,誘殺禺疆,所以那個陣法是專門為禺疆布置的。
蓐收這個誘敵計策對一般人不會起作用,可禺疆為了救獻,竟然失去了一切理智,軍紀軍法都不管了,明知道是刀山火海也往下跳,九死一生救出了獻,他卻重傷將死。
蓐收率領的中路軍這才出擊,在禺疆和獻都重傷的情況下,豐隆再勇猛也難以抵擋蓐收,何況顓頊就在軍中,豐隆不敢冒險,只能下令撤退。
這一退,就連丟了三個城池。前兩個城池是吃了敗仗不得不丟,永州則是豐隆下令放棄。永州城墻低矮,無險可守,且城內糧草儲備不足,在這兩個主將重傷的情況下,豐隆不認為撤入永州會是個好戰(zhàn)略。
顓頊面對頹勢,淡定地說:“你是大將軍,軍中一切你做主?!必S隆一咬牙,也不管顓頊是否會認為他無能了,下令撤到三面環(huán)水的晉陽城,反正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這次戰(zhàn)役可謂兩國開戰(zhàn)以來,軒轅最慘的一次敗仗,敗得非常凄慘,差一點獻和禺疆就都死了。軒轅大軍本就推進緩慢,施行的是蠶食政策,一次敗仗就相當于三年的仗白打了。再加上前面三次的敗仗,軒轅相當于五年的仗白打了。
因為這次戰(zhàn)役,蓐收揚名大荒,顓頊后來下令把蓐收刁鉆的用人策略詳細記錄,但凡鎮(zhèn)守一方的將軍都必須揣摩學習。為什么蓐收之前寧可一直輸,也不允許羲和部的子弟上戰(zhàn)場?為什么要用句芒對付獻?至于為什么能用獻誘殺沉穩(wěn)的禺疆時,所有人都不敢相信的同時也都明白了,他們不得不驚嘆于蓐收的見微知著,當年就能連這點都看出、利用上。
豐隆氣得大罵、罵禺疆、罵蓐收??闪R也沒用,輸了就是輸了。
這一次是他們幸運,幸虧小夭恰好在軍中,一身醫(yī)術已經(jīng)出神入化,禺疆才僥幸活下來,獻才沒有殘廢,否則一下子失去兩員年輕有為的大將,不要說豐隆,就是顓頊也承受不起。
面對慘敗,豐隆擔心顓頊會震怒,沒想到顓頊反過來寬慰他:“我早料到禺疆會大敗一次,他是未開封的寶刀,只有大敗一次后,才會真正露出鋒芒,只是沒想到蓐收竟然和我的想法一樣,一直不給禺疆這個機會。一旦給了機會,就是想要他的命。這次險死還生,對禺疆是好事,讓他明白,一旦做了選擇,就不可再猶疑,否則毀掉的不僅僅是自己,還有別人?!?/p>
豐隆郁悶地說:“這個蓐收往日里看著嬉皮笑臉,沒個正經(jīng),沒想到竟然如此難以對付?!?/p>
顓頊笑道:“他是師傅親自教導的人,如果容易應付,俊帝也就不是俊帝了?!?/p>
豐隆心里嘀咕,陛下也是俊帝親自教導的人,只是不知道陛下和蓐收誰更勝一籌。
顓頊似知他所想,說道:“我和蓐收不同,沒有可比性。不管是爺爺,還是師父,都是培養(yǎng)我如何成為一國之君。蓐收從小學習的是如何做人臣子,為官給一方富庶,為將守一方太平?!?/p>
豐隆嘿嘿地笑:“陛下既得黃帝教導,又得俊帝教導,自然是陛下遠勝蓐收。”
顓頊笑盯了豐隆一眼:“你別學著朝堂上那幫老家伙阿諛奉承。”
豐隆理直氣壯、厚顏無恥地說:“我這也是學習如何為人臣子。”
顓頊笑而未語,豐隆和馨悅這對雙生兄妹,看似豐隆粗豪遲鈍,馨悅聰慧細致,可實際真正精明的是豐隆,他懂得合適能進一步,何時該退一步,馨悅卻不懂取舍,也不懂退讓。
豐隆問道:“陛下打算什么時候回神農(nóng)山?不是我想趕陛下回去,這里畢竟是戰(zhàn)場,我實在擔心陛下的安危?!?/p>
顓頊道:“本來應該回去了,可我總是覺得會有事發(fā)生,再等等吧!”
半個月后,豐隆接到密信,高辛白虎部和常曦部竟然暗示,他們愿意投降。
豐隆大驚,立即把密信拿給顓頊,顓頊看完后,對豐隆說:“你回信,態(tài)度擺得倨傲一些,表示不相信。”
豐隆按照顓頊的命令,回了信。
幾日后,密使攜密信到,要求必須見到豐隆,才能呈上密信。
豐隆請示過顓頊后,召見密使。
密使走進豐隆的大帳,作揖行禮。
豐隆端坐在上位,顓頊化身為侍衛(wèi),站在豐隆身后,豐隆按照顓頊的吩咐,依舊做出倨傲不信的樣子,言談間很是冷淡:“不是我多疑,而是此事實在蹊蹺,讓人難以相信。如果我們軒轅已經(jīng)占領了高辛大半國土,勝局注定,白虎和常曦兩部來投降,還算合情合理,可如今,我們剛吃了大敗仗,高辛占上風,白虎和常曦兩部為何如此?凡是不合理則必有陰謀!”
密使摘去面具,竟然是常曦部的大長老泖。豐隆成年后,來高辛尋找金天氏鑄造兵器時,爺爺拜托的就是泖長老幫忙,常曦部和赤水氏有姻親關系,論輩分,豐隆還得叫泖長老一聲爺爺。
豐隆愣了一愣,忙站起,和顓頊眼神一錯而過間,看顓頊贊許,他放下心來,說道:“泖爺爺,您怎么來了?快快請坐!”
泖長老很滿意豐隆的謙遜有禮,含笑道:“事關重大,你不相信也是正常,有些話實不方便在信里說,為了讓你放下疑慮,所以我親自跑一趟?!?/p>
泖長老說著話,視線從顓頊和另一個侍衛(wèi)的身上掃過,豐隆只當沒看見,誠懇地說:“在這個帳內說的話絕不會外泄,泖爺爺有話請直講?!?/p>
泖長老猶豫了一瞬,說道:“常曦部和赤水氏祖上有親,當年常曦部落難時,你太爺爺還收留過常曦部子弟,我們常曦部的遭遇你應該聽說過,想來知道常曦部和青龍部的恩怨。”
“略聞過一二?!?/p>
“前代俊帝的結發(fā)夫妻,第一位俊后,也就是現(xiàn)如今俊帝的母親來自青龍部,在生俊帝時去世。我的兩個姑姑美貌聰慧,被選進宮,很得前代俊帝喜歡,大姑姑大常曦氏被立為俊后,養(yǎng)育了四位王子,小姑姑小常曦氏養(yǎng)育了兩位王子兩位王姬,兩位王姬嫁給了白虎部,兩位王子的王子妃也來自白虎部。大概因為兩位姑姑太得寵愛,青龍部總覺得姑姑想殺俊帝,從那個時候起,青龍部和我們兩部就矛盾不斷、年代久遠,已經(jīng)沒有人相信,可前代俊帝的確很不喜歡還是大王子的俊帝,而是偏愛二王子宴龍,大姑姑對我父親說,前代俊帝已經(jīng)決定立二王子為儲君。但變故突生,一夕之間,二王子和俊后都被關入龍骨獄,俊帝登基,幾年后前代俊帝神秘逝世,大姑姑和小姑姑自盡。二王子被削去神籍,不知所蹤,其他五位王子流放的流放、幽禁的幽禁。五位王子不堪忍受,聯(lián)合我們常曦和白虎兩部起兵造反,這就是全天下都知道的五王之亂。”
泖長老眼內流露出深切的悲痛:“后來,五位王子全死了,誅連妻妾兒女?!?/p>
豐隆說:“這一集好幾百年前的事,豐隆不明白和泖爺爺今日秘密來此有什么關系?!?/p>
“幾百年來,看似常曦、白虎二部與青龍、羲和二部是地位平等的高辛四部,可實際俊帝只信任青龍和羲和二部,凡事都偏向他們??〉壑挥幸晃煌跫В跫宰宇B劣、才能平庸,實在難當大任,可俊帝在青龍、羲和兩部的鼓動下,竟然想立王姬為儲君?!?/p>
豐隆困惑地看著泖長老,表示他依舊什么都沒聽明白。
泖長老氣憤地說:“青龍部和羲和部打得好主意!他們想讓蓐收成為王姬的夫君,王姬平庸,陛下身子一年不如一年,等陛下逝世后,高辛不就是蓐收說了算嗎?與其等到日后整個高辛落入青龍部手里,常曦和白虎兩部被逼到末路,不如現(xiàn)在就未雨綢繆、早作打算?!?/p>
豐隆說:“我沒有聽聞一點消息,可見俊帝還未做決定,泖爺爺可以聯(lián)合諸位朝臣反對?。 ?/p>
泖長老說:“我們反對了,本來不少朝臣支持我們!可蓐收打了一次又一次勝仗,名揚天下的同時也俘獲了人心,現(xiàn)在不僅朝中大臣很支持蓐收娶王姬,只怕民間百姓也會高興王姬嫁給蓐收。白虎和常曦孤掌難鳴啊!”
豐隆這才徹底明白了為什么他們打了大敗仗,白虎和常曦反而向他們示好,想要投降。豐隆說道:“泖爺爺,豐隆實話實說,白虎和常曦兩部雖然實力不如以前,但在高辛依舊舉足輕重,兩部投降,會動搖高辛的根基,泖爺爺想要什么?”
泖長老遲疑著沒有說話,豐隆說:“泖爺爺請直言,只有這樣豐隆才能清楚明白地奏報黑帝陛下,讓陛下做決斷。”
聽到豐隆表示自己無權做任何決定,只是個傳話人,泖長老反倒放心了,因為他所求,本就不是豐隆能做主的。泖長老咬了咬牙,說道:“我們幫黑帝陛下取得高辛,陛下封常曦和白虎兩部的部長①為王,將青龍、羲和兩部的領地賞賜給我們?!?/p>
饒是豐隆已經(jīng)做好了心理準備,還是被驚得心顫了一下,白虎和常曦竟然是要將青龍和羲和,甚至高辛王族驅逐這片土地。難怪他們愿意投降!
豐隆定了定神,回道:“事關重大,我會立即密信稟奏陛下。五日內必有答復。”
泖長老聽到明確的時間,略微放心,卻看向豐隆身后站著的兩名侍衛(wèi),眼含殺意。
豐隆也知道剛才泖長老說的話關系到兩部的生死存亡,必須給泖長老一個滿意的答案:“實不相瞞,這兩位侍衛(wèi)是陛下指派給我的人,就算不讓他們知道,陛下也會讓他們知道。”
泖長老知道是黑帝的心腹,不敢再計較,戴上面具,告辭離去,臨別時,殷殷叮囑道:“陛下一有回音,請立刻通知我?!?/p>
豐隆一一答應,親自把泖長老送到營帳口,泖長老也知道不好引人注目:“大將軍就送到這里吧!”
【注①部長:古代氏族部落的首領。《續(xù)資治通鑒?宋哲宗紹圣四年》:“五國部長貢于遼。”】
待泖長老走了,豐隆回身看著顓頊,難掩激動。顓頊卻平靜地坐在豐隆剛才坐的位置上,以手支頜,默默地沉思著。
豐隆不敢打擾,恭敬地站立在一旁。
半響后,顓頊說:“地圖?!?/p>
豐隆趕緊手握圖珠,注入靈力,屋內出現(xiàn)一幅水靈凝聚的藍色地圖,山川河流歷歷在目,顓頊凝視著高辛的版圖,問道:“你怎么看?”
豐隆興奮地說:“劃算!要讓璟那家伙聽到,肯定會說,是我們賺了大買賣!如果不靠白虎和常曦兩部,等軒轅千辛萬苦攻下高辛,陛下也要論功行賞,將土地封給某個家族,讓他們去做諸侯王。封給誰都是封,只要常曦和白虎真的歸順軒轅,封給他們也可以啊!這可是于國于民都有利的大好事,唯獨可惜的就是我要少打好多仗了。”
顓頊說:“答應了他們,可就沒有你的份了?!?/p>
豐隆嘿嘿地笑說:“怎么會沒有呢?”豐隆點著地圖,“這里、這里,還有這里……我們已經(jīng)打下的,正好和赤水相連,封給我剛剛好,再多了我也不敢要?!?/p>
顓頊含笑瞅了豐隆一眼:“你要的都是好地方?!?/p>
豐隆嘟囔:“不好的地方陛下給了我,陛下也沒面子啊!”
顓頊笑而不語,他并不怕臣子和他討東西,他反倒喜歡豐隆這種大大方方的態(tài)度,所謂天下,本就是讓天下人共享,好地方交給能干的人去治理,變成更好的地方,對他也是好事。
豐隆試探地問:“陛下打算答應他們嗎?”
“不急,五日后再說。”
豐隆明白了,即使顓頊打算答應,也要先晾他們五日,待他們坐臥不寧時,再附加一些條件。豐隆十分慶幸自己早早就選擇了站在顓頊這邊。
五日后,豐隆通知泖長老,陛下已有回復,但必須兩部部長親來商談。
泖長老有點不滿,可豐隆態(tài)度誠懇,一再說事關重大,所以才十分慎重。泖長老覺得豐隆說得也有道理,換成是他,只怕也會如此。
在豐隆和泖長老的安排下,兩部的部長秘密趕來。
當他們看到接見他們的人不是豐隆,而是黑帝時,又驚又喜。兩部都沒想到顓頊居然會萬里趕來,親自和他們商談,待他們若上賓,受寵若驚之余也徹底定了心,決意跟隨顓頊。
經(jīng)過商議,顓頊同意了他們提出的條件,日后封常曦和白虎兩部的部長為王,子孫世世代代安居于此,常曦和白虎兩部承諾彼此永不通婚,嫡系子孫的正妻必須選自軒轅的大氏。
簽訂了血盟后,兩部部長和長老行大禮跪拜顓頊,表明常曦和白虎兩部從此歸順軒轅,對顓頊效忠。
泖長老主動提議,兩部可以即刻發(fā)兵,和豐隆的大軍前后夾擊,將蓐收的大軍全部殲滅。
顓頊婉轉地謝絕了泖長老的提議。
泖長老詢問,他們該如何配合軒轅大軍。
豐隆說:“你們只需昭告天下,常曦和白虎兩部從高辛脫離,從此效忠黑帝,以軒轅為國。”
兩位部長滿面驚訝:“只需要我們做這個?”他們本來以為一旦歸順,黑帝必定會先要他們出兵,一則看他們的忠心,二則他們畢竟不是軒轅的士兵,縱然損傷,黑帝也不會心疼。與其等著黑帝發(fā)話,不如他們主動請戰(zhàn),所以他們才主動提議前后夾擊,殲滅蓐收。
顓頊說:“只需要你們做這個。雖然從現(xiàn)在起,你們已是軒轅人,但士兵將領都祖祖輩輩生于此、長于此,命他們將刀劍對向一同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只怕心中不會情愿。能不動兵就不動兵吧!”
兩位部長和幾位長老既感激,又惶恐,應道:“是!我們這就往回趕,一回去,兩部就聯(lián)合昭告天下,從今后,常曦和白虎兩部屬于軒轅國。”
顓頊道:“靜候佳音?!?/p>
第二日,常曦和白虎兩部宣布脫離高辛,歸順軒轅。
消息迅速傳遍大荒,整個大荒都震驚了。在高辛氏的祖先還沒有創(chuàng)建高辛國時,常曦和白虎兩部就追隨著高辛氏,至今還有他們動人的故事在流傳,可幾萬年的情誼終于毀于一旦。
天下氏族一邊唏噓感嘆,一邊密切地注意著俊帝的反應。按理來說,俊帝應該討伐常曦和白虎,但黑帝的三十萬大軍還在高辛北邊,他一旦調兵,黑帝必定會揮軍南下。如果他不討伐,等于他默認了常曦和白虎以后不再屬于高辛。
顓頊也在等著俊帝的反應,他在軍中的時間已太長,再隱瞞行蹤很不方便,反正神農(nóng)山有黃帝坐鎮(zhèn),無須擔心出亂子,顓頊索性借機大張旗鼓地表露了行蹤,讓軒轅和高辛兩國的大臣看到:他親自到軍中督戰(zhàn),以一種虎視眈眈、勢在必得的姿態(tài)。
兩日后,俊帝宣布討伐常曦和白虎兩部,蓐收的軍隊按兵不動,俊帝將率五神軍御駕親征。
現(xiàn)在,天下氏族又等著看黑帝的反應,雖然俊帝還未出征,可所有人都認定了常曦和白虎必敗。常曦和白虎已宣布了自己是軒轅子民,黑帝必須援救,否則會讓天下部族寒心,誰還敢歸順軒轅?
一場波及整個高辛的驚天大戰(zhàn)難以避免,全大荒都屏著一口氣,在不安地等待。
顓頊的眉頭緊緊地皺著,不允許任何人打擾他,總是望著五神山的方向沉思。
就在劍拔弩張、千鈞一發(fā)時,突然傳出消息,五神軍陣前換帥。原來——就在俊帝全副鎧甲、驅策坐騎起飛時,突然踉蹌摔下,將士們這才發(fā)現(xiàn)俊帝一條腿上有傷,行走都困難,他根本無法領兵作戰(zhàn)。
王姬高辛憶船上了鎧甲,宣布代父出征。
也許因為百姓愛戴的俊帝竟然被常曦和白虎兩部逼得抱病都要出征,也許因為王姬一個纖纖弱質的女子居然要臨危受命代父出征,高辛百姓無比痛恨常曦和白虎兩部,都盼著王姬大敗常曦和白虎。但所有氏族的首領都認為,如果高辛王姬能打敗常曦和白虎兩部,就相當于太陽要從虞淵升起,湯谷墜落了。
大概因為顓頊也是這個認定,所以他按兵不動。
顓頊按兵不動,蓐收自然也按兵不動。
小夭沒心情管誰贏誰輸,他聽聞俊帝竟然病到連坐騎都難以駕馭,立即決定趕往五神山,就算俊帝不想見她,她也要闖進去見他。
顓頊勸道:“你先別著急,好不好?你不覺得代父出征這一幕有些似曾相識嗎?阿念是師父一手養(yǎng)大的,師父怎么可能會認為阿念能打仗呢?”
小夭怒嚷:“我不管!我不管你的計謀,也不管他的計策,你們的王圖霸業(yè)和我沒有絲毫關系!現(xiàn)在,我只知道他養(yǎng)育過我,疼愛過我,用命保護過我!顓頊,我沒有能力阻止你攻打高辛,你也休想阻止我去看他!”小夭怒瞪著顓頊,一副要和顓頊拼命的樣子。
顓頊嘆氣:“好、好、好,我不管!你去吧!”
他看向璟,璟說:“陛下放心,我會陪她去。”
顓頊看著小夭上了璟的坐騎,兩人同乘白鶴,飛入云霄,漸漸遠去。也不知為何,顓頊心里很難受,竟然一個沖動,也躍上了坐騎,追著他們而去。
待飛到小夭身旁,顓頊才覺得自己太沖動了,可已經(jīng)如此——沖動就沖動吧!
小夭詫異地看著顓頊:“你是送我們吧?你肯定不是要跟我們一起去五神山吧?”
顓頊板著臉說:“一起!”
“你還是回去吧!”畢竟兩國在交戰(zhàn),小夭不敢用己心揣度俊帝的心,她擔心顓頊的安危。
“少廢話!”顓頊語氣雖兇,臉色卻緩和了許多。
“那你變個樣子,承恩宮的人可都認識你?!?/p>
“別嘮叨了,我知道怎么做?!彪m然是一時沖動,但顓頊有自信能安全回來,看小夭依舊憂心忡忡,他的心情終于好了。
到五神山時,小夭不能露面,顓頊更不能露面,只能璟出面,求見俊帝。
涂山族長的身份很好用,即使俊帝在重病中,侍者依舊立即去奏報。沒多久,內侍駕馭云輦來接他們。
到了這一刻,小夭反倒豁出去了,反正她不會讓顓頊有事,顓頊和俊帝見一面不見得是壞事。
在內侍的引領下,三人來到俊帝起居的梓馨殿。小夭心內黯然,俊帝往日處理政事、接見朝臣都是在朝暉殿,看來如今是身體不便,所以在梓馨殿見他們。
走進正殿,俊帝靠躺在玉榻上,滿頭白發(fā),額頭和眼角的皺紋清晰可見。小夭和璟倒還罷了,畢竟上次在赤水分別時,俊帝就重傷在身。顓頊卻自從隨小夭離開高辛,就再未見過俊帝,雖然小夭說過俊帝受傷,阿念也說過俊帝身體不好,可顓頊的記憶依舊停留在一百年前,那時的俊帝如巍峨大山,令人景仰懼怕,眼前的俊帝卻好似坍塌了的山。
顓頊震驚意外,一時間怔怔難言,都忘記了給俊帝行禮。
小夭想著如何掩飾,俊帝揮了下手,所有侍者都退了出去,殿內只剩,俊帝和小夭他們三人??〉勰曋呿湥械溃骸邦呿??”
“是我?!鳖呿溝蛑〉圩呷ィ贿呑?,一邊恢復了真容。
俊帝笑道:“我正打算設法逼你來見我,沒想到你竟然自己主動跑來了?!?/p>
顓頊跪在俊帝面前:“師父,為什么會如此?”在這個殿堂之內,師父重病在身,卻沒有叫侍衛(wèi),依舊把他看做顓頊,對他沒有絲毫防備。他也只是師父的徒弟。
俊帝笑道:“你都已經(jīng)長大了,我自然會老,也遲早有一天會死。”
顓頊鼻子發(fā)酸,眼內驟然有了濕意,他低下頭,待了無痕跡時才抬起頭,微笑道:“小夭現(xiàn)在醫(yī)術很好,有她在,師父的身體肯定會好起來?!?/p>
小夭跪在顓頊身旁,對俊帝說:“陛下,請允許我為您診治?!?/p>
俊帝把手給小夭,小夭看完脈,又查看俊帝的傷腿,待全部看完,小夭說:“陛下雖然在赤水之北的荒漠中受了重傷,可高辛有很好的醫(yī)師,更有無數(shù)靈藥,陛下只要放寬心,靜心休養(yǎng),到今日就算沒有全好,也該好了七八成。但陛下心有憂思,日日勞心,夜夜傷心,不能安睡,現(xiàn)如今傷不但沒有好轉,反而加重。陛下再這樣下去,可就……”小夭語聲哽咽,說不下去。
顓頊驚問道:“日日勞心,夜夜傷心?”小夭說的真是師父嗎?
俊帝無言,他可以瞞過所有人,卻無法瞞過高明的醫(yī)者,他能控制表情,以笑當哭,身體卻會忠實的反映出內心的一切。
顓頊說:“師父,日日勞心我懂,可夜夜傷心,我不懂!”
俊帝說:“顓頊,你應該懂。當你坐到那個位置上,會連傷心的資格都失去,并不是我們不會傷心了,只不過一切都被克制掩藏到心底深處。”俊帝自嘲的笑,“很不幸,在我受傷后,我藏了一生的傷心都跑了出來,如脫韁的野馬,我竟再難控制。”
顓頊眼中是了然的悲傷,低聲說:“我知道。”
俊帝好似十分疲憊,合上了雙目,正當顓頊和小夭都以為他已睡著時,他的聲音突然響起:“我每夜都會做夢,一個又一個零碎的片段。有
時候夢到我是個鐵匠,在打鐵,青陽笑嘻嘻地走進來;有時候夢到云澤和昌意,他們依舊是小孩子,就像你剛來高辛時那么大,他們一聲聲喚我“少昊哥哥”,一個求我教他劍法,一個求我教他彈琴;有時候夢到我的父王,我出生時,母后就死了,父王怕我不知道母后的長相,常常繪制母后的畫像給我看;有一夜,我還夢到父王抱著我,教我辨認各種各樣的桃花,我從夢中驚醒,再難以入睡,就坐在榻頭,一個人自言自語地背桃花名,碧桃、白桃、美人桃……一百多個名字,我以為早就忘記了,可原來還記得。”
俊帝喃喃說:“這些夢很愉悅,做夢時,我甚至不愿意醒來,大概心底知道,夢醒后只有滿目瘡痍。不過一個夢里、一個夢外、卻已是滄海桑田、人事全非。有時候,整宿都是噩夢,我夢見青陽死在我懷里,他怒瞪著我,罵我沒有守諾;夢見昌意在火海中凄厲的叫:'少昊哥哥,你為什么不救我?'夢見滿地血泊,五個弟弟的人頭在地上擺了一圈,我站在圈中央,他們朝著我笑;還夢見父王,他笑吟吟地把我推到王位上,一邊說'你要嗎?都給你',一邊脫下王冠和王袍給我,他撕開自己的皮膚,鮮血流滿他的全身,他把血肉也一塊塊遞給我,直到變成白骨一具,他依舊伸著白骨的手,笑著問我'你要嗎?都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