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大亂。
但在漁陽,一切卻和平常沒什么兩樣。民眾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茶余飯后,閑談幾聲君侯攻伐瑯琊事罷了。
所謂漢室劉姓正統(tǒng)的影響力,在北方,早已經(jīng)一落千丈。
尋常百姓人家,誰管天下為何姓氏,所求不過為飯飽衣暖。
魏劭統(tǒng)一北方的這數(shù)年里,地方任用賢能,廢除苛法,減免賦役。亂世之中,庇他們有口飯吃,過上安穩(wěn)日子,他們便認(rèn)魏氏君侯為天。
就這么簡單的一個道理。
……
洛陽大明寺里,有一著名高僧伽曇,年輕時從天竺來到洛陽,留居數(shù)十年,從事譯經(jīng)、宣講佛法。
去年魏劭占洛陽后,徐夫人聽聞伽曇之名,派專人請他來漁陽宣法,伽曇欣然應(yīng)邀而來。
九月十五,適逢金龍寺一年一度的法會,高僧伽曇開壇講法,是以盛況更勝往昔,連做七天。
徐夫人帶朱氏去了金龍寺聽法。
小喬未去,留在家中照料腓腓。
腓腓六七個月大了,長出乳牙,上個月開始,小喬安排她漸漸斷乳,開始輔食。
腓腓起先很是抗拒,一個月下來,如今漸漸也習(xí)慣了新的吃食。
這晚上,到了腓腓飯點(diǎn),春娘端來一碗以羊乳調(diào)和的肉糜粥,喂飽了腓腓后,小喬陪她玩耍片刻。
戌時,見她漸漸犯困,哄睡了她,自己也覺得累,便打發(fā)掉乳母侍女,自己跟著閉門上床,房里只留春娘陪夜。
她睡了一覺,醒來半夜了。
四周靜悄悄的。
女兒睡的很穩(wěn),春娘均勻的呼吸聲也清晰地傳入小喬的耳里。
小喬閉上眼睛,想再繼續(xù)入睡,卻無論如何也睡不著了。
魏劭攻瑯琊,一開始雖頂了個謀逆的罵名,但這種罵名,隨著他的順利推進(jìn)和南方諸多諸侯自立為帝,已漸漸塵囂落定。
倘若不出意外,最遲到這個月底,瑯琊朝廷必滅于魏劭之手。
那時候,天下十分,其中七八分將入魏劭囊中。
還有什么能夠阻擋他的皇圖霸業(yè)?
比她夢中的前世,魏劭將近而立稱帝,這一輩子真的提早多年。
他要封腓腓為公主的那一天,想必是不遠(yuǎn)了。
他也不會再動喬家了。兗州如今更是穩(wěn)當(dāng)。即便城門大開,沒有一兵一卒,也無人敢犯。
父親雙目雖依舊失明,但從前次通信來看,他對此看的很開,十分豁達(dá)。
還有阿弟,如今在并州,也是一切順?biāo)臁?/p>
小喬覺得自己心滿意足了。
她得到了魏劭的愛和因愛而生的容忍,庇了家人,有了可愛的女兒。以當(dāng)初那樣的局面,能走到今天,她想不出來,自己還夫復(fù)何求?
但是今夜,這般醒來,和之前的許多個夜晚一樣,她雖依然感到疲倦。
卻無論如何,再也睡不著覺了。
最后她從床上爬了下來,趿了雙軟底繡鞋,借著窗外透進(jìn)來的那片白色月光,來到女兒的小床前,看了下她蓋的被,替她拉了拉,隨后無聲無息地來到那扇窗前,輕輕推開了窗。
一輪明月高高懸于頭頂,清輝遍照人間。庭院里花木扶疏,暗影交錯,不知哪個角落,偶傳來一兩聲秋蟲的咕噥之聲,顯得這個秋夜,倍加的幽靜。
小喬斜斜地靠在窗邊,仰面望著頭頂那輪蟾宮明月,漸漸玉臂生寒,才驚覺方才起身時候忘記披衣,便雙手交握胳膊,輕輕揉擦了下,隨即探手正要關(guān)窗,視線忽然定住了。
對著窗戶出去不過十來步遠(yuǎn)的東南一角,植了一株木樨。
木樨樹影之下,此刻隱隱似有一團(tuán)人影立在那里。
只是角落光線昏暗,她方才竟未覺察。
徐夫人和朱氏去了金龍寺,要幾天后才歸,家里的護(hù)衛(wèi),賈偲做的極其周到,夜間俱安排護(hù)衛(wèi)值守。
但如此夜半時分,西屋內(nèi)院這樣的地方,決計不可能會有護(hù)衛(wèi)入內(nèi)。
這個黑影,必是外來之人。
小喬渾身汗毛陡然豎立,正要高聲呼叫,看到那個黑影微微一晃,竟朝自己疾步而來。
幾乎就在眨眼之間,便到了她的面前。
月光照出一張半明半暗的男子面孔,目邃骨峻。
雖已經(jīng)年未見,但她依舊一眼便認(rèn)了出來。
竟是魏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