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底下沒這道理!
連氏心虛,也只蘇軫所言不假,當(dāng)年她主持分家,確實不公,當(dāng)時她勢強(qiáng),那些叔伯們自然偏向她和嫡子,可如今這庶子不可同日而語,官居二品要職,女兒有成了太子妃,若蘇軫真要計較陳年舊事,只怕那幫沒義氣的叔伯們,巴不得賣他個好,反過來踩國公府一腳。
“你,你提這些做什么?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我年紀(jì)大了,記不清楚?,F(xiàn)在我與你說的是錦丫頭的婚事,我們是好心好意給她送添妝來的?!?/p>
連氏倚老賣老,一句‘年紀(jì)大了,記不清楚’,就把前事揭過,讓蘇軫不好繼續(xù)深談。
“哼,不記得了!”蘇軫冷哼:“不記得就算,我也只是趁著今日說個明白。我蘇軫,從頭到尾沒有受過你們恩惠。自然也無需報答你們分毫。”
“倒是有些舊賬,今日必須清算。”蘇軫一拍桌子,指著寧氏,氣勢逼人:
“蘇寧氏,你曾經(jīng)誆騙綿兒去國公府所為何事,你打的什么主意?想把她賣給誰做人情?你那些比屎坑還要齷齪的心思,真當(dāng)我不知道嗎?”
寧氏老臉一紅,被蘇軫當(dāng)面一句‘屎坑’說的臉色青紅藍(lán)白黃紫橙不斷變換,她是大家閨秀出身,哪里聽過這般污穢之言,更別說還是人家當(dāng)面形容她的。
“蘇軫!你,你……”
蘇軫喝道:“你什么你!說的就是你!此乃一件,第二件則是選妃典禮那日,你縱女行兇,誣告綿兒,當(dāng)?shù)钫f她作弊,你是何居心?好在我綿兒真金不怕火煉,否則只怕我全家現(xiàn)在都已被流放出京了吧?”
提起那事兒,寧氏氣虛:“那,那不過是小女兒間的矛盾,與我們何干?蘇軫,你是當(dāng)真要與我們絕了來往嗎?你說這些,可是要與我們絕了來往。你說!有本事你今日就說出來!”
寧氏被氣的眼睛發(fā)紅,喪失理智。
蘇軫這般激怒她,要的就是這效果,終于聽到她問出此言,他怎有不回的道理。
沈氏沒想到事情會鬧得這般田地,寧氏問是否要絕了和國公府的關(guān)系,雖然沈氏不怕絕了關(guān)系,可就怕傳出去不好聽。
“老爺……”沈氏想要稍微勸一勸,誰料蘇軫都沒等沈氏勸說的話說出口,就與寧氏拍桌子喝道:
“我有何不敢!從前我未受國公府之恩,今后也不想受!嫡母不慈,逐幼年庶子分家,今日國公夫人開口要與我們斷絕關(guān)系,我蘇軫頂天立地,絕不做那搖尾乞憐之事,國公夫人要絕關(guān)系,那今日絕了便是!反正早已分家出府,也不必寫任何文書見證,今后全憑自覺,不來往就是了!”
蘇軫一直都是個溫文爾雅的讀書人,與誰說話都是溫和有禮的,沈氏的印象中,蘇軫就沒有發(fā)過脾氣,更別說像是今天這樣大的脾氣了。
這是為什么呢?難道就因為想起了舊事,心中不忿?還是因為國公府打發(fā)的這些東西太少了,讓他倍覺氣惱?
沈氏知道,蘇軫今天這脾氣她是拉不住了,除了心中略有不安之外,其實說實在的,看著蘇軫給連氏和寧氏沒臉,沈氏的心里簡直要爽翻天了。
曾幾何時,她也想對連氏和寧氏這么硬氣的吼幾聲,她確實吼了,不過是在夢里……
老爺今天太威武,太神氣,太讓她佩服和著迷了。
就沖著老爺今天發(fā)的這趟脾氣,沈氏今天晚上說什么也得獎勵獎勵老爺,恨不得再嫁他一回才高興。
就在沈氏對著充滿男子氣概的蘇軫發(fā)花癡的時候,只聽蘇軫又道:
“既然斷了關(guān)系,這些東西就請你們?nèi)寄没厝?,綿兒是什么出身,太子殿下早就知曉,殿下又不是因為國公府才想娶綿兒為太子妃的,同理,綿兒的嫁妝多與少,想必太子殿下也不會介意,這些你們?nèi)寄没厝?,一件都別留!省的占了我的地方,礙了我的眼!”
蘇軫毫不掩飾臉上的厭惡,把連氏和寧氏都震懾住了,連氏指著蘇軫的手指都在微微發(fā)顫,寧氏也意識到問題的嚴(yán)重性,顫聲對蘇軫:
“這可是你說的!你別后悔!”
蘇軫人生第一次拿出了潑婦精神:
“誰后悔誰是孫子!都分家這么多年了,還恬不知恥總以嫡母,嫡嫂自居,理所當(dāng)然使喚人做這做那,我厚道不說,你們還真當(dāng)我給你們臉了是吧!”
寧氏長到這么大,從來沒有像今天這般丟臉,萬萬都沒想到蘇軫今天像是吃錯了藥,瘋了!連這種斷絕來往的話都說的出來,他就不怕今后有要國公府出力幫忙的地方嗎?
就算蘇霓錦馬上要做太子妃了,可他也不想想,一個沒什么底子的二品官府邸出去的姑娘怎么跟國公府里出去的姑娘相比,在那皇親貴胄的家里,她沒有國公府這個靠山,怎么跟那些名門出身的貴女們相比!
寧氏是個有骨氣的。
盡管國公府現(xiàn)在有式微的傾向,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還輪不到蘇軫這個庶子來指手畫腳,再說了,她還有宣平侯府,宮里甚至還有個當(dāng)貴妃的親姐姐,她難道會怕一個小小的蘇軫不成?
寧氏倏然起身,不管不顧,拂袖離去,把連氏都給拋在腦后,自己一個人走了。連氏也給氣的不清,讓個丫鬟扶著起身,來到蘇軫面前,一跺腳怒道:
“好你個忘恩負(fù)義的不孝子,你今日這般蠻橫,看我來日……”
未曾說完,就被蘇軫打斷:
“明日我便派人去問叔伯們的證言,還請母親將往昔國公府的賬本都準(zhǔn)備妥善,說不定我什么時候就想起來要與您對照對照當(dāng)年的賬目?!?/p>
“若今后,我在外面聽見您對人言我夫婦二人不孝順的,那到時候我也會讓外人知曉知曉你是如何苛待庶子,侵占錢財,不仁不慈的嘴臉。橫豎不過是拼個臉面不要,您也知道,綿兒馬上要嫁東宮了,我就算沒了官職,那也是太子的丈人,太子的丈人意味著什么,不用我說,您老也該明白吧?!?/p>
太子的丈人,多年以后,就是國丈。
“綿兒的婚禮,我就不另外通知你們了,你們愿意來喝杯酒,那就直接過來,若是不愿,我自然也不會強(qiáng)求,就這樣吧。今日府中不便,就不留母親在府中用飯了。您請吧?!?/p>
連氏的臉今天被打的左右抽搐,連個像樣的表情都難以維持,她顫抖著雙唇,臉色鐵青,丫鬟扶著她走出蘇家廳堂的時候,仿佛手腳都不聽使喚了。
隨著連氏和寧氏的離開,她們先前帶來的東西,自然一樣不少的又帶走了。
蘇軫站在廊下平復(fù)了好一會兒心情,沈氏從旁看著也不敢打擾,乖巧的親自端了杯茶過來給他,蘇軫接過茶喝了一口,終于平靜下來。
“老爺,你今天是怎么了?”
從未見過蘇軫發(fā)脾氣的沈氏今天算是開了眼界了。
蘇軫將茶杯捧在手上,大大的呼出一口氣,道:“看她們那副嘴臉,我要不來這一出,今后還指不定要拿綿兒說多少事呢。他們使喚我也就罷了,看在我爹的面子上,我忍便是,可我決不能讓她們再去禍害綿兒。”
“綿兒當(dāng)太子妃本就為難,前路未卜,可經(jīng)不起她們?nèi)魏闻矢?,今日直截了?dāng)?shù)臄嗔岁P(guān)系,想來她們以后也沒臉要綿兒做什么。”
沈氏這才明白蘇軫的一片苦心。感動的鼻頭微酸,坐在蘇軫身旁嘆息:“其實我之前也想到了,還一直擔(dān)心來著?!?/p>
蘇軫拉住沈氏的手,說道:“以后不用擔(dān)心了。你也再也不必與她們維持關(guān)系,我知道,這些年讓你受了很多委屈?!?/p>
“不委屈。老爺才委屈?!鄙蚴峡吭谔K軫懷里,由衷說道。
她富家嬌嬌女嫁入京城,就因為有國公府那樣的門庭在,從來沒有人把她當(dāng)回事,處處冷待,只有夫君對她始終如初,只要夫君待她好,沈氏就不覺得委屈。
“國公府那邊會不會做什么?”沈氏問。
蘇軫搖頭:“不會。大哥被停職查看,他那個閑職已經(jīng)給人頂了去,這些年國公府辦成的事情,哪件少了我在背后出力,只有他們自己還覺得人家看重的是國公府的地位。至于蘇連氏那邊也不必?fù)?dān)心,我有她苛待庶子的證據(jù),她要真敢鬧,我也有法子叫她身敗名裂?!?/p>
沈氏聽后,不無佩服:“原來老爺吵架前就已經(jīng)把后路都想好了呀?”
“……就……想了挺久了。一直沒做,這不今兒正好有借題發(fā)揮的機(jī)會嘛。咱們出了口惡氣,又給綿兒省去了好些麻煩,一箭雙雕?!碧K軫說。
沈氏很滿意:
“唉,老爺,你說外面的人是不是都覺得咱們窮困潦倒,要靠國公府接濟(jì)著過日子???反正人家這么問大嫂的時候,大嫂從來沒有解釋反駁過,一味的默認(rèn),也虧她好意思,這么些年,咱們連她們家的絲線都沒用到過,更別說其他什么接濟(jì)了。她們那種人,寧愿把肉給狗吃,也不會叫咱們占半點(diǎn)便宜的?!?/p>
“人家愛怎么想就讓他們想去,他們?nèi)兆舆^的苦悶不順心,就喜歡把別人的日子想像的苦不堪言,這樣他們才能自信的活下去。”蘇軫道出了真諦,嘆道:
“不過說到底,我今兒這么硬氣,還是借了綿兒的勢,若她不是要做太子妃,我只怕也沒勇氣把話說那么絕?!?/p>
夫妻倆在這邊說話的功夫,連氏和寧氏上門被修理一頓的消息就已經(jīng)傳到了蘇霓錦的耳中。
皎月是個包打聽,很快就把前因后果和具體內(nèi)容都打聽的一清二楚,蘇霓錦在做香,王嬤嬤在窗子下面打盹兒,皎月把事情一五一十都告訴蘇霓錦之后,原本昏昏欲睡的蘇霓錦整個人都清醒了過來。
“真的假的?”她的老父親居然也有這么剛的一面?
蘇霓錦那叫一個后悔啊,后悔沒有欣賞到她爹唯一一次發(fā)脾氣的風(fēng)采,而且脾氣還是對連氏和寧氏發(fā)的,這樣的畫面,估計這輩子都難再見到了。
“真真兒的。國公府老夫人和夫人一前一后走的,全都?xì)獾哪樕l(fā)白,對了,她們帶過來給添妝的東西也被老爺一件不留的推了出去,可硬氣了。”
皎月壓低了聲音跟蘇霓錦交頭接耳,她沒看見蘇軫怎么發(fā)脾氣,倒是看見了連氏和寧氏走時的表情,想著她每回陪小姐去國公府受到的那些白眼和冷落,皎月就覺得心曠神怡。
蘇霓錦笑過之后,略微一想也就明白了蘇軫的一番苦心。
老父親這是在給她解決麻煩,讓她以后當(dāng)了太子妃能無后顧之憂。
連氏和寧氏借著她大婚,送來些個東西,不管多少,拿都是要占一份添妝喜氣的,只要蘇家收下了,那她們就能對外說蘇霓錦做太子妃,有她們的功勞,今后若有什么事情找蘇霓錦幫忙,蘇霓錦若不辦,估計就該被她們數(shù)落了。
蘇軫跟他們直接斷了來往,并且把需要承擔(dān)的后果都一力攬到自己肩上,完完全全的保護(hù)女兒不受傷害。
雖然今后跟國公府?dāng)嗔藖硗?,但這樣顯然更好,蘇軫不必為了維持關(guān)系,幫他們做事,沈氏也不必因為一個‘孝’字,被連氏牽著鼻子走,真好。
要說連氏和寧氏只怕現(xiàn)在發(fā)懵,怎么她們好端端的上門送禮,卻給人劈頭蓋臉罵一頓,并且趕了出來呢。
高高在上習(xí)慣了的人,確實不知道該如何尊重從前不如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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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過得飛快,轉(zhuǎn)眼就是年后了。
越是靠近婚禮的日子,蘇霓錦每天閑暇的時間就越少,宮里除了王嬤嬤之外,另外又來了四個嬤嬤,蘇霓錦每天跟著這些嬤嬤學(xué)這個學(xué)那個,就已經(jīng)用盡她所有的時間。
除了除夕夜,兩人在宮里見了一面,祁昶是太子,有他要做的禮節(jié),而她雖然是準(zhǔn)太子妃,但畢竟沒有行禮,所以雖被邀請入宮參加除夕宮宴,卻也只是與沈氏一同做為皇親入席。
兩人遙遙相望,好不容易在殿外看煙花的時候,借著人流暗自擠到一起,悄悄拉拉小手,捏捏小胳膊,以慰相思,其他小動作,一概沒有機(jī)會做。
過了年以后,婚期更近,祁昶幾次三番約她出去都被宮里的五個嬤嬤聯(lián)名抵制,嬤嬤們不放人,便是祁昶也沒辦法。
二月十九是霍問心和敬王的大婚典禮,蘇霓錦都沒央得嬤嬤們放行,理由是下月就是她的大婚之日,要學(xué)的東西還有很多……
為此她還特意修書給霍問心,向她表示歉意,順便送上一份厚厚的禮金表達(dá)心意。
蘇霓錦日盼夜盼自己的婚禮快點(diǎn)到來,不是因為對祁昶的思念,而是因為這種坐牢般學(xué)習(xí)禮儀的日子,憋得她快要瘋了。
幸好,在蘇霓錦徹底被逼瘋之前,終于讓她等到了三月初八,她和祁昶的大婚之日。
太子與太子妃成親,與一般人家成親自然有很多不同,反正蘇霓錦婚前一夜幾乎沒有合眼,坐在梳妝臺前,由著宮里的十六個梳妝宮婢給她折騰,太子妃禮服是宮廷款式,自從確定成親之日起,繡娘們接連三個月輪番日夜趕工,一針一線按照蘇霓錦的尺寸,做出來的,每一根絲線都能聞見奢侈的味道。
蘇霓錦像個提線娃娃般,張開雙臂任由宮婢們伺候她穿衣,一件一件又一件,然后被包裹成粽子按坐到梳妝臺前,由著她們在她臉上涂上一層一層又一層的香粉,蘇霓錦看著鏡中的自己,簡直懷疑祁昶看見這樣的她,會不會當(dāng)場要求退貨。
然而當(dāng)蘇霓錦些微表達(dá)出一點(diǎn)自己的意見時,梳妝宮婢們卻一口一個‘太子妃好美’‘太子妃是天下最漂亮的新娘’等等諸如此類的話,成功把蘇霓錦的懷疑與不信任壓了下去。
大婚的流程是這樣的,卯時三刻出門,前往太廟與太子匯合,兩人一同祭告天地,親手點(diǎn)燃國泰民安風(fēng)調(diào)雨順的香煙,而后再一同回到太子妃家中,稍作準(zhǔn)備,吃下早生貴子湯,新郎將新娘引出喜堂,拜天地,拜父母,之后由太子妃的兄弟背著太子妃上花轎,與太子同乘回宮行禮。
個中繁文縟節(jié),蘇霓錦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什么心思去管了,旁邊自有宮中的喜娘處處提醒,她只知道,自己天不亮,就要出門去太廟祭告天地。
蘇霓錦坐在豪華的車馬中,看著外面黑黢黢的天,不怎么文雅的打了個大大的哈欠,早就聽說古代結(jié)婚辛苦,還以為只是說說的,直到自己親身經(jīng)歷過才知道確實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