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闊空曠的田野中, 一排排農莊橫亙其間。
剛入夜,許多房屋門口都坐著剛干完活回家、在門前納涼的村民。但這一排農莊里,就中間這一戶門前曬場上搭了個大棚, 頭上還頂著三盞高瓦數(shù)照明燈。四周黑暗的環(huán)境里,這三盞燈如同太陽,照得夜如白晝。
這戶正在辦喪事。門前的大棚里坐了不少人, 哭聲此起彼伏。
毫無疑問,金光指引的孤魂野鬼應該就是這戶了。
連奚和捩臣一起走上前。
現(xiàn)在農村里辦喪事, 不再像以前那么麻煩,要把尸體停在家里七天?,F(xiàn)在就用冰柜放三天,日夜燒紙,等第四天去火葬場辦完最后的手續(xù),就可以捧著骨灰下葬了。
這戶門前的曬場上坐了不少親朋好友, 都是來吊唁,也是來吃飯的。
人多且雜, 但像連奚和捩臣這樣的, 一個沒有。
兩人剛走上曬場, 親朋好友的視線刷刷刷地就射了過來。不過多時,一個肩膀上綁著麻布的村婦走過來︰“你們來找哪個哇?”
黑無常雙手一插, 莫得感情。
白無常就沒指望他能干點事,干脆連看都沒看他一眼,連奚直接道︰“我們路過,以前小時候住過這片,就回來看看。”
周圍幾個村民好奇起來。
“這是哪個家的小孩?”
“前年橋底下老趙家是不是搬去無錫啦?”
“不像,這肯定得搬走好久啦?!?/p>
“那就不曉得了,每年搬去無錫的多了去啦。”
江浙滬的農村人往往喜歡把去城里,說成去當?shù)氐氖忻2皇钦f自個兒腳底下踩的不是這片土地, 而是就這么一個代稱。
搬去無錫,就是搬去無錫市區(qū)了。
村婦看向連奚二人︰“家里頭在弄喪事?!闭f完,就上上下下地打量二人。
連奚︰“額,不好意思,節(jié)哀。”
兩人灰溜溜地跑下曬場。
沒走遠,就在附近悄悄看著。
現(xiàn)在人不像古代,古代人民風更加淳樸,也因為交通不發(fā)達,很少見外人。如果自家招待宴請突然來了不認識的外鄉(xiāng)人,他們都會很熱情地把人留下吃頓飯。辦喜事的尤其喜歡人多,熱鬧。辦喪事也不例外,說句節(jié)哀順變,再上柱香,主人家也會留下來吃飯。
現(xiàn)在就不同了。
蘇城黑白無常偷渡無錫,本就該夾著尾巴小心被當?shù)毓聿畎l(fā)現(xiàn),不能大張旗鼓。現(xiàn)在主人家也不招待,他們當然不能隨隨便便地過去,免得招人奇怪。
這點連奚懂,捩臣卻不明白。
捩總一挑眉︰“抓鬼?”白無常又打算罷工偷懶,不好好干活?
連奚︰“先等等,我們現(xiàn)在沒個身份,隨便過去人家要么以為我們蹭吃蹭喝,要么以為我們另有目的?!?/p>
捩臣反問︰“我們不就另有目的?”
連奚看了他一眼。
那你也不能說出來啊!
和黑無常大人真是沒法交流。
連奚早就發(fā)現(xiàn)了,蘇城這位新任黑無常,實力強悍,堪比開掛,但很可惜,閻王爺總是公平的,這人腦子似乎有點問題。至少,他不大懂人情世故。
在黑無??磥愆U我抓鬼,天經地義;你不讓我抓鬼,你思想有問題。
陽間的人在想什么,黑無常大人全不在乎,天大地大,業(yè)績最大,他死也不要當?shù)箶?shù)第一。
連奚︰“得想個辦法。”正在想著,忽然,連奚目光一凜,看向蹲在曬場角落的一個駝背老頭。他微微一頓,過了片刻,拉了拉黑無常的衣角︰“那個?!?/p>
捩臣低頭看了看那只捏著自己衣角的手,再順著這手往上看。
連奚︰“是他嗎。”
捩臣瞇了眼,看向他手指的方向,半晌后,輕輕嗯了聲。
一分鐘后,剛剛離開的兩人去而折返,又回到了這戶辦喪事人家的大棚。然而這次他們并沒有去人群擁擠的地方,而是借著昏暗的夜色,兩人走到曬場角落,站在一個駝背老頭的面前。
連奚目光一掃。
這老頭顫顫巍巍地靠著墻角,身上穿著一件破破爛爛的衫子,上面滿是血污。他低著頭,一聲不吭地靠著墻,頭頂卻裂開了一條大縫,里面的紅紅白白在月光下晃蕩,卻一絲都沒有流出來——
因為,他是個鬼。
捩臣淡淡掃了眼,直接拿出黑無常證,啪嗒翻開。
“乾坤有道,地獄……”
“是來抓我走了嗎?!崩项^突然開口。
捩臣聲音停住。
連奚低下頭仔細看了半天,這才發(fā)現(xiàn)︰“你是盲人?”
老頭鬼乖乖地點了點頭。
連奚奇怪地看向捩臣,眼神示意︰這生前是盲人,怎么死后還是個盲鬼?
捩總一眼明悟︰嗯,抓鬼。
下一秒,捩總再次念起咒語,他才念到一半,老頭鬼再次出聲打斷他︰“鬼差大人,我就想問問,我家里的丫頭小子都來了嗎。”
連續(xù)兩次被打斷,捩臣蹙了眉,面露不悅。
連奚看著這老頭一臉討好的樣子,他雖然看不見,可依舊對著空氣拜了拜,語氣懇求。
反正只是隨口回答個問題,連奚攔下準備再次粗暴抓鬼的黑無常,問道︰“你家丫頭小子都長什么樣。”
老頭鬼︰“我生得晚。我家丫頭今年三十,長得胖點,個頭不高,臉上有個大痣。我家小子今年快四十啦,眼楮有點小,嘴巴大,齙牙?!?/p>
連奚伸長脖子往人群中看了看︰“都來了?!?/p>
老頭鬼笑了,咧開一口牙︰“都來了就好,都來了就好,還是想老頭子的。我剛才聽到有人在哭,是我家丫頭嗎?!?/p>
連奚︰“嗯,是?!?/p>
“現(xiàn)在他們怎么不哭啦?!?/p>
“開飯了,親戚朋友都坐下來了,他們要招呼客人?!?/p>
“哦,曉得了?!崩项^鬼笑呵呵的,“鬼差大人不曉得,我家丫頭小子一直住在城里頭。我先前也在無錫開了個盲人按摩館,前年才關了店回老家。我這眼楮二十歲就瞎掉了,他們忙,沒得空來看我,我們都已經半年多沒見過了。我還以為他們不會回來了,都還是回來了嘛,還哭,看來都還是想老頭子的?!?/p>
臨死前知道很少見面的子女還是想著自己的,老頭鬼大感欣慰,抹了抹眼角。
連奚︰“你該上路了?!?/p>
一旁的黑無常早就等得不耐煩了,嘴角泛起一絲冷笑,大手一揮,這次連咒語都不念,直接把老頭鬼送去投胎。
無常證上緩緩浮現(xiàn)出一行名字。
劉招強,1951-2020,事故身亡
連奚迫不及待地翻開業(yè)績排行榜,定楮一看。
捩臣也看到了新漲的業(yè)績積分。
兩人的身體瞬間僵住。
連奚不信邪,把無常證合上,他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再次翻開。
連奚︰“……”
捩臣︰“……”
就這?!
就這??。。?/p>
只見業(yè)績排行榜的最末一行,赫然印著蘇城黑白無常的最新積分——
2043分。
從1943分,到現(xiàn)在的2043分……所以說,他們千里迢迢跑到無錫,爭分奪秒,連奚還花了一百五十塊大洋打車,好不容易才趕過來。結果這只老頭鬼居然就只值一百積分?!
那么粗一個金光,粗得讓人呼吸急促大喊哦呼的金光,就特么價值一百?!
連奚瞬間垮了臉。
絕對不可能有這種事!連奚冷靜下來︰“黑無常大人,是不是你搞錯了。這個老頭鬼只有一百積分,這種情況只有兩種可能,第一,指引金光的粗細,其實和積分沒有必然聯(lián)系;第二……”連奚抬起頭,“這個村子里,肯定還有其他鬼!”
捩臣毫不猶豫︰“我覺得是第二種?!?/p>
連奚也語氣堅定︰“我也覺得是第二種。”
兩人十分默契地點點頭。
反正絕不可能是第一種!
就像玩游戲抽卡,前九抽都是r卡,只剩下最后一張了,明知道這次估計翻車沒救了,但還是會在心里抱最大的期望︰萬一呢?萬一它就是個ssr呢?
已經花了一百五十塊大洋,連奚決不允許這錢打水漂!
然而,事實總是無比殘酷。
村子不大,兩人花了一個小時,就走遍了全村。
入了夜,鄉(xiāng)下人很少回在外面閑逛,但連奚和捩臣不用進屋,直接就可以在屋外查看屋內是否有孤魂野鬼飄蕩。
活人和死人的氣息是不同的,死人的那股陰氣只要用無常證去用心查看,就會無所遁形。
可是他們找了整整三遍,三遍!一只孤魂野鬼都沒有!
連奚︰“……”
捩臣︰“……”
這下連奚徹底放棄了,他打開手機︰“現(xiàn)在回蘇城,今晚說不定還能再抓幾只鬼?!钡谴蜍嚮厝?,又是一百五十塊大洋!
連奚感覺自己的心都在滴血。
但是很快,他便驚訝地咦了一聲︰“沒信號?”
捩總淡定看他︰雖然我不知道信號是什么,但只要我不問,那我就是知道。
連奚舉著手機,四處找信號︰“奇怪了,現(xiàn)在農村也都覆蓋網絡了吧,怎么會突然沒信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