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薛柏這一天都過的神思不定。
他坐在學(xué)堂靠窗的位置,坐姿端正,看似專注地望著立于前方的灰衫男子,聽著趙先生抑揚頓挫的講學(xué),可只有他知道,其實他什么也沒有看見,什么也沒有聽見。他的全部心神都集中于腦海里一幕幕纏綿而熾烈的畫面,他不想想的,但他控制不住自已。無論他做什么,走路也好,讀書也好,練字也好,那畫面牢牢地盤旋在那里,揮之不去。
他懊惱地握拳敲了敲額頭,薛柏啊薛柏,她是你嫂子,她為你縫衣做飯,她為你照顧兄長親人,你怎么能如此一而再再而三的褻瀆她?
不行,哪怕一個念頭都不行!
恰在此時,趙先生點了他背誦一段文章。
薛柏迅速收攏心神,于起身的短暫功夫憶起該篇,淡然而答,聲音清朗如雨打玉盤。
趙先生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接著問了其中幾句話的含義,聽他對答如流,點點頭,示意他坐下。
經(jīng)此一番提問,薛柏總算歸了心,再也不敢胡思亂想。每年五兩的束修,一年入學(xué)堂讀書十個月,一天便是十六七文銅錢,容不得他浪費。
申初,講學(xué)結(jié)束,薛柏收拾好紙筆,同交好的幾位同窗打過招呼,徑自沿著通向鎮(zhèn)北的街道往回走。
大抵是閑散下來,昨晚的夢又不依不撓地闖了進(jìn)來。
細(xì)白如玉的身子,羞若海棠的臉頰,氤氳似水的眼眸,扭動掙扎,迎接纏繞,真實地好似真正發(fā)生過。
“??!少爺您沒事吧?”
清脆的聲音乍然在耳邊響起,薛柏瞬間驚醒,這才意識到自已撞了人。
他又羞又愧,忙伸手去扶倒在身前的白衣男子。
可他的手卻被一旁的青衣小廝打掉了,“不許你碰我家少爺!”
薛柏錯愕,不由自主看向那小廝,只見“他”唇紅齒白,身量纖細(xì),朝他怒目而視,臉頰上卻浮著兩團(tuán)紅暈,嬌嬌俏俏的,分明就是個姑娘?。?/p>
正想著,白衣少年坦然自若地站了起來,他背朝著他,雙手隨意拂了拂衣擺,側(cè)臉朝“小廝”道:“不得無禮,他又不是故意的?!闭f著,身子微轉(zhuǎn),似是要轉(zhuǎn)過身來,卻不知為何頓住了,看也沒看他,招呼“小廝”走了。
僅僅一個側(cè)臉,卻足以讓薛柏辨認(rèn)出,對方也是個姑娘,一個很好看的姑娘。
他不由蹙眉,一個姑娘家,不好好在家里待著,竟然學(xué)戲文里那樣女扮男裝出來,真是……
想了想,他拱手朝兩人的背影道歉:“方才失神,無意撞到這位少爺,還請不要見怪?!辈还茉趺凑f,他都撞了人家,賠罪是一定要的。
楊馨蘭不知自已的女兒身份已經(jīng)暴露,本想瀟灑離去的,卻在聽到他的聲音時想要再看他一眼,便微笑著轉(zhuǎn)身:“哪里哪里,是我不小心撞到了你,你沒事吧?”
玉冠束發(fā),長眉美眸,既有三分男子的英氣,又不失小女兒的嬌柔,這樣回眸一笑,惹得不少路人回頭偷看。
薛柏在兩人視線相碰時便垂了眼簾,“既如此,那我就告辭了?!毖粤T不再多說,快步離去。
“小……少爺,他怎么這樣冷冰冰的??!”小丫鬟不滿地嘟起嘴,瞪著薛柏的背影輕聲抱怨道。照戲文里唱的,他應(yīng)該主動與自家小姐結(jié)交,然后兩人話語投機,漸漸成為知己,最后小姐無意中表明女兒身份,他才豁然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對小姐上了心啊,到了那時候,他寧肯拋棄功名利祿,也要入贅楊家與小姐相親相愛……
楊馨蘭一看她那恍惚的神情,猜到她又想歪了,抬起折扇就朝她腦上敲了一下:“我看你是陪老夫人看戲看得太多了,完全陌生的兩個人,怎么可能因為一句話就立即湊到一起?何況他又是急著回家的?倘若他能記住這一次,對我略有幾分印象,我也就知足了。走吧,咱們回府?!眮砣辗介L,她不急。
后半晌,薛松和薛樹回來的稍晚一些,不過葉芽專心致志地教春杏針法,倒也沒有在意。
“媳婦,你猜我?guī)裁春脰|西回來了?”薛樹背著雙手沖進(jìn)屋子,笑嘻嘻地道,站定了,才發(fā)現(xiàn)屋里還有旁人,他愣了一瞬,趕忙將手里的東西遮掩地更嚴(yán)實,生怕春杏偷看告密。
其實春杏已經(jīng)看到了,她低下頭偷笑,悄悄瞥了葉芽一眼,見她似羞似惱,心中一動,“二嫂,我去外面瞧瞧大哥他們打了什么回來,聽虎子說后院有兩只山雞,我今兒個來就是要看山雞的,沒想到只顧著跟你學(xué)針線,把正事都忘了!”說著,利落地提鞋穿好,俏皮地朝薛樹眨眨眼睛,笑著出去了。
屋子里就剩下滿眼期盼討好的薛樹,和羞惱又好奇的葉芽。
“媳婦,你猜?。 毖渑驳娇谎厍?,目光緊緊地盯著她的眼睛,催她快點。
兩人到底是熟悉了,葉芽很快從被春杏撞見的尷尬中恢復(fù)過來,放下手里的針線,挪到他身前,假裝生氣地著看他:“什么好東西啊,值得你這樣神神秘秘的,害得我被春杏笑話!”
薛樹嘿嘿笑,飛快地俯身在她臉上親了一口,又在她抬手要推開他之前,將東西捧到她眼前,“媳婦,好看嗎?”
那是一捧紅艷艷的山花,纖細(xì)的碧綠長莖頂著一圈淡薄嬌嫩的單層花瓣,中間是一點鮮亮的鵝黃花蕊。一根挨著一根,一圈擁著一圈,燦爛明媚,就這樣突然地呈現(xiàn)在她面前。
葉芽愣住了。
她見過許多名貴的花,雍容華貴的牡丹,淡雅高潔的白蓮,小如繁星卻馨香遠(yuǎn)傳的丹桂……那些花比眼前這一捧樸素的山花要好看要有名要芬芳不知多少倍,卻沒有哪一種那一朵哪一束,讓她看呆了,讓她喜歡到心里去,讓她忍不住為之心動。
“好看?!彼p手接過花,花莖上還殘留著他手里的溫?zé)?。她低頭輕嗅,花香很淡很淡,甚至不是那么好聞,可她還是帶著滿足的笑容抬起頭,告訴他:“這花真香,我很喜歡,你在哪兒摘的?”
看著她溫柔的笑,薛樹的心都快化掉了,情不自禁放柔了聲音,“這是我從山上摘的,開始我只看見一朵,覺得好看,就想著帶回家給你,沒想到山壁上還有很多,我就爬上去摘。大哥說太危險,不讓我爬山,我就說我慢點爬,肯定沒事的,嘿嘿,大哥說不過我,后來他……他就不管我了?!痹愀?,差點說漏嘴,大哥不讓他告訴媳婦這里面也有他幫忙摘的花的!
葉芽滿心都是甜蜜,順著他的話想像他爬到山上四處摘花的努力樣子,有點后怕,“以后不許你再爬山壁了,知道不?”并沒有留意到他最后的不自然停頓。
薛樹點點頭,媳婦說什么就是什么。
“媳婦,我送你花,你給我什么獎勵???”冬天虎子幫二嬸剝花生殼,二嬸答應(yīng)他剝完一盆就獎勵他一個銅板,現(xiàn)在他讓媳婦高興了,應(yīng)該也能得到獎勵吧?
葉芽有點想笑,敢情他摘花就是為了獎勵?
她低頭,掩飾唇角的笑意,把花遞了回去:“我沒獎勵,只好還給你了,誰有獎勵,你就送給誰去吧!”
薛樹頓時急了,“這花是你的,誰也不給,那我不要獎勵行了吧!”握住她的手不讓她松開。
真是個好騙的傻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