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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記

第13章(1/2)


第三卷 暗香疏影 第十四折 烹割有道,響?凌波

白日將起,流影城一如既往,又是熙攘忙碌的一天。

執(zhí)敬司是城中摳機,天未大亮,寢院中庭便有值更的弟子敲鑼叫喚。

耿照與長孫日九沒敢等到鑼聲大作,補寐片刻便乖乖起身,摸黑回寢室里迭被換裝、梳

洗干凈,往膳房幫年長的弟子如鮑昶等盛粥打菜。

流影城中人丁眾多,每日一睜眼便有數(shù)千張嘴等著要吃,光膳房就有十幾處,最大的食

堂一次能供數(shù)百人同時開桌用餐。鑄煉房的工匠學(xué)徒、巡城司的精甲駐軍、直屬世子統(tǒng)轄的

多射司等,都不在一處吃飯;城主、城主夫人、世子,以及總管院里又各有專門的內(nèi)膳,可

說是規(guī)矩繁復(fù),千絲萬縷。

執(zhí)敬司是內(nèi)院核心,不必像巡城司或鑄煉房那樣,一開就是幾百人的伙,但求吃飽,不

辨精粗。通常執(zhí)敬司的弟子們都在瓊筵司直屬的大膳房用飯,吃用比照王侯藩邸的莊客家人,

也有講究。

耿照、長孫穿妤衣服,刻意多用清水漱口幾次,漱去嘴里的酒氣,搓搓凍僵的雙手。快

步來到瓊筵司直屬的大膳房。

這“瓊筵司”顧名思義,就是個專辦筵席的單位,總管全城的膳房食堂、廚工雜役,統(tǒng)

一采辦食材,再依所需分配到各膳去。大膳房里燈火通明,十余名廚子正揮鏟吆喝。三倍于

這個數(shù)字的灶鼎中竄出茫茫水霧,數(shù)不清的下手雜役在熱氣蒸騰間交錯身影。

放眼望去,偌大的穿堂里無一物不在律動、無一處不發(fā)出聲響,明明沒有門牖阻隔。清

晨的寒露卻怎么也滲不進這里。殘料的生青氣息與油爆的熟食香味恣意混合,形成旺盛而強

悍的生命力。

耿照非常喜歡這里。

離開打鐵洪爐之后,只有每天來打飯的半個時辰里,他才稍覺得精神。

一名切菜小廝見二人行來,破口大?:“肏他媽的!執(zhí)敬司都是餓死鬼么?還沒天光,趕

著來領(lǐng)祭品啊!”長孫笑道:“是啊,都記得留你一份,晚點兒一起吃。”小廝咒?不絕,披

汗的油亮面上咧開一抹笑,滿口的爛黃板牙。

世上若有比鐵匠更暴躁粗野、目中無人的,也就只有廚師了。

備餐時,瓊筵司上下活像面對不共戴天的仇人,嘶吼咆哮,頭一回聽到可能會嚇破膽子,

但耿照卻非常自在i仕這里,無論燒好一鐘姜豉燒肉,或?qū)⒀b在皮囊里的菰米揉搓脫殼、煮

成香滑的雕胡飯,都是實實在在的東西,看得見摸得著,存在過就會留下痕跡,與穿著整齊、

逢迎戒慎之類的差使截然不同。

膳房里燒好的菜肴用大盆盛著,并置于邊角的一張大方桌,桌旁的大灶頂上,熱騰騰的

粥鍋兀自滾著,骨碌碌地翻騰著雪色的珍珠浪,漿滑液涌,米香撲鼻而來。

耿照從竹簍里拿出洗凈的碗碟在長桌上排好,長孫卻走向一座頂箱立柜,隨手打開櫥門。

柜中成組成組的堆放著餐具,形色不同,連件數(shù)都不一樣,與簍中的食器大相徑庭,其中有

漆有瓷,有鑲銅、鑲象牙的,明顯比竹簍所貯高貴許多。

像何煦、鐘陽等擔(dān)任“三班行走”的高階弟子,終日跟在橫疏影身胖,權(quán)力甚至比各司、

院、堂、房的管事還大,他們的飯菜通常由下一級的弟子負(fù)責(zé)準(zhǔn)備--但鮑昶、文景同等老

人絕不會親自盛湯打飯,層層相因,最后全成了耿照與長孫日九的活計。

而長孫日九只消看一眼當(dāng)月的行走班表,就能記住每天該替哪些人準(zhǔn)備膳食,又有哪一

人要服侍二總管用餐。負(fù)責(zé)高階弟子膳食的兩年多來,長孫非但不曾出錯,就連鐘陽愛吃夾

有棗豆餡的天星糝拌糕、何煦嗜食以雪花芹菜切細(xì)的芹芽鳩肉膾等微妙細(xì)節(jié),全吾拔得一清

二楚。

只要當(dāng)月輪到庚寅房備膳,三班行走們無不吃得舒心,鮑昶等也就特別好過。

耿照與長孫打好飯菜,忽聽身后一人吆喝:“喂,執(zhí)敬司的!”正是方才那名切菜小廝。

他雙手圈嘴,隔著大半個膳房,兇霸霸地吼道:“過來!”

兩人對看一眼,才發(fā)現(xiàn)不知何時,所有人都放下手邊工作,集中到那廂去了。長孫小眼

微瞇,拿手肘輕撞他兩下:“瞧瞧去?!惫⒄拯c了點頭,兩人并肩走過去。

此時早膳已然備妥,各灶次第熄火,只余菜盆上熱氣蒸騰,不復(fù)那種白煙飛竄、伸手不

見五指的奇景。

旭日升起,小廝們滅去照明的燈火,初陽灑入四面挑空的廳堂,反在內(nèi)里投下大片陰影。

師傅們解下油膩膩的裙兜擦手,眾下手在一旁或蹲或坐,捏著汗?jié)竦亩毯謫我律蕊L(fēng)......他處,

這天興許才初初開始,瓊筵司的大膳房卻已打完一場硬仗,光影之間涂布著戰(zhàn)后稍息的疲靜

與寂寥。

角落里并排著幾具七尺來長、三尺來寬的大型石槽,猶如墓葬用的石槨,槽下四角懸空

架起,堆滿了燃盡的柴薪,火苗已然撲熄。石槽似乎久經(jīng)熏烤之后,還放置了一小段時間,

底部焦黑的炭漬雖延伸至槨槽四面,但靠近時并不覺得炙熱,石制的槨蓋上也無熱氣。

那小廝咧開黃牙,嘎聲笑?:“來呀!又不是要烹你們,沒用的東西!”周圍的雜役們一

陣轟笑,粗言惡語此起彼落。

長孫日九打量著石槽,抓抓頭問:“這是什么?”

小廝往他腦門揍了一記,呲牙咧嘴:“不識貨!這是‘棺材羊’!老泉頭舍你們的,真是

糟蹋了好東西哩!”

長孫被揍得縮起脖頸,雪雪呼疼,眾雜役大樂,哄笑不止。

“老泉頭的手藝,你們這些賊廝鳥嘗得起么?我呸!”小廝摳摳牙縫,笑得一臉壞:“別

說俺欺負(fù)你,你把這蓋兒掀起來,俺就舍你一塊!怎樣?”

“閉上你的嘴,孫四!吵什么吵?”

大膳房的管事鄭師傅一揮杓,周圍的廚工們紛紛閉嘴。

他高舉左掌,對眾人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解下油膩的裙兜,畢恭畢敬地走到砧臺前,

向著一名低頭操刀的廚工長揖到地:“老泉頭,看樣子石釜退溫啦!您老要不瞧瞧?大伙兒都

盼著哩。”

耿照心中一凜:“原來他便是老泉頭?!辈唤嗫磶籽?。

那人身形頗高,手腳如猿,骨架較尋常人粗大,只是稍嫌肉少,嶙峋的背影有些佝僂。

打扮與其余廚工并無不同:汗?jié)竦亩毯?,油膩的破舊布鞋,裸出衣外的油亮肌膚深如重棗,

細(xì)胳膊瘦腿只有在用力瞬間,才會虬起一綹一緒的肌肉線條,其上青蜿蜒筋,恍若盤根老樹。

此人是白日流影城的三總管,姓名已無人知曉,城里都管叫“呼老泉”或“老泉頭”,來

歷不明!起碼耿照沒聽說過--只知十幾年前被延來為城主掌杓,獨孤天威一吃成癮,不肯

放人,索性封做城里的三總管。

縱使世人早已見怪不怪,但獨孤天威讓廚頭做王侯府的七品總管,當(dāng)時朝野是有些議論

的。

耿照隨日九進出膳房,也不過是兩個月來的事,并未注意埋頭烹飪的師傅。想來呼老泉

既不管事,只負(fù)責(zé)燒菜給城主吃,或曾多次過眼也未可知,今天總算認(rèn)得了這位名聞遐邇的

“老泉頭”。

吁老泉將切細(xì)的韭泥同腐乳調(diào)入醬中,端碗回頭,只見他生得深目高吁、鼻似鷹勾,紫

紅瞳中依稀有一抹紺青碧色,披散的頭發(fā)微卷,色帶暗赤,宛若陳年梅干,一看便知有異族

血統(tǒng)。

據(jù)說上古四方的神族中,盤據(jù)西方的毛族便有如許特征,呼老泉的先祖或許出自西境。

耿照終于明白,昔年的非議從何而來。

碧蟾王朝亡于異族,白玉京付之一炬,三百年繁華化為塵埃,央土殘破,百姓深恨異族。

據(jù)說北關(guān)道的守軍一捉到異族之民,一律開腸剖肚,絕不令其速死,可見仇恨之熱。若無圣

上回護,獨孤天威豈能明目張膽地封一個外族做總管?

呼老泉端著醬碗行來,廚工紛紛讓道,又忍不住伸頸踮腳,唯恐漏看了大師的出手。

他伸出左手食、中二指,試試石槽頂蓋的溫度,點頭:“行了?!甭晢∪缒ド?,字音難辨。

原來他喉間有道暗紅傷疤,長約四寸,幾乎橫過整條脖頸,將突如核桃的碩大喉結(jié)斫成兩截;

很難想像受了如此重的刀劍傷,竟還能存活下來。

“鄭師傅見他點頭,如釋重負(fù),忙指揮兩名壯碩的廚工,一人抓住一邊石槽蓋,殷殷吩

咐:“氣老泉頭這道‘棺材羊’,闕蓋淋醬是最關(guān)鍵的一道工序,你們要一口氣將蓋兒揭開。

記住,別擋了老泉頭的光!”

將羊片兒置入石槽時,厚逾寸許的石蓋要四人合力方能才抬起,然而石槽緊密并列若要

搶在掀蓋的瞬間澆入醬汁,決不容四人分據(jù)四角,擠得摩肩擦踵。

那兩名胖大廚工神色緊張,聽呼老泉低喝:“開!”忙用力一掀。

誰知石蓋挪開兩寸,“轟!”又落下來,滿槽白煙沖天竄起,濕燙的水汽不住噴出,觸體

如灼!兩名廚工慌忙退后,被熱氣噴到的手臂肌膚頓時泛紅,直如熟蝦。

鄭師傅氣急敗壞,遮著頭臉想逼上前,邊喚左右:“蓋......蓋起來,快蓋起來!哎呀,釜

溫已泄,壞啦、壞啦!”呼老泉一把拉住,搖了搖頭:“別忙,來不及啦,這釜不開!”隨手

一推,石蓋“軋”的一聲重又闔起。

便只一霎,鮮濃的肉香四溢,隨著蒸騰的熱氣充塞廳堂。

耿照不喜羊膻,卻忍不住歙動鼻翼,只覺這氣息既香又濃,光用聞的便能想像那股膏融

脂潤的油嫩香滑,彷佛一口咬下,軟腴的肉條迎著牙尖一陷,便有無數(shù)肉汁涌出......

“這......這是羊肉?”他推了推日九,一臉茫然:“怎地半點膻味兒也沒有?真有這種羊!”

長孫日九掐著脖頸猛吞唾沫,凄然搖頭。

“你別問我。就算是我的屁股肉也認(rèn)了,死都要嘗嘗?!?/p>

石釜陡被蓋起,熱騰騰的鮮味逐漸消淡,眾人無不死命聞嗅,滿面于思。鄭師傅心痛如

絞,彷佛連罵人的力氣也被抽干,頻頻搖頭:“可惜......哎,真是可惜了!”

呼老泉面無表情,啞聲道:“白燒也有白燒的好處。放涼了再吃,也是滋味?!?/p>

鄭師傅一愣,失落的表情稍見平復(fù):“是么?原來也有這種吃法兒?!毙南脒@爛燒羊肉須

趁熱才軟糯可口,做成涼菜難免顯露羊肉自身的膻氣,大違常理,卻不知是什么滋味。想著

想著,心思又落到釜里的燒羊上頭,扼腕之色盡去,不覺露出一絲微笑,索性多叫上幾人,

便要揭開另一具石槽。

五、六名廚工擠在三尺來寬的石槽兩頭,都快沒落手的地方了,情況大是不妙。忽聽迫:

“鄭師傅,小人還有些力氣,不如讓我來罷?!北娙擞犎换仡^,開口的居然是耿照。

雜役們見他個頭不高,又穿著執(zhí)敬司特有的齊整衫袍,怎么看都不像是干粗活兒的,紛

紛訕笑:“執(zhí)敬司的賊廝鳥頂屁用?”

“得了吧!小心扭了你貴少爺?shù)馁F膀!”

“一會兒壓得肉泥也似,俺怕見了饞!”

“別逗了吧你!”連黃板牙雜役孫四都忍不住調(diào)侃。

耿照一言不發(fā),走向旁邊一只盛滿清水的大甕。那甕高約半身,圓鼓鼓的腹部足比一名

成年男子雙手合圍還寬,說是水缸怕也使得。他左手抓住甕口平平提起,右手托住甕底,好

整以暇地摸到了底部中心,左掌一松,卓臂穩(wěn)穩(wěn)將水甕舉至頭頂;瞬間全場鴉雀無聲,靜得

彷佛連針尖落地都能聽見。

鄭師傅猛一回神,大是興奮:“老泉頭!這小子有兩膀氣力,讓他試一試罷?”

呼老泉“嗯”的一聲,指著石蓋,對耿照說:“一次全掀開,面兒越大越好。”

耿照點頭,放下水甕,活動活動筋骨,抓著石蓋用力一掀!

水汽竄出的瞬間,呼老泉醬碗一潑,“滋!”竄起大片燒煙;原本空氣里的肉香突然一窒,

一股莫可名狀的氣味才又更強烈地沖上來,羊肉的鮮甜、膏脂的滑潤,混合了韭菜青、腐乳

和醬油豆豉的香氣,緊緊抓住眾人的心思。

熱氣散去,槽里置著兩片對剖的羊片--就是將全羊去掉頭尾四肢、從中剖成兩爿的意

思--燒透的羊皮羊脂上染有一層淡淡的琥珀色,彷佛是攤成了兩大片的醬燒蹄膀。

這道“棺材羊”與北方酒樓常見的筵席大菜“水晶羔蹄”相類,都是加料白燒的做法,

將洗剝干凈的羊片兒用寬竹篾子撐平,就像臘雞、臘鴨一般,特別之處在于使用傳熱平均的

石釜燒上一夜,燒得骨酥肉爛、膏脂俱融,煨透了的表皮膠凝如酪,鎖住肉汁,入即化,毫

無羊肉的膻騷。

呼老泉起出羊片兒,反手自腰后抽出一柄柳葉長刀,拆骨卸肉,將剔下的酥爛肉條平放

在砧上,唰唰幾刀,羊肉便成了若干小塊,表整丁方,不住顫動的切紋間緩緩沁出蜜色肉汁,

木砧上卻不怎么滲油。

“耿照從小玩慣了劈柴游戲,瞧著不禁佩服起來:“快利本一家,這幾下明明不怎么快捷,

勁力卻無絲毫浪費。手起刀落,肉里的汁油未出半點,當(dāng)真厲害!”心想柴是硬的,煨爛的

燒羊卻軟嫩不堪,難以下刀。這老泉頭的刀上功夫,恐怕勝過自己千百倍。

鄭師傅將羊肉分下,耿照捏著油潤的肉塊送入口中,一咬之下,只覺皮酥彈牙,軟嫩中

仍有嚼勁,皮下的羊脂早已煨成了漿,濃厚的肉味滲入口腔,滿嘴都是甘甜肥潤的油香;肉

嫩筋融,入口綿化,偏又能嚼出一絲絲的肌理,口感妙不可言。

羊片在放入石釜煨燒前,已抹上生姜粉、花椒粒等佐料,老泉頭趁開蓋時釜壓一泄、熱

氣上沖的當(dāng)兒澆入醬汁,冷熱一激,醬汁巧妙滲入燒化了的羊皮羊脂,使醬味與膏油肉汁交

融滲透,又比一般醬燒來得爽口,留住羊肉的原味。

耿照一口未盡,頻頻吮指,忽見長孫坐在一旁,雙手揣在懷里,面色十分陰沈,不禁皺

眉:“莫不是吃壞了肚子?”長孫緩緩搖頭,低聲道:“一沒留神,狠咬了手指一口。好在沒

嚼開,拇指應(yīng)該還在?!?/p>

老泉頭拆完了整片,大膳房無論上下,每人都分到一塊,連角落里一名矮小少年也沒漏

掉。他面色焦黃,瘦得渾身皮包骨,頭發(fā)、衣衫格外骯臟油膩,但破孔間露出的肌膚又極是

白慘。

羊肉一派到少年手里,一旁覬覦已久的孫四夾手搶過,忙不迭塞入嘴里,雪雪呼燙,還

故意吼他:“你傻啦?連菜刀也不會拿,學(xué)人家吃什么!滾一邊兒去!”眾人都是一陣笑。

“那是誰?”耿照悄聲問。

“你真以為我有過目不忘、過耳不聞的本領(lǐng)?”長孫日九正自郁悶,勉強瞟了一眼:“上

個月新來的。聽說是餓倒在山腳下,老泉頭給撿了上山,姓名問不出來,腦子多半有些毛病。

孫四他們都管叫‘阿傻’?!?/p>

耿照見少年縮回角落,低聲道:“我瞧不像傻子,倒像有心事?!?/p>

長孫陰沉沉地望著手掌,神情肅穆,不知是哀悼羊肉抑或拇指。

“我不跟你爭。你是有心事的專家,你說了算。”

耿照掀蓋有功,分得的羊肉也特別大塊。他將吃剩的肉分成兩半,一半安慰了長孫受創(chuàng)

的身心,另一半塞在那少年阿傻手里。

“誰知耿照才轉(zhuǎn)身,孫四又將羊肉搶了去,塞進嘴里,嚼得汁油四溢,手指耿照大笑:“阿

傻傻,你更傻!執(zhí)敬司的卵蛋蒙眼,白白孝敬了俺!”雜役們有的笑、有的噓,鬧作一團。

忽聽鄭師傅一聲大喝,持杓猛敲:“吵什么!”場面立時安靜下來。

他抬起下巴,遙指著阿傻:“阿傻,你過來!”

阿傻似未受過這般注目,嚇得打顫,畏畏縮縮上前。

老泉頭面無表情,廚刀一揮,隨手割了塊帶皮羊條,遞給鄭師傅。

鄭師傅把肉塞在阿傻手里,大聲道:“這間廚房里的功夫,你們要用眼睛學(xué),用心學(xué);最

重要的,是要用舌頭學(xué)!”指著砧上的醬羊肉,對眾人說:“這是老泉頭的妤意,你們這些王

八羔子,一個個都給俺吃!把味道牢牢吃進嘴里、吃進肚里,吃進骨子里,往死里記著;將

來有一天,就能燒出這樣的味道!”

膳房里靜悄悄的,一點聲音也沒有,只余幾十雙閃閃發(fā)亮的眼睛。

這些在流影城里被踩在最底層的、終日粗野愚笨的廚工們,在這一瞬間,突然都變得灤

沈內(nèi)斂,憑借著與生俱來的直覺,像狼一樣貪婪地記著口中手中那震撼人心的美味。因為那

是在他們之中的極少數(shù),有朝一日能出人頭地的重要依憑......

少年呆望著手里汨著油汁的肉條,良久,倏地渾身一震,似有所悟,忙張嘴大嚼起來。

老泉頭平日不輕易炮制名菜“棺材羊”,昨晚二總管已差人來交代,城里來了水月停軒的

貴客,城主可能會連開午宴、晚宴,讓瓊筵司先行準(zhǔn)備。

耿照與長孫在大膳房等了許久,始終不見鮑昶等前來用膳,正自犯疑,忽見一名同寢弟

子匆匆趕來,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你們......快......宣德廳......集合......”遠(yuǎn)方依稀有銅鑼聲

響,那是執(zhí)敬司獨有的召集令號。

耿照與長孫交換眼色,拔腿朝宣德廳的方向奔去。

廳內(nèi),百余名弟子各按職級分列,服色劃一、挺拔俊秀,煞是好看。只有耿照二人最不

稱頭,位置恰恰就在門邊,兩人輕手輕腳挨近鏤空的門屏,裝得若無其事的樣子,所幸前排

也無人注意。

橫疏影親點的書齋行走共有十二名,每班四人,一日分三班輪值,故稱“三班行走”。其

中兩名在城中心的善政堂處理文書,兩人則跟在二總管身邊,聽候調(diào)遣??鄢拱嘌a眠四人,

以及善政堂里的兩位值差,能奉召而來的隨班行走至多不過六名,此刻卻是十二人齊至,以

何煦、鐘陽為首,分站主位兩側(cè)。

當(dāng)值的司徒管事點齊人數(shù),轉(zhuǎn)身走入后進;不多時,一股幽幽梅香漫出廳堂,垂簾微揭,

一雙小巧的淡紫繡鞋跨過低檻,裸露的一小段酥膩足踝猶如雪砌,說不出的玉雪可愛,竟是

橫疏影親來。

眾人一齊躬身,橫疏影云袖一揮,當(dāng)是回了禮,隨意落座。

“諸位辛苦了。”

她抿了口茶,美眸環(huán)視,清脆動聽的喉音回蕩在廳堂里。

“眾所皆知,東海三大鑄號的競鋒之期將至。本城忝為東道,執(zhí)敬司更是城中頷首,須

得妥善置辦、務(wù)求善美,以免貽笑大方,墜了本城及主上他老人家的威名。”

青鋒照、赤煉堂、白日流影城等三大鑄號,每年均于上巳節(jié)(一月初三)前后舉行競鋒

大會,各出器械,論斷鑄造優(yōu)劣,勝者可獨攬朝廷的軍械承造,為平望都的羽林軍、札關(guān)道

的精銳部隊等鑄造兵器。

這“三府競鋒”是經(jīng)朝廷許可的兵鋒比試,埋皇帝冢、臬臺司衙門等甚至派要員參加,

三十年來從未間斷,乃東海道的年度盛事,廣邀天下英豪、刀劍名家與會,已非單純的競鋒

較技。

昔年天下未定,青鋒照與赤煉堂便支應(yīng)獨孤閻軍用,一時傳為美談。青鋒照精于花工巧

造,赤煉堂掌握流鄒江的漕運命脈,原料取得便利,兩家于鑄造量大質(zhì)優(yōu)、規(guī)格統(tǒng)一的刀劍

上,已有百數(shù)年經(jīng)驗;為朝廷制作軍器一事,實不作第三家想。

白日流影城開基不過半甲子,卻另辟蹊徑,專為武林名家鑄造兵器,一劍須歷時三、五

年而成,價抵萬金,成品無不稱手,甚至能輔助發(fā)揮本門武學(xué)的威力,相得益彰。另于奇門

兵器的鑄造設(shè)計之上,流影城亦有過人之長。

雖未贏過“三府競鋒”大會,近十年來,流影城于會上接頭的生意,獲利未必便遜于青、

赤兩家。全因橫疏影眼光獨到,不但避開了承制軍械的激烈競爭,更利用競鋒展示所長,逐

漸在天下人心目中奠定地位。

“正所謂:“氣青鋒照、赤煉堂,白日流影碧水長?!睍r至今日,江湖名俠若無一柄由流

影城量身打造的碧水名劍,不免大失身份,恐為識者笑。

“三府競鋒”至關(guān)重要,尤其三年一度、輪回朱城山做東道時,更是白日流影城的大日

子,然而依橫疏影的個性,絕不會為了這種不言自明的事召集弟子訓(xùn)話,無端浪費時間。

耿照正覺奇怪,忽聽她話鋒一轉(zhuǎn):“......眼下距鋒期不過月余,諸事繁忙,千頭萬緒,我

書齋里的工作已應(yīng)付不來。因此,與司徒管事等商量之后,決定再擢用兩名新的隨班行走,

一在善政堂、一在挽香齋,毋須輪值,便宜行事。明確的職務(wù)區(qū)分,待鋒會之后再做調(diào)整?!?/p>

行伍里掀起一陣小小騷動。開春以來,關(guān)于擢升的流言傳了再傳,都聽得不新鮮了,眼

下終于是揭曉的時刻。

鮑昶挺起胸膛,左右投來或艷羨、或嫉妒的目光,五味雜陳,不一而足。

橫疏影接過司徒管事遞來的一封簽條,低聲問:“是這兩個沒錯罷?”

司徒管事微微一怔,見機極快,十慌不忙道:“小人們研究文檔,考核能力,的確是這兩

人最為合適。還請二總管先過目,再行定奪?!?/p>

橫疏影搖搖頭:“不用,你辦事我一向放心?!贝蜷_簽條,清了清喉嚨,朗聲念道:“庚

寅房長孫旭,窮山國博父城氏族庶出,精通算數(shù)、文書嫻熟,入城六載,言行忠謹(jǐn)堪付重任,

于茲薦用?!彬孜⑻?,遙遙投來一瞥,似是打量片刻,淡然說道:“準(zhǔn)。”

“多謝二總管?!彼就焦苁聢F手作揖。

眾人一陣茫然?!伴L孫旭......那是誰???”

半晌才有人省覺,失聲脫口:“是日九!”

“啊,怎能是他?”

“日、日九?哪......哪個日九?”

“全執(zhí)敬司只一個日九!”說的人氣急敗壞,也不知慌什么:“沒聽管事說么?是老鮑房

里的日九!”

被點名的人只怕錯愕更甚。

長孫日九瞠目結(jié)舌,口水差點沒淌下;偶一抬頭,才見前排轉(zhuǎn)過一張灰敗面孔,鮑昶咬

牙切齒,投來一雙恨火熊熊的目光,彷佛瞪著什么骯臟物事,恨不得將日九一身的白肉給絞

出油來。

橫疏影接著念:“庚寅房耿照,王化鎮(zhèn)庶民,中興軍之后,入城十二載。此子臂助義盟,

奮不顧身,嘉其忠勇,于茲薦用?!编蛦枺骸氨闶亲蛞咕然厝径圃旱哪且晃幻矗俊闭Z聲

雖輕,前排卻清晰可聞。

司徒管事眼珠滴溜溜一轉(zhuǎn),心下雪亮。無論二總管問什么,便只有一個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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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月亮不抱你
如果月亮不抱你
書名:如果月亮不抱你 作者:六盲星 作品簡介: 岑寧十三歲被接到大院,院里小孩見她軟萌膽小,使勁欺負(fù)。 岑寧恐慌不安,只好壯著膽子跑到言行之的面前: 聽說我是你老婆,那你能給我撐腰么? …… 長大后,
六盲星
忽如一夜病嬌來
忽如一夜病嬌來
書名:忽如一夜病嬌來 作者:風(fēng)流書呆 兩家人抱錯孩子,一戶商家,一戶侯府,地位千差萬別。 虞襄很不幸穿成了被抱到侯府的商家女,一來就身世曝光,雙腿殘廢,腦袋上還頂著個‘喪門星’的稱號。 無奈之下只得
風(fēng)流書呆
魔鬼的體溫
魔鬼的體溫
重生回九六年,粉團子貝瑤四歲,敲開了對面的門。 那扇門后,住了一個二十年后的世界災(zāi)難性魔鬼。 魔鬼裴川現(xiàn)在五歲,雙腿殘廢,內(nèi)向自卑。 后來他們十七歲。 貝瑤成了高中部?;?。 裴川冷著臉,手指死死扣住輪
藤蘿為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