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這個孩子?!崩瞎苁码p手團(tuán)抱,微微彎腰,模樣不卑不亢。
橫疏影滿意點頭。
“就這么辦。眾人便散了罷,各自忙去,切莫浪費晨光。”
滿廳轟應(yīng),弟子們秩序井然,魚貫走出廳堂。
她翩然起身,順手將簽條折了三折,收進(jìn)腰帶褶里,悠然道:“長孫旭速往善政堂,即刻
起歸嚴(yán)管事所轄,凡事聽他調(diào)遣,不得有誤?!泵滥苛縻?,忽然閃過一抹狡黠,神情笑非笑:
“至于你,耿照。你跟我來?!?/p>
想也知道,這一切都是橫疏影的安排。
前朝舉人出身的老管事司徒顯農(nóng)都六十了,長年為痛風(fēng)所苦,幾乎不值夜班。昨夜染社
霞等入城時,司徒管事早已返家歇息,從時間上推測,他對水月停軒一事根本無從得知。橫
疏影不過隨手寫了封簽條給他,兩人臨場發(fā)揮,做了臺即興的好戲。
耿照跟在她身后約五步之遙,兩人在內(nèi)城彎曲的廊廡間快步行走著。
適才在大廳,橫疏影不經(jīng)意間顯露的調(diào)皮不過一瞬,隨即恢復(fù)成平日那副淡淡然的疏冷
模樣,甚至有些刻意為之的生硬?!拔胰x見城主?!背瘯Y(jié)束,她匆匆撂下一句,裙翻如舞、
繡鞋細(xì)碎,恍若飄梅砌雪,眼看要一路漫出宣德廳去。
“讓屬下陪二總管同去罷?”鐘陽快步跟上。
“不必。”她并未回頭,腳步似有些煩躁:“你自忙去,我?guī)Ч⒄站秃?。?/p>
耿照猶記得走過他身畔時,那兩道乍現(xiàn)倏隱的凌厲目光,俊朗的眉目一瞬間糾結(jié)起來,
瞧著竟有些猙獰。耿照雖無長孫日九過目不忘的本領(lǐng),但猜也猜得到,今天該是輪到鐘陽擔(dān)
任二總管的日班行走。
“小心照看二總管,莫出紕漏?!辩婈栆а狼旋X,五官分明的俊臉上隱有青氣。
耿照不確定誰比較需要被“照看”。入城十二年來,他從沒晉見過城主,只遠(yuǎn)遠(yuǎn)看過那一
乘眾人簇?fù)淼慕痦敳兽I,以及周圍始終不絕的笙歌伶舞。
事實上,“白日流影城”是朱城山頂這一片廣袤城寨的統(tǒng)稱,兵營、鍛冶作坊......以及城
中要人的府邸等,合稱“外城”,周圍設(shè)有磚墻木柵環(huán)護(hù),但隨著建筑物的次第增加,也有未
設(shè)城柵之處;只有供城主居住的內(nèi)城是不折不扣的石造城池,昔日乃獨孤閥據(jù)以俯視東海太
平原的要塞之一,因由獨孤閥的累世家臣閭丘氏督建,又稱為“閭城”
長寬各約兩百步的石城,即使以百年前的眼光來看都不算大,此城最特出之處在于
“高”--光是城墻就超過七丈,其上另設(shè)有女墻、箭垛、望樓等,四方形的長柱城體遠(yuǎn)望
如塔,尖端插入白云山嵐,黑黝黝的矗立在群落之間,無論身在白日流影城的哪一處,回頭
都能望見那劍一般的烏黑城塔,壓得人心頭一窒。
耿照隨著橫疏影的腳步,依著閭城遠(yuǎn)遠(yuǎn)近近地繞了一周,走向城后的富麗莊園。
獨孤天威從來不住閭城。
說穿了,百年前為軍事用途所建造的石城,住起來又陰又冷,一點也不舒服。被封到朱
城山來的頭三年,據(jù)說獨孤天威一直住在大總管閭丘貫日的府邸里,直到閭城后辟建的莊園
大略完成,才又搬回內(nèi)城。
這十年來,城主的私人莊園不斷擴(kuò)大,或做修繕、或蓋新?lián)?、或置花石,一年到頭都沒
停過。耿照走在錯綜復(fù)雜的廊廡間,只覺這段路似乎走得比外城還久,方向難辨;忽然眼前
一闊,總算擺脫了舉目盡是低檐鏤窗的幽暗景深,長廊的盡頭通往一處四合院,奇的是院中
并無庭石花木等,而是一大片的清淺水面,宛若池塘。
仔細(xì)一瞧,水底下高高衢低低地布著無數(shù)錯苗落陰影,似是鋪得不平的方形地磚;水面
上豎起無數(shù)木雕偶像,刻成樂工舞伎的模樣,也有劃船馳馬的,精細(xì)到連核桃大小的五指拈
花都雕刻分明,衣袂飛天、眉目宛然,刻意地不髹漆彩,顯露出的美麗木紋卻更添古趣。
長廊盡頭就停在水池前,廊板伸入水中約四尺,板下似有拱橋般的半拱支柱,做成了碼
頭的模樣。
水池中央矗著一座飛檐高亭,四面挑空,垂著重重藕紗,風(fēng)吹紗搖卻未飄起。紗后的藕
色人影不住晃動,傳出鶯燕般的銀鈴笑語;偶爾迸出一兩聲清脆的鐘磬響,其聲雖然悅抖動
聽,卻是凌亂破碎,不成樂章。
耿照看了兩眼,似乎那磬音一響,池面上水花四濺,其中幾具舞俑小人便開始轉(zhuǎn)動起來,
才發(fā)現(xiàn)木俑的膝、肘、肩、腰等各有活動關(guān)節(jié)。只是亭中的磬音斷斷續(xù)續(xù),小人稍動受即止,
無甚出奇。
他沒來過這片禁園,卻也聽執(zhí)敬司里的老人說過,城主以千金的代價,向東海覆笥山四
極明府之主逢宮求得一紙藍(lán)圖,聘請湖陰、湖陽兩城的巧匠百余人,耗費三年時間,蓋了一
幢樂舞自生的奇妙建筑,號稱“響?凌波”。
逢宮位列東境儒門九通圣之一,精通術(shù)數(shù),擁有“數(shù)圣”的美名。
據(jù)說他隱居在四極明府中不問世事,專心追求陣法極致,或依遁甲、或排機(jī)關(guān),一陣備
完又覺不足,便再補(bǔ)一陣使臻完美;如此反復(fù)多年,覆笥山里陣法密布,層層相因,竟成一
座巨大的陣圖。好事者傳言......此山不僅飛禽走獸有進(jìn)無出,就連云霧山嵐都長年被鎖,絕
不散逸,整座山隱于霧中數(shù)十年,附近耆老多不識山形。
城中諸人沖著“千機(jī)陣主”逢宮的威名,將這神秘新屋傳得神而明之,不想藍(lán)圖比建材
人工都貴的“響?凌波”,竟只是一座靜池小亭而已。
橫疏影在長廊盡處停步佇候,見左右無一名近侍婢女,不覺蹙眉:“人都上哪兒去了?”
清了清喉嚨,隔著池塘水面,朗聲說道:“執(zhí)敬司總管橫氏,求見主上?!焙傲藥茁暎雎爣W
啦一陣潑風(fēng)轡,亭子正面的藕色重紗掀了開來,一大片溫?zé)岬陌嘴F滿泄而出,亭中笑語頓失
遮掩,益發(fā)傳得肆無忌憚。
橫疏影斂衽垂首,福了半幅,低聲道:“快給城主行禮?!?/p>
耿照連忙跪到一旁,恭恭敬敬磕頭。偶一抬首,突然傻住。
白茫茫的熱風(fēng)消散,亭中數(shù)十名美女,赤條條地?fù)碇幻熑缧?、渾身白肉的中年?/p>
子。
他身下非是軟榻椅凳,而是四名十五、六歲的稚齡少女并肩趴跪,將渾圓彈手的緊實臀
股高高翹起,并戌一片峰巒起伏的舒適坐墊;椅背也是由四名女子并排而成,但清一色都是
二十出頭的成熟女郎,胸前異常飽滿,八只碩大綿軟的雪白乳瓜連綴成一片,男子閉目倒臥,
肩背軟軟地陷入豐腴乳肉間,光看就覺得無比舒適。
耿照并不知道,這香艷已極的人肉座椅有個名目叫“云上烘”,意思是說一坐上去舒服至
極,飄飄欲仙像上了云端一般。
“云上烘”由十二名女子組成,以特制的器具讓美女或坐、或趴、或躺,不必多費力氣,
才能讓坐的人感覺舒適愉悅,各部位都有講究,如:臀股坐墊必須兼具柔嫩與彈性,以十四
歲以上、十八歲以下的健美少女為佳;椅背宜擇沃乳,大小形狀必須一致,乳蒂須細(xì)小綿軟,
勃挺之際不能大過一枚黃豆,方能坐得舒適。
男子所用的“云上烘”,乃精挑細(xì)選的極品,這四名美艷女郎不僅胸脯碩大、形狀劃一,
而且天生乳首微陷,便是充血時也不明顯,枕之甚美,連一絲刮磨也無。這“云上烘”還有
另一種玩法,可挑選四名哺乳的美女充作椅背,平日多多喂食杏漿、乳飴、酥脂等,置身其
上,側(cè)首吮的、隨手掐的,全都是香滑乳汁,滋味妙不可言,又叫“香雪酪”。
能得有這般排場,此人自是白日流影城之主獨孤天威了。
亭中除了“云上烘”,歌姬、舞伎,甚至侍女也一絲不掛,其中說不定還有城主大人的寵
妾。耿照不敢多看,雙手伏地,余光所及,只有身前的雪紗裙裾之下、那雙小巧精致的淡紫
繡鞋。
獨孤天威一見橫疏影來,似乎大是高興:“你來得正好!我才說呢,這一幫小妮子差勁透
啦,逢大師設(shè)計的亭子如許巧妙,她們卻都玩不好。”口吻輕浮,一點兒也不像一城之主。
橫疏影身子一巔,裙擺微微晃蕩,似乎極盡忍耐,連語聲都繃得有些不自在。
“啟稟主上,昨夜城中發(fā)生大事,請您摒退左右,再容我細(xì)細(xì)稟報。”
“那些事你作主便了,我不愛聽。”獨孤天威興致勃勃:“欸,你快來!這‘響?凌波’
建好以來,還沒讓你試過哩!這些歌姬舞伎笨死了,弄了幾天也弄不出一只鳥來,我正喚人
找你去?!?/p>
“逢大師身價不凡,豈能沒有名堂?主上且再試一試?!?/p>
她聲調(diào)變冷,顯是想起索價千金之事,益發(fā)惱火。把錢花在這種無用的地方,只是增加
推動有用之事的困難度罷了--以獨孤天威的揮霍成性,這方面橫疏影恐怕有切膚之痛。
“眼下,有更重要的事,請主上......”
“夠啦,我不想聽!”亭中嘩啦一聲,似是打翻了什么物事,獨孤天威的聲音倏地嚴(yán)峻
起來,周圍的姬妾侍女遂不敢言笑,場面一瞬間沈靜下來。
橫疏影的紗裙頤動著,呼吸有些急促,不知是惶恐或是憤怒。
片刻,居然是獨孤天威先打破了沉默。
“你旁邊那個是誰?眼生得緊?!?/p>
“啟稟主上,這是執(zhí)敬司的弟子耿照,是昨夜之事的目證......”
“行了?!豹毠绿焱穆曇袈爜聿粦押靡猓骸翱傊侵匾娜肆T?”
“是?!睓M疏影木然道:“我?guī)麃?,便是讓他向您稟報昨夜的事?!?/p>
獨孤天威笑了起來。
“那好。你現(xiàn)在乖乖褪了衣衫,過來跳支舞。要不,我叫人殺了他!”
耿照猛然抬頭。
亭中的獨孤天威拈著唇上黑須,笑得得意洋洋,彷佛耍賴得勝的孩子,眼看勝券在握,
恨不得立刻手舞足蹈起來。橫疏影俏臉煞白只咬著豐潤的唇珠簌簌發(fā)抖,籠在袖中的纖纖十
指掐握,捏得指節(jié)微微泛青。
--城主是認(rèn)真的。他說得出,就做得到!
一?那間,耿照突然如此感覺。
橫疏影咬著嘴唇沉默片刻,忽然展顏一笑。
“主上不過是想看支舞,何必殺人呢?多煞氣呀!”她笑意嬌憨,連口吻都酥膩入骨,
彷佛化不開的糖膏。“喏,我就跳一支喲!跳完了,主上就要乖乖聽小影兒說話,好小好嘛!”
獨孤天威大喜過望,連連拍手。
“妤!小影兒依我一件,我也依小影兒一件。”
橫疏影解下御寒的大氅,隨手交給耿照。
耿照跪在地上不敢起身,見她側(cè)腰彎身,輪番勾去了淡紫繡鞋、細(xì)雪羅襪,露出一對豐
腴晶瑩的白膩小腳兒,腳底板與踝骨處都是帶粉酥色澤的淡淡橘紅,嫩得無一絲硬皮粗痕;
足趾平斂,既有嬰孩的渾圓膩潤,又有成熟女郎的誘人曲線,集稚嫩與嫵媚于一身,說不出
的可愛。
她卷起紗裙中的細(xì)裈褲腳,將后擺掖入腰上的三纏腰采(女子束腰用的布疋,相當(dāng)于另
子武服里的“抱肚”)裸著一雙渾圓筆直的修長玉腿,膩白如乳漿敷就。她個子嬌小,比例卻
是上身短、下身長,肌膚更是白得異乎尋常,簡直就像骨瓷精制的舞俑娃娃。
橫疏影取下鬢邊的金爵花釵,只余一頭俏皮嫵媚的墜馬裸髻。
“脫呀!”獨孤天威迭聲催促:“再不過來,我可要生氣啦?!?/p>
橫疏影勉強(qiáng)一笑,撒嬌佯嗔道:“不脫啦!就這樣。身子光溜溜的,跳舞也不好看?!碧?/p>
足一點水面,倏地又縮了回來,蹙眉低道:“好冷!”咬牙環(huán)肩,才又點水而過,宛若凌波仙
子。原來池底鋪有石階,距水面止有一寸,可以平涉到亭子里去;亭內(nèi)的水引自后山的天然
溫泉,池中則是從朱城山北面引來的冷泉水,陰陽雙環(huán),此為“響履凌波”的另一特色。
橫疏影入得亭內(nèi),眾女紛紛讓至一旁,見這位平日高高在上的二總管,居然裸著一雙腿
子拎裙涉水,模樣十分狼狽,畏懼之心漸去,仗著有城主撐腰,不由得指指點點、交頭接耳
起來。
橫疏影置若罔閑,對獨孤天威嬌笑道:“主上,小影兒許久沒跳舞啦!你讓人家先暖暖身
子。”獨孤天威似是心情大好,閉目長笑:“我還記得你入城頭一天,也是這般跳舞給我看。”
周邊高于池塘水面的涼亭,內(nèi)邊其實也就是一座大池子,溫泉深及小腿,除了裸裎相對
的美女,就連一管笛子一張琴也沒有。
這樣簡單的建筑,如何能“樂舞自生”?她一邊思考,一邊往一張突出水面的小幾走去,
腳下踩著的石板忽然下陷寸許,從四面的柱子里傳出清脆的鐘磬聲。
仔細(xì)一瞧,亭內(nèi)池底像棋盤一樣,布滿縱橫交錯的方格。橫疏影靈機(jī)一動,前踩幾步,
又倒退幾步,隨手往幾面一按,那小幾竟也微微一沉,四柱中發(fā)出清脆動聽的聲響。
(原來如此?。?/p>
“這整座“響?凌波”,本身就是一件樂器!
逢宮將發(fā)聲用的磬石、鐵器等機(jī)構(gòu)藏在四面亭柱中,亭柱中空如風(fēng)管,而亭內(nèi)的地磚、
小幾、燈柱,甚至焚香用的瑞腦銷金獸等都是音鍵,再以機(jī)簧連接到亭柱與外池的舞俑處。
一旦觸動地磚擺設(shè),亭柱便發(fā)出聲響,間接推動外池的水力機(jī)關(guān),使小人轉(zhuǎn)動跳舞。
“這樣巧妙的機(jī)關(guān)術(shù),拿來改良鑄冶工序、減少人力消耗,豈非更好?偏生浪費在這種
地方!”橫疏影怒極反笑,嘴上卻不露風(fēng)聲,踏著地磚摸索音階,片刻才道:“亭兒真有趣。
主上如若不棄,小影兒想奏一闕‘玉樓春咤’。”此言一出,眾女無不哂然。
獨孤天威本人精通絲竹游藝,姬妾群中也有頗識音律的;身邊的伶人除了貌美狐媚,善
于逢迎,歌舞技藝更是勾欄教坊里數(shù)一數(shù)二的佼佼者。這樣的一群行家會對精巧已極的“響
?凌波”束手無策,顯是逢宮故意開了個玩笑。
據(jù)說獨孤天威為求機(jī)關(guān)藍(lán)圖,不惜派出駐城精甲包圍覆笥山--既然闖不過深藏在云霧
間的千機(jī)陣,索性堅壁清野,圍它個三年五載。“當(dāng)年太祖爺打下蟠龍關(guān),用的也是這種兵法!”
獨孤天威得意洋洋,對著一干傻眼的家臣大吹法螺。
大兵圍了幾天,眾軍士兀自在霧里東倒西歪,山下每天都有人在霧中走失,從此消失蹤
影。正沒奈何處,興許是山上的四極明府已不堪其擾,一名童子忽然在大營前出現(xiàn)。
“你要能自動舞樂的機(jī)關(guān),我能把它制成巴掌大的盒子。這是我的能耐。”四極明府的
看門童子轉(zhuǎn)述府主口信。逢宮耽于機(jī)關(guān)排設(shè),連騰出手來寫一封書信、見一見外客亦不可得,
對外溝通全靠府中門僮傳話?!叭裟阋婚g能自動舞樂的房子,那便是考究你的能耐了,后果
我不負(fù)責(zé)。盒子或藍(lán)圖,兩者皆值千金,你自己決定?!?/p>
獨孤天威出動軍隊,要的可不是一只音樂盒。誰知藍(lán)圖縱使極盡巧妙,令兩湖城中的工
匠們贊嘆不已,蓋出來的成品盡善盡美、無有不符,反教人傷透了腦筋。
大凡樂器,皆有把位或琴徽,用以標(biāo)示音階。然而在這座“響履凌波”里,每一樣擺設(shè)
都是音鍵,彼此之間的排列卻無規(guī)律可言,等于是一座三丈方圓的巨琴,上頭裝滿了用途不
明的琴弦,既無章法、又大而無當(dāng),便是東海首席琴師親臨,也無法奏出樂曲。
而橫疏影不僅要奏響“響?凌波”,還夸下海口,要奏出一闕完整的“玉樓春”來。
眾女與這亭子折騰了大半月,都是吃過苦頭的,不免笑她不知死活,連最后一絲忌憚都
拋到了九霄云外。一名美艷玲瓏的籠姬掩嘴竊笑,脫口道:“哎喲,二總管若能奏出整闕‘玉
樓春’,小女子便?磚引玉,陪二總管唱上一曲?!?/p>
橫疏影目光一凜,斜眸乜去,冷道:“你也會唱歌么?脫得赤條條的,我以為是哪間娼寮
的主兒?!蹦羌ф肫饌鏖e中“暗香浮動”橫疏影是如何的辣手,粉面上血色盡失,嚇得縮
到一旁,向城主投以乞憐的目光。誰知獨孤天威只是一笑,大有幸災(zāi)樂禍之意,諸女失了靠
山,氣焰登時收斂許多。
橫疏影試了試腳下的幾枚石磚,四面的銅管中叮咚有聲,倒也清脆動聽;驀地足尖輕踮,
柳腰一擰,竟然跳起舞來。
只見她裙下交錯,修長的玉腿踮跳彈動,柔媚的腿部線條充滿彈性,嬌小的身影在亭中
不住飛轉(zhuǎn),飽滿的胸脯晃蕩如波,柱中叮叮咚咚的樂音如奏揚琴,旋律連綿不絕。
曲樂悠揚之際,池塘里的舞俑小人忽然動了起來!與前度的斷續(xù)呆板不同,滿池的人船
車馬都繞著亭子飛快轉(zhuǎn)動,樂工擺頭吹笛、舞伎蹬腿飛天,揚帆馳馬,宛若活物。眾八看得
目瞪口呆,一時無語。
橫疏影舞姿曼妙,雖一手拎著裙幅,另一手還要不時輕拍慢點、伴奏合音,卻更顯身段
玲瓏,宛若水上仙子。
她周身衣衫被水花濺濕,緊貼著玲瓏曼妙的胴體,裹出胸前兩座綿軟輕顫的渾圓乳峰,
飽滿滑膩的乳肉溢出肚兜上緣,隔著濕透的外衫仍能清楚看見;雪白的玉腿映著粼粼波光,
竟比水面倒映的白紗衣影還要潤白,小巧的膝蓋、膝彎透著粉酥酥的橘紅色,裸足偶而抬出
水面,沾著晶瑩的細(xì)小水珠,宛若鮮滋飽水的新切梨條。
跳著跳著,忽于亭中一角駐足,柔荑舞風(fēng),只以修長的右腿前后輕點,原本兩部合拍的
豐富旋律一下子只剩下單音,周邊的人偶也越動越慢,聞?wù)邊s不覺簡陋,彷佛置身于高峰前
的波谷,對下一刻的變化充滿期待。
舞樂轉(zhuǎn)成了小調(diào),她輕啟朱唇,漫聲唱道:
“紅酥肯放瓊苞碎,探著南枝開遍未?
不知醞借幾多香,但見包藏?zé)o限意。
道人憔悴春窗底,悶損闌干愁不倚。
要來小酌使來休,未必明朝風(fēng)不起!”
風(fēng)過韻收,穿著半濕薄紗的嬌小麗人盈盈下拜,飄開緩落的裙幅在水面上攤成一個雪白
的圓;奶白色的雪肌從濕透的白紗里透出來,姣好的胴體曲線若隱若現(xiàn),眩目得令人無法逼
視。
亭中一片寂然。
直到推動人偶的水力機(jī)關(guān)漸止,舞俑越動越慢,接連停下,亭子里才爆出連串采聲,獨
孤天威大聲鼓掌叫好,舉杯道:“好、好!不愧是我的小影兒!來來,本座賞酒!”
橫疏影推托不得,趨前接過酒盅,卻被獨孤天威一把摟進(jìn)懷里,濺得一頭一臉全是水,
連頭發(fā)都濕了。
“我同你們說,十五年前,我的小影兒可是全東海最好的歌姬舞伎,任誰也比不過!”
獨孤天威熊一般擒抱著嬌小的橫疏影,對眾女大笑:“她呀,可是東海勾欄院里的一塊寶,
天下無雙哪!”幾人忍俊不住,笑得一口酒噴了出來,拍著赤裸的尖挺雙峰不住嗆咳,滿室
都是巍顫顫的臀波乳浪。
橫疏影還來不及開口,獨孤天威一抹唇畔酒漬,居然伸手去解她的腰帶。
橫疏影嚇得尖叫起來,但也只是短促的一小聲,旋即強(qiáng)作鎮(zhèn)定,一邊笑一邊撥著他的大
手:“主......主上,小影兒都依你啦!你......你可不能說話不算話兒?!?/p>
獨孤天威幾杯黃湯下肚,又被溫泉一蒸,頓時脹得臉紅脖子粗,大著舌頭涎臉笑道。
“你......你多久沒陪我啦?適才......適才見你跳舞,我......我又想你啦!來......來!乖乖剝
了這些礙......礙事的東西,讓主上瞧瞧你的奶子,是......不是又比前些日子更大了些?”不
理她拼命掙扎,隨手將腰帶扯斷,又把腰采胡亂扯下。
橫疏影忽覺悲涼:“這話是你十幾年前說的,喝醉了才又想起么?”無奈掙不過粗壯的獨
孤天威,衣襟被大大分開,柔軟碩大的綿乳因身子后仰而向兩側(cè)攤平,沉甸甸的豐腴乳肉都
滿溢到了腋邊,擠成了雪呼呼的兩團(tuán)。
分開的衣襟里,只見酥白無比的乳溝、嬌小可愛的肚臍,以及腴潤柔軟、線條卻依舊窈
窕的腰肢,還有在水中被硬撥開來的雙腿間,不停飄蕩的烏黑纖茸......
隔岸,耿照幾次想奔過去將二總管救出來,都被她使眼色阻止。
身為男人,他很能了解城主此刻欲念勃興的沖動!看過二總管的曼妙舞蹈,連他也不禁
怦然。世上,怎么會有這樣既天真又嫵媚的女子?怎么會有這樣既豐腴又窈窕的腰肢,既嬌
小又修長的身段,怎會有這樣端莊嫻雅、又充滿身體誘惑的舞姿與氣質(zhì)?
而二總管忍受屈辱、強(qiáng)顏歡笑的模樣,更令他毫無來由地心痛起來。
“小心照看二總管,莫出紕漏?!辩婈柕穆曇粲衷谒呿懫?。
原來這就是二總管焦慮的原因。
在這里,她不再是一呼百諾的流影城二總管,不是東海七大門派里有身份、有地位的首
腦之一,更不是手握五千精甲的女中豪杰,充其量,就只是個能歌善舞的十四歲歌伎罷了,
時間似乎在城主大人渾沌的腦袋里停滯不前,連帶在這片私密的莊園里也是;橫疏影無法毀
掉她賴以立身的權(quán)力魔杖,只好在這片與世隔絕、淫艷荒謬的刑臺上,一次又一次地被迫不
斷憶起過往的不堪。
--我......該怎樣照看二總管?
耿照緊握拳頭,被瞬間涌起的無力感侵蝕。
長廊的轉(zhuǎn)角響起腳步聲。
誰也不能阻止城主的所作所為,而隨班行走能做的,就是不讓更多的人目擊二總管受辱!
一他突然警醒過來,倏地明白鐘陽話里的含意,一溜煙沖到轉(zhuǎn)角,張開雙手?jǐn)r住了前來通報
的帶刀侍衛(wèi)。
“站住?!惫⒄张[出挽香齋當(dāng)值行走的架子,神情嚴(yán)肅。“奉......奉二總管之命,現(xiàn)
在誰都不能打擾主上?!?/p>
那侍衛(wèi)是見過他與二總管一道前來禁園的,心知不能得罪,耐著性子道:“我有急事!”
忍不住抬頸遠(yuǎn)眺,想一窺轉(zhuǎn)角后亭池里的景況。
“同我說也一樣?!惫⒄胀ζ鹦靥牛吳皳踝∫暰€。
侍衛(wèi)猶豫了一瞬,料想這小子并不像外表那樣好對付,終于打消念頭。
“麻煩你通報主上與二總管,就說鎮(zhèn)東將軍府派使者來啦!同行的還有東海經(jīng)略使大人,
現(xiàn)在正在大廳候著,世子已經(jīng)先過去了......”
(這簡直......就是天上掉下來的脫身良機(jī)?。?/p>
耿照沒等他說完,轉(zhuǎn)頭飛也似的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