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五色帝牙 第廿六折 險關(guān)易渡,悉斷紅塵
大堂之上,眾目睽睽,橫疏影不慌不忙,只咬著圓潤的唇珠,淺淺一笑。
“說來說去,大太保還是為了這樁。”她隨手端起茶碗,揭蓋輕刮水面,嫣然微抿:“既
然說到了這份上,妾身倒有一事不明,想要請教?!崩讑^開雙手抱胸,冷笑不語,一副“瞧
你弄什么玄虛”的神情。
橫疏影環(huán)視全場,清了清嗓子,朗聲道:“三十年前妖刀亂世,東海正邪兩道捐棄成見,
攜手以抗,其后集結(jié)了六位符應(yīng)天數(shù)的高手掃平妖氛,世稱‘六合名劍’,迄今《東海十絕歌》
等民謠仍傳頌不絕。圣戰(zhàn)劫余,除琴魔魏無音外,昔年的‘六合名劍’中尚有一位在世,諸
位若真有心,該上斷腸湖向杜掌門請教降魔大計,何必來為難一個孩子?”
“還是......杜掌門有什么難言之隱,”她咬唇一笑,挑動蛾眉:
“當(dāng)此危難之際,仍不方便現(xiàn)身與眾武林同道相見,以蕩魔氛?”
類似的耳語在三十年間,流傳于東海武林黑白兩道。有人說杜妝憐在對抗妖刀的圣戰(zhàn)中
受了極重的內(nèi)傷,必須假斷腸湖中一處天然秘境鎮(zhèn)住隱患,有人說她被妖刀毀去美貌,從此
不見生人;更有人說她在圣戰(zhàn)中痛失所愛,性情變得乖張孤僻,故而離群索居......匆匆三十
年晃眼即逝,關(guān)于杜妝憐的流蜚卻始終不曾稍減;只是敢當(dāng)著水月代掌門及二掌院的面大膽
詰問,今天還是破題兒頭一遭。
染紅霞猛被問得一怔,愕然片刻,俏臉驟寒,沉聲道:“橫家姐姐!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橫疏影一笑抿嘴:“哎呀,妹子瞧我,忒不會說話!姐姐的意思,是說杜掌門德高望重?
劍藝超卓,當(dāng)年又是鎮(zhèn)伏妖刀的‘六合名劍’在內(nèi),如今妖刀復(fù)生?琴魔前輩驟逝,領(lǐng)導(dǎo)眾
人力抗妖刀者,舍杜掌門其誰?正如大太保之言,七派當(dāng)團結(jié)一致,于斷腸湖畔會師,恭聆
杜掌門的指示才是?!?/p>
“我可沒這么說。”雷奮開嘿的一聲,抱臂冷笑。
誰都明白這是橫疏影的聲東擊西之計,談劍笏卻似覺有幾分道理,沉吟道:“代掌門,令
師與魏師傅都是三十年前打過妖刀的,如今魏師傅不幸仙逝,總算尚有杜掌門在。尋那耿姓
少年固然緊要,其中關(guān)節(jié),少不得還要向令師請教?!?/p>
雷奮開“哈”的一聲嗤鼻冷笑,斜眼上下打量幾遍,搖頭聳肩。
談劍笏一張紫膛面皮微微脹紅,怒道:“大太保若有什么高見,盡管直說!下官也只是提
出意見,與諸位參詳。”雷奮開雙手叉在胸前,冷笑不語。談劍笏想起自己是老臺丞的代言
人,負(fù)有七派合縱的重責(zé)大任,勉強按下胸中怒火,轉(zhuǎn)頭追問:“代掌門,你意下如何?”
許緇衣澹澹一笑,搖頭道:“只怕并不能夠。”
“這......這又是為何?”
難得聽她斷然拒絕,談劍笏難掩錯愕。
許緇衣正要開口,染紅霞卻蹙眉道:“師姊--”
許緇衣微微擺手,示意不妨,柔聲勸解道:“事已至此,沒有再隱瞞的必要。此事關(guān)乎東
海?乃至天下蒼生安危,若是以私害公,豈非愧對歷代水月祖師?”染紅霞欲言又止,心中
幾番天人交戰(zhàn),終于還是退到一旁,扶劍靜聽。
許緇衣低垂眼簾,溫言道:“家?guī)熑昵坝谘兑灰壑?,受了重傷,始終無法痊愈,為
養(yǎng)病體,長年隱居于一處秘境,與外界聲息不通,連我也不得見。上一回見著家?guī)?,乃家?guī)?/p>
收宜紫為入室弟子之時,距今也有好些年啦。”
談劍笏失聲道:“杜掌門不在水月停軒內(nèi)?”
許緇衣微笑不答。染紅霞沉默片刻,忍不住抬頭:“此事不足外人道,還請談大人見諒?!?/p>
俏臉緊繃,似有一絲微慍。
總算談劍笏混跡官場多年,非是麻木不仁的木頭腦袋,省起自己一時口快,竟?fàn)柺а裕骸斑@
是水月一脈保守三十年的大秘密,今日當(dāng)著眾人的面前和盤托出,實已不易,杜掌門身受重
傷,難免招惹仇家上門,行蹤豈能輕易泄漏?”面皮紅熱,訥訥地閉上了嘴。
邵蘭生見機極快,界面道:“代掌門,貴我七大派同氣連枝,唇齒相依,杜掌門更是今之
棟梁。如代掌門不棄,花石津左近多有良醫(yī),家兄對此道也頗有涉獵,不定能為杜掌門盡一
份心?!?/p>
許緇衣微笑道:“多謝三爺。眾所周知,家主精研藥石二十余年,堪稱東境武林的國手大
名醫(yī)。然家?guī)熤?,牽延甚深,?dāng)年也曾遍訪名醫(yī),皆曰‘不可治’;家?guī)熁ㄙM十年光陰,終
于悟出‘身劍同流’的道理,索性不再求治,反而專心悟練本門至高的‘悉斷天劍’?!?/p>
邵蘭生精研劍法,熟知各門各派的路數(shù),聞言不禁一怔,奇道:“這門《悉斷天劍》是杜
掌門新創(chuàng)的劍法,抑或是前人所遺?”
須知水月劍法首重悟性,以入門三十六勢鑄煉根基,別無其他。
但凡弟子一入門墻,只能學(xué)?練水月三十六勢,直到悟出一套獨一無二的劍法,經(jīng)掌門
人核驗無誤之后,才能獲準(zhǔn)進入“凝芳閣”,閱讀歷代先賢所留的創(chuàng)招圖譜,以求精進。故而
水月門下人人所用劍法不同,‘水月劍式’云云,不過是統(tǒng)稱而已,并無實指。
因此在四大劍門中,水月停軒雖歷史最短,門下又多是嬌弱女子,劍術(shù)水準(zhǔn)卻一直保持
在相當(dāng)高的位置,百年來迭有奇人佳作,朝氣蓬勃,絲毫不顯名門暮沉,龍鐘老態(tài)。
江湖上流傳:自杜妝憐十八歲滿師以來,一共創(chuàng)制了十三套劍法,號稱“紅顏冷劍*十三
斷腸”,品質(zhì)堪稱歷代之冠。但無論是杜妝憐的創(chuàng)制,抑或凝芳閣中的古籍,都沒有一門喚作
《悉斷天劍》的名目,又何來“本門至高”之說?邵蘭生固然好奇,旁人也不禁同生疑惑。
許緇衣澹然道:“三爺誤會了?!嗵靹Α皇且婚T劍法,而是家?guī)熴@研本門歷代劍詣,
所提出的理想境界。她老人家曾說,待修得清靜無垢?善巧方便慧門,身劍兩成之日,病痛
自然不藥而愈,為此閉門謝客,不問世事?!?/p>
杜妝憐在東海輩份甚高,聲名又成就得早,少女時期雖有弭平妖刀的蓋世功績,卻逢“五
極天峰”?“凌云三才”等絕世高手縱橫宇內(nèi),指宰江山,論武功論境界,皆非是一名妙齡
女郎能及。而后白馬王朝一統(tǒng)天下,五峰三才逐一凋零,但光是在東海境內(nèi),除了琴魔魏無
音,至少還有一個人的武功被公認(rèn)在杜妝憐之上,她始終是坐三望二。
杜妝憐從年輕時便要強好勝,揣想其心,應(yīng)是多有不平。
眾人皆想:“這杜妝憐只怕是老糊涂了,放著劇患不醫(yī),卻硬拿老病之身練武悟劍,練到
遺世獨立?諸事不知,恐難指望?!敝簧厶m生一人聽得悠然神往,拈須微笑道:“好一個‘悉
斷天劍’!待得杜掌門出關(guān),定要親向她老人家討教一二,以開眼界?!?/p>
“這是水月停軒最大的秘密,原不該輕易泄漏?!?/p>
許緇衣抬起明眸,目光一一拂過在場諸人,澹然道:“為防邪派滋事,敝門三十年來秘而
不宣,一直保守至今。今日情非得已,說與諸位知曉,還請看在七大派過往盟情,萬勿泄漏。
緇衣代敝門上下,先行謝過?!鳖I(lǐng)著染紅霞斂衽施禮,裊裊下拜。
水月一門的掌權(quán)之人親自執(zhí)禮,橫疏影?邵蘭生等趕緊起身,連稱不敢。
雷奮開“哼!”一撣衣擺,徑自離座,也絲毫不占她的便宜。
許緇衣微笑頷首,柔聲道:“多謝諸位,多謝大太保?!崩讑^開懶得答腔,轉(zhuǎn)頭一屁股坐
下,支頤蹺腳,一副懶憊模樣。
談劍笏心中過意不去,暗忖:“杜妝憐之事,這些年雖耳語不斷,總是水月一門的大秘密。
今日迫于無奈,竟當(dāng)眾說了出來,不好再強人所難?!鞭D(zhuǎn)頭對橫疏影道:
“二總管,既然魏師傅?杜掌門兩條線索都斷啦,煩你把那耿姓少年請將出來,下官肯
擔(dān)保不會有人為難他?!?/p>
眾人視線集于一處,灼灼如炬,竟是不約而同。
滿座皆是修為過人的武功高手,目光之凜冽逼人,直與實劍無異;橫疏影不通武藝,雪
膩腴潤的婀娜嬌軀弱不禁風(fēng),又怎能以一抵眾?身子微微一顫,忍不住低垂粉頸,轉(zhuǎn)頭端起
茶盅,欲避鋒芒。
邵蘭生心中不忍:“她一名嬌弱女子,沒有內(nèi)功根底,當(dāng)不得這般氣勢逼迫。一下不好,
輕則心神浮動,致病傷身;重則凝氣透體損及心脈,從此留下無盡禍根?!?/p>
撤去灼人目光,便要振袖起身,破了這個劍見無形的凝肅之局。
忽聽一聲沉喝:“交人!”聲音不大,震動卻如擂鼓捶鐘,轟得眾人心頭一滯。
這一下彷佛喚魂鐘?定音鼓,階下護衛(wèi)橫疏影的何煦?鐘陽二少不由自主彈起身來,胡
亂伸手往腰間一按,“鏗?鏗”兩聲,佩刀卻搶先倒撞出鞘。兩人措手不及,眼睜睜看著鋼刀
墜落地面。
金階上一聲脆響,橫疏影手中的瓷盅墜下,破片隨著四濺飛散的琥珀色茶水,摔成了一
圈細(xì)小碎花。她面色白慘,倚著鏤空的凋花椅背吁吁嬌喘,雪膩的胸脯起伏如波,強笑道:
“大......大太保聲如洪鐘,便......便想要逼迫妾身就......就范么?”
邵蘭生霍然起身,檀木劍“鏗!”脫鞘而出,雪晃晃的劍尖一指,厲聲道:“雷奮開!橫
二總管不懂武功,你以內(nèi)家獅子吼相逼,若有差池,你要拿命來賠么?”染紅霞?談劍笏俱
都轉(zhuǎn)過頭來,面帶慍色,對以此舉同感不滿。
雷奮開聳肩冷笑:“臨事不決,正須當(dāng)頭棒喝。你們一個個都想要那耿照,裝什么好人?”
邵蘭生一時語塞,面色鐵青。
橫疏影輕撫酥胸,定了定神,忽然抿嘴一笑,蒼白的雪靨上浮現(xiàn)一抹彤霞。
“大太保所言甚是。既然耿照是目前唯一的指望,妾身不欲以私害公,流影城同屬東海
正道七大派之一,耿照是本城的弟子,合該為正道盡一份心?!?/p>
雷奮開冷笑?!霸俸寐牼筒蝗绯獞蛄恕H缬姓\意,趕緊把人交出來是真。”
“這,只怕妾身也不能夠?!?/p>
談劍笏見她身段放軟,以為事情終歸有個完滿的結(jié)果,不料橫疏影話鋒一轉(zhuǎn),聽得談大
人下巴都快掉下來了:“二......二總管!你說這話,又是什么意思?””
橫疏影嫣然一笑,唇際抿著一抹促狹似的姣美弧線,好整以暇地說:“是這樣。
當(dāng)日云上樓一戰(zhàn),才知這位耿照原來是刀皇武登庸的傳人,敝上見他身手不凡?俠義為
懷,很是歡喜,特別飛馬奏請京城宗正寺,封他作七品典衛(wèi)。既有功名在身,我便請耿大人
充當(dāng)特使,將他攜回的赤眼妖刀,送到白城山給老臺丞。
“那妖刀是禍?zhǔn)佬拔铮聭B(tài)緊急,耿大人連夜出發(fā),此刻人已不在朱城山上,非是妾身
有意刁難,不讓各位與耿大人相見?!?/p>
在座諸人中,只有染紅霞知道她說的是謊話,耿照前往荼靡別院?被采藍(lán)弄傷手掌,不
過是一個時辰之前的事。其時天光已露,差不多是用早膳的時間,說是清晨雖也不妨,然而
決計不是什么“連夜出發(fā)”。
雷奮開不知內(nèi)情,但江湖混老?威震一方的“天行萬乘”,豈是三言兩語能夠唬弄?挑眉
一哼,撣衣而起,冷笑道:“橫疏影!這等話語連三歲孩兒都蒙騙不過,看來你是鐵了心脾,
要吃罰酒啦?!?/p>
他就這么隨意一站,也不見擺什么架勢,眾人忽覺大堂里氣息一窒,彷佛連窗外的天色
都黯澹下來,似有股暴雨將至的逼人......猛一回神,雷奮開還是隨意地站在原處,雙手垂落,
連拳頭也沒握;定睛一瞧,窗外陽光普照,哪有什么烏影陰霾?
邵蘭生想起與他交手的往事,不禁一凜,暗忖:“這老地痞的‘鐵掌掃六合’又更精進了!
當(dāng)年他使那一式‘紫氣東來’時,還須佐以精妙掌法?渾厚掌勁,于招式拆解間逼出無形殺
氣,乘隙奪人,如今卻是踏步即出......看來日后對上這廝,須得加倍小心?!?/p>
橫疏影神色如常,有意無意望了染紅霞一眼,悠然道:“大太保誤會了,這不是緩兵之計。
我流影城還須立足東海,既已答應(yīng)交人,早交是交,晚交也是交,妾身何必自找麻煩?實在
是各位來得不巧,人既已離城,妾身也莫可奈何。”
談劍笏皺眉道:“能不能請二總管派出快馬,將耿照追回來?就算連夜趕路,兩條腿總快
不過四條腿?!?/p>
橫疏影笑道:“好?。∥疫@就讓鐘陽調(diào)來馬隊,還請談大人圈出路線,料想今日之內(nèi),便
可追回?!?/p>
談劍笏聽得一愣,才知自己碰了個老大的釘子,鐵面微微一紅。
橫疏影笑道:“此去白城山,說遠(yuǎn)不遠(yuǎn),說近也不近,雙腳跋涉,一天不過十余里,再算
上渡水過橋?膳宿歇息,若沿途順利,約莫旬月(十天到一個月)可至。耿照身負(fù)機密任務(wù),
須得掩人耳目,以保赤眼妖刀周全,因此扮作行商,擇路前往,連我也不知道他走的是哪一
條道路?!?/p>
埋皇劍冢所在的白城山,乃是東海的極西之界,自古便是央土勢力進出東境的門戶;而
朱城山位于東海道東南,除了出海的酆江外,其間還隔著赤水?優(yōu)波河?難陀河?千月映龍
川等眾多支流。
從流影城到埋皇劍冢,不啻是越過大半個東海道,談劍笏率領(lǐng)院生西行時倚仗舟馬,都
花了十來天的時間,何況是步行跋涉?若耿照刻意不走官道,專揀小徑避人耳目,想要找出
他的行蹤來,簡直是大海撈針。
雷奮開沉默半晌,忽然仰頭哈哈,沖橫疏影一豎大拇指,狠笑道:“有你的,橫疏影!這
招致之死地而后生,果然了得!我算是認(rèn)栽了。只是放眼東海,每一條河道都是我赤煉堂的
地盤,除非他能插翅飛將過去,要不,遲早得落到了我的手里。我可不敢擔(dān)保能還你一個好
手好腳的小東西?!?/p>
橫疏影笑道:“大太保言重啦!赤眼刀不是流影城之物,自也不是赤煉堂之物,而是關(guān)乎
東海七大派存亡,以及天下蒼生的重要刀器。誠如大太保所說,此刻七派須捐棄成見,團結(jié)
一致,料想赤煉堂也不會自外其中?!?/p>
雷奮開冷哼一聲,咬牙低道:“我可沒這么說?!?/p>
橫疏影環(huán)顧廳內(nèi),朗聲道:“赤眼妖刀也好?耿照也罷,我流影城皆無居奇以待的私心,
諸位若早來半日,人刀俱在,正如妾身將萬劫妖刀交與談大人一般,更無二話。事已如此,
也只能說是鬼使神差,人所難料。
“依妾身之見,七大派不妨相約三月初三上巳佳節(jié),同往白城山一會,一方面謁見蕭老
臺丞,請他老人家主持滅魔大計;另一方面,料想其時耿照與赤眼刀已平安抵達(dá),各位也能
向他一一問明,解除心中疑惑。”
談劍笏心頭大喜,擊掌道:“如此甚好!”依他所想,萬劫?赤眼兩把刀都回到了白城山,
連耿照也在埋皇劍冢的保護之下,七大派同受老臺丞節(jié)制,自然是最最理想的結(jié)果。
青鋒照與赤煉堂素不對盤,邵蘭生當(dāng)然不愿耿照落入雷奮開手里,三月初三白城山的上
巳之會一旦確立,雷奮開就不能再對耿照出手--至少表面是這樣--于公于私,對青鋒照
最為有利,跟著點頭:“二總管所言,十分有理,青鋒照愿受蕭老臺丞的指示,為阻妖刀覆世
盡一份心力?!?/p>
許緇衣想了一想,也表示同意。
鹿別駕急于為愛子求醫(yī),不愿再耽擱,眼看形勢底定,對橫疏影一稽首:“待本座事了,
三月初三白城山上,再與二總管道謝?!鞭D(zhuǎn)頭便走,更不停留。沐云色非是奇宮所派的特使,
不能代宮主發(fā)言,只說:“我會為二總管把話帶到,待敝宮宮主定奪。”
“有勞沐四俠了。”橫疏影盈盈下拜,容色動人。
談劍笏見眾人已有定論,打了個四方揖,拱手道:“既然如此,下官這就回白山準(zhǔn)備,三
月初三,與諸位在白城山相見?!庇窒氲姐逶粕砩嫌袀?,形單影只,難保鹿別駕去而復(fù)返,
在半路埋伏偷襲,攜手道:“沐四俠,咱們一起下山罷?下官送你一程?!便逶粕c了點頭,
嘴唇微歙,卻未發(fā)出聲音;面容憔悴白慘,令人看得十分不忍。
許緇衣也起身告辭,橫疏影命侍女隨染紅霞往荼靡別院收拾行囊,請代掌門稍坐片刻。
片刻間風(fēng)流云散,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偌大的廳堂里除了主人,只剩邵蘭生?許緇衣,以及
抱臂冷笑的雷奮開。
一路至此,雷奮開的盤算可說是盡皆落空,他不忙著離開?重新布局,反而一副悠閑懶
憊的模樣,與初現(xiàn)身時的風(fēng)風(fēng)火火別如天淵。橫疏影不知怎的心中一陣不祥,喚人換過茶水
細(xì)點,故作殷勤:“大太保忒好興致,也來做妾身的客人么?”
雷奮開也不回答,抓起盤中的酥點大嚼起來,雙眼一亮,怪聲道:“這是什么玩意?滋味
不壞。”
他越是不著邊際,橫疏影越覺不對,面上卻仍不動聲色,笑道:“這是京城著名的點心,
以油酥和面,一層面夾一層餡。一般做到五層而不顯厚膩,滋味紛至遝來,各自分明而不突
兀,便算上品;這色點心卻足足有九層,九為極數(shù),故稱之為‘千疊鳳凰’。”
邵蘭生聽得食指大動,也從手邊的玉色骨瓷碟中拈了一塊入口,果然酥皮薄而不膩?油
香滋潤,餡子甜中帶咸,一咬之下,有冰肉(肥膘肉)的甘香?蓮蓉的甜潤?糖冬瓜的爽口
?果仁的松脆?干貝絲的鮮;各色滋味又被蒸熟的咸蛋黃合而為一,令人回味無窮。
“我明白啦!”邵蘭生笑道:“鳳凰的‘凰’字,射的是蛋黃的‘黃’。餡料中若無這一
品,甜咸兩味便難以調(diào)和,好一個‘千疊鳳凰’!”
橫疏影笑道:“我從京城帶來這點心的做方,但餡料的增減?改五層為九層等,卻是出自
本城名廚呼老泉的手筆。單論滋味,實已好過了京城一品齋的千層蛋黃酥,堪稱一品。”
邵蘭生道:“久聞三總管大名,今日一嘗,果非幸至。若能親見一面,則此行無憾矣!”
橫疏影刻意不理一旁大嚼點心的雷奮開,澹然道:“三總管剛做完這點心,便趕著出城啦!我
托他辦一件事,恐怕晚些才回。明日再與三爺引見?!?/p>
兩人正說笑著,忽見何煦匆匆奔入,不顧禮數(shù),湊近橫疏影耳畔,低聲道:“啟稟二總管,
城外的‘指縱鷹’都不見啦!五百人散得干干凈凈,一個也沒留下?!睓M疏影身子微震,面
色不變,揮手道:“知道了,你先下去。”
雷奮開把整碟“千疊鳳凰”吃了個清光,骨碌碌地灌了半壺冷茶,拍去手上的細(xì)碎殘酥,
笑道:“橫疏影,任你有通天計,我也有過墻梯。你道我?guī)灏偃藖?,是想攻打白日流影城么??/p>
橫疏影俏臉微沉,心中靈光一閃,瞬息間已明白他的打算。
雷奮開冷笑道:“赤煉堂的耳目遍及天下,在上朱城山之前,我已取得那耿照的畫影圖形,
并且著巧手匠人連夜繪制,直到數(shù)量足以傳遍東海為止。只要我在入城半個時辰內(nèi),沒有放
出煙硝火號,我的手下就知道耿照并不在流影城,那五百名指縱鷹就會將耿照的畫像連同緝
捕令,分送東海境內(nèi)各處河津碼頭;誰能將他擒下,便能得到紋銀一千兩的賞賜?!?/p>
“我早說過,”他冷冷一笑,傲然負(fù)手:“除非他能插翅飛過河去,要不,早晚得落在我
的手里?!?/p>
(我所有的盤算,早在他意料之中?。M疏影小小的手心捏了把汗,緊咬銀牙,豐潤的
唇珠抿著一抹倔強的慘笑。
她自問機關(guān)算盡,甚至一手促成三月初三的白城山之會,就是為了確保耿照的安全。但
直到此刻她才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算錯了一件事--七大派的盟約?江湖道義的羈絆,甚至是妖
刀之于正道?之于蒼生安危的威脅,只能拿來約制邵三爺那樣的正人君子。對雷奮開等亡命
之徒來說,這些他通通都不放在眼里。
邵蘭生霍然起身,厲聲道:“雷奮開!只要七派同盟一天,七派的決議便不容你藐視踐踏!
耿照若有什么意外,你也脫不了干系!”
雷奮開輕蔑一笑,嗤鼻道:“你別血口噴人。我什么時候說過,要對那名少年不利了?只
是山高路遠(yuǎn),旅途艱辛,沿途又多有央土流竄而來的暴民,小孩子若有個三長兩短,也不令
人意外,是吧?”
他拾起斷劍,一一收入革囊,重新卷好上肩,虎步邁出廳堂,旁若無人。
“那么,三月初三,咱們就在白城山見了?!惫中β曋校斡百亢霾灰?。
※ ※ ※
朱城山下數(shù)里外有條法雨溪,傳說是昔年龍皇駐兵之地,溪面不甚寬闊,水流卻十分湍
急,故沿溪多設(shè)橋梁,有以筏艇相接而成的輕便浮橋,也有磚石砌就?可讓三輛四乘馬車并
行通過的大橋,乃是由朱城山通往王化鎮(zhèn)的必經(jīng)之路。
流影城內(nèi)有千余人丁,連同駐軍?眷屬,以及累世長居山腰山腳的百姓,算算沒有一萬
也有八千,遑論王化?承恩等四鎮(zhèn)中,有多少人家靠流影城吃飯營生。每日天未大亮,砍了
柴?摘了野菜擔(dān)去鎮(zhèn)上兜售的,載了牛羊布匹送進城里的......過橋的人們形形色色,始終絡(luò)
繹不絕。
但今日卻有些不同。
一條木造的便橋之前,忽有一伙明火執(zhí)仗?兇神惡煞似的魁梧大漢,手里揮著明晃晃的
鋼刀,在橋頭設(shè)置崗哨,要過橋的人全都被攔了下來,一個個仔細(xì)盤問;稍有應(yīng)答不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