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章終章·二

因為魏清平及時發(fā)現(xiàn)，白州、瓊州、華州三州瘟疫在猛烈爆發(fā)后得到及時控制，疫情沿江而去，沒有往周邊進一步擴散，然而諸多城池也因此緊閉，三州草藥緊缺，好在此事尚無戰(zhàn)事，陶泉才得以控制事態(tài)。

而此時沈無雙也已經(jīng)混進了宮廷之中。

不出衛(wèi)韞所料，趙玥如今正在暗中尋找天下名醫(yī)，所有醫(yī)者都可以參加趙玥私下設(shè)立的考試，經(jīng)過了三試之后，就可以見到趙玥。

這些試題對于沈無雙來說都是小兒科，三試之后，他很快就被帶入京中，然后面見了趙玥。

他偽裝成了一個脾氣古怪的青年，借用了他師兄林悅的名號，而后他被蒙住眼睛帶到了宮中，他心知自己見的是趙玥，但卻依舊按著衛(wèi)韞的話，認真給趙玥問診。

趙玥領(lǐng)了他的藥方，便讓他退了下去，三日后，趙玥宣他入宮。

這次見面是在宮廷之中，沈無雙知曉趙玥這是放心了他，他跟著張輝走過空曠的廣場，步入大殿之中，便看見青年高坐在高位上，神色溫和平靜。

他很消瘦，明顯是毒發(fā)之后勉力壓制的結(jié)果。沈無雙叩拜過他，趙玥溫和道：“先生醫(yī)術(shù)精湛，前幾日給朕的藥，朕吃過之后，感覺好了許多。”

沈無雙恭敬道：“陛下中毒已久，草民也不過只是勉力醫(yī)治。”

“大夫的意思是，朕還是救不了了？”

沈無雙沉默了片刻，如果想盡辦法去救，誰也不能說一定救不了一個人，可是這天下，如今又有哪位頂尖的醫(yī)者，會想盡辦法救他呢？

縱使玉琳瑯愿意，可是玉琳瑯終究并非最頂尖的醫(yī)者。

看見沈無雙沉默，趙玥嘆了口氣：“那，林先生可知，朕還能有幾日？”

“五月光景，還是可保的?！?/p>

聽到這話，趙玥舒了口氣，他點點頭道：“好，也好?！?/p>

說著，他抬頭看向沈無雙：“林大夫可還有其他要求？”

“給陛下看病的醫(yī)者，不知有幾位？草民想與他們談一談，了解一下陛下過往情況。”

趙玥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道：“好吧，”他道：“朕領(lǐng)你去見?！?/p>

說著，趙玥從金座上走下來。張輝上前去扶住他，他腳步虛浮，明明三十歲不到的人，卻像一個老年人一樣，走得極慢。

沈無雙靜靜等候著，在趙玥走出大殿后，跟隨在趙玥的轎攆后面。

趙玥雖然氣虛，卻還是照顧著沈無雙，斷斷續(xù)續(xù)和沈無雙聊著他。他談吐文雅，學(xué)識廣博，根本不像沈無雙認識中那個殺了自己哥哥、又禍害了蒼生的暴君。

“林先生能來，朕很高興?！壁w玥溫和道：“林先生來了之后，朕又能多活幾個月了……”

“多幾個月，少幾個月，”沈無雙冷淡道：“有什么區(qū)別嗎？”

“自然是有的?！壁w玥垂下眉眼，言語中帶了幾分惋惜：“多幾個月，朕就能多陪陪皇兒了。你知道吧……梅妃懷孕了，”趙玥說起來，眉眼間止不住的高興：“如今已快有六個月了?！?/p>

趙玥說起這些，就仿佛一個再普通不過的父親。沈無雙沒說話，他就靜靜看著趙玥，覺得這人世間真是太過荒謬不堪。

趙玥同他說說笑笑，領(lǐng)著他進了冷宮一個院落。

這個院子周邊都沒什么人，院子里曝曬著許多草藥，一個盲眼女人帶著藥童正在曬制草藥。趙玥落下轎，高興道：“玉大夫?！?/p>

玉琳瑯聞聲抬起頭來，她仿佛是能看到一樣，恭敬給趙玥行了個禮：“陛下?！?/p>

“玉大夫，”趙玥聲音里是顯而易見的歡喜：“我?guī)Я艘粋€大夫過來，就是上次給你看方子的那位，他說想同您交流一下。”

玉琳瑯聽到這話，也并不奇怪，平靜道：“來人是？”

“在下林悅?！?/p>

“林圣手?！庇窳宅橖c點頭，笑起來道：“久聞不如見面，過去江湖上未曾得見，卻不想在宮里與林大夫相逢?！?/p>

“玉姑娘?！?沈無雙沒有多說，只是叫了一聲，便當(dāng)做打了招呼。趙玥見兩人互相寒暄著，便道：“你們先聊，朕先去處理公務(wù)了。玉大夫，”趙玥想起來：“你說的藥，就交給張輝吧?！?/p>

玉琳瑯應(yīng)了聲，揮了揮手，旁邊的書童便進了屋子，去拿了幾個藥瓶出來。

沈無雙看了一眼那個藥瓶，沒有多說，等趙玥等人離去后，玉琳瑯招呼沈無雙道：“林大夫里面來。”

說著，玉琳瑯便領(lǐng)著沈無雙進了房中。沈無雙跟著玉琳瑯進了屋中，仿佛是漫不經(jīng)心道：“玉姑娘方才給陛下的藥是什么？”

“一些安神的藥丸罷了。”

玉琳瑯淡道：“你也知道，陛下憂慮過重，難以入眠。”

說著，玉琳瑯招呼著沈無雙坐下，沈無雙跪坐下來，看見面上已經(jīng)放好的茶，聽玉琳瑯道：“我見了你的方子，便知道你是要來見我的。”

“哦？”

沈無雙笑起來：“玉姑娘如何知道的？”

“林大夫可知道，您用藥的路子其實與其他醫(yī)者差別很大?！?/p>

聽到這話，沈無雙心里提了起來，玉琳瑯淡道：“天下神醫(yī)，一般出自百草閣，當(dāng)年因為我眼盲，百草閣不曾收我，所以一直以來，我都是自學(xué)。我自學(xué)的法子很簡單，我會熟悉所有當(dāng)世名醫(yī)的藥方，揣摩他們開方子的思路。林大夫的藥方總是喜歡另辟蹊徑，十分冒險，故而病人若不能完全治好，便是早日歸天。然而林大夫有一位師弟卻截然不同……”

沈無雙沒說話，他暗中握緊了自己袖間的暗器，聞到房間里彌漫起一陣類似于青草與蘭花混雜的香味。

“那位師弟本是當(dāng)時太醫(yī)院醫(yī)正的弟弟，在百草閣也是天之驕子，后來遠去了北狄，便沒了什么音訊，我曾將重金買到他在北狄的方子，不巧，他開方子的路數(shù)，正和林大夫這次開藥的方子像得很?！?/p>

“您不用緊張，”玉琳瑯喝了一口茶，淡道：“我房間里沒有毒藥，只有解毒的藥。我知道您不是來殺我的——”

“何以見得？”

“沈大夫是俠義人物，總不會傷及無辜?！庇窳宅樀脑捄芷届o，沈無雙的手抖了抖，玉琳瑯抬眼看向沈無雙，溫和道：“我聽說，沈大夫的哥哥是如今陛下殺的?！?/p>

“你既然已經(jīng)知道了，此刻和我談什么？”沈無雙冷笑起來：“怎么不直接讓人把我抓了？”

玉琳瑯沉默了，片刻之后，她慢慢道：“沈大夫，您是醫(yī)者?！?/p>

沈無雙沒說話，玉琳瑯盲了的眼睛仿佛將一切看得通透：“我們醫(yī)者不殺人，不害人?！?/p>

“你救趙玥，那就是在害人?！?/p>

沈無雙冷聲開口：“玉琳瑯，不是說人手不沾血，就等于沒殺過人。你救了趙玥，那他殺過的每一個人，都要算在你頭上。”

“玉琳瑯，”沈無雙站起身來，靠近玉琳瑯，冷著聲道：“你還有贖罪的機會。”

玉琳瑯沒有說話，好久后，她慢慢道：“為什么你們總想著怎么殺了他，卻從沒想過救過他？”

“什么？”

沈無雙愣了愣，玉琳瑯抬頭看著他，認真道：“為什么你們只想過怎么殺了壞人，卻從沒想過怎么把一個壞人變成好人？”

“他已經(jīng)壞了，難道不該受到懲罰嗎？！”

沈無雙低喝出聲：“你他媽和我說什么歪門邪道？！他殺了我哥，殺了那么多人，任何一條，哪一條不該死？我不管他經(jīng)歷過什么，”沈無雙顫抖著拔出刀來，認真道：“我只知道一件事，如果每個人被害后就可以濫殺無辜，那么這世道就只能有壞人活下來了?！?/p>

沈無雙握著刀拼命顫抖，他看著玉琳瑯，認真道：“玉姑娘，我最后問一次?！?/p>

他靠近她：“你是不是一定要保趙玥？”

玉琳瑯沉默著，片刻后，她平靜道：“我得保護我的病人?！?/p>

話音剛落，沈無雙的刀猛地割開了玉琳瑯的喉嚨！

血瞬間噴濺出來，玉琳瑯只來得及發(fā)出一聲“啊”，就被沈無雙死死捂住了唇，玉琳瑯面上還是驚駭之色。沈無雙確認她沒了氣息后，顫抖著站起來。

這時外面的藥童端著糕點站在門口，恭敬道：“姑娘，我可方便進去？”

沈無雙聽到這話，驚得立刻從開著的窗戶跳了出去。他一出去，立刻將衛(wèi)韞給他的信號彈放了出去，然后匆忙躲到了不遠處一個石洞之中。

沒了片刻，就聽驚叫聲響了起來，沈無雙躲在石洞里，一直在摩擦手上的血，聽著外面來來往往的腳步聲。

他從未這么害怕過，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在怕什么。

他就感覺玉琳瑯最后的模樣一直在他腦海中，她很平靜，很堅定，說那一句：“我得保護我的病人。”

這話反反復(fù)復(fù)映在沈無雙腦海中。沒了片刻，他就聽見外面打了起來，隨后有人大叫出聲：“沈大夫！”

“沈大夫！”

沈無雙趕忙沖出去，然而剛出去，就被血濺了一臉，隨后羽箭落滿了他前方的草地，他呆呆看著前方一地尸體，隨后一縷明黃出現(xiàn)在了院落中。

“可惜。”

趙玥聲音冷淡，沈無雙呆呆抬頭，看見趙玥站在人群中，他面上帶著惋惜，有些無奈道：“林大夫，是朕對你有何不好嗎？”

“哦不，”趙玥似乎想起什么來，笑起來道：“方才我似乎聽說，你叫……沈大夫？”

沈無雙沒說話，他就看著一滴鮮血，有些回不過神來。趙玥走到他身前，看了一眼他手上的血：“你殺了玉琳瑯？”

“一個醫(yī)者，”他用劍挑起沈無雙的手，溫和道：“竟殺了一個無辜的人？”

“她不……”

“她不無辜？”趙玥輕笑出聲：“你說，玉大夫，一個救濟了天下的人，就因為她救了一個病人，她不愿意違背自己作為醫(yī)者的操守，所以就該死，就不無辜？”

“那你同我說，這天下誰無辜！”

“你若要殺，為何不來殺我呢？沈無雙？”

趙玥的話讓沈無雙亮了眼睛，然而也就是在一瞬，張輝猛地出手，卸下了他的兩只手臂，隨后迅速從他懷中掏出了他所有暗器和毒藥，然后將他狠狠按在了地上。

“沈無雙，”趙玥蹲下身子，看著他，溫和出聲：“其實你殺不了我。你接近我的時候，你每一個方子我都找人驗過，我身邊全是高手。你根本沒機會殺我。你只能去殺無辜的好人，把自己變得和我一樣骯臟。我要下地獄，你們也該下地獄，這世上誰又比誰手里干凈了？殺了人就是殺了人，難道有了理由殺人就對了？沈無雙，你就好好看著我，我就算活不了了，我也會讓你們陪葬。”

“而你沒有辦法?！壁w玥抬起手，拍打在沈無雙臉上：“當(dāng)年我殺你哥你沒有辦法，如今哪怕你把自己變得和我一樣，你還是只能看著我毀了你想要的一切，沒、有、辦、法！”

“趙玥?。　鄙驘o雙奮力掙扎起來，趙玥站起身，平靜道：“將他帶到地牢，過刑。沈無雙，朕給你一次選擇機會，醫(yī)好朕，朕可以與衛(wèi)韞議和，你們要的太平世，朕可以給。要不然，大家一起死?！?/p>

“沈無雙，”趙玥笑出聲來：“你記好了，朕把天下的選擇權(quán)交給你，日后，天下大亂，是因你沈無雙想要報仇的一己之私，知道嗎？”

“趙玥你個王八蛋……”

沈無雙咬牙出聲來，趙玥大笑著轉(zhuǎn)身，往外走出去。

然而剛走出門，他就再也撐不住，一口血嘔了出來。張輝扶住他，焦急道：“陛下！”

趙玥喘息著，慢慢道：“不能這樣下去了……他們殺了玉琳瑯，朕撐不住了。這中間若再有任何閃失，朕都撐不住了……”

“陛下……”張輝慌亂道：“怎么辦……這怎么辦？”

“白州、瓊州、華州的疫情怎么樣了？”

“沿江城市無一幸免，但魏清平發(fā)現(xiàn)太早，現(xiàn)在全部控制住沒有擴散?！?/p>

“魏清平……”

“不過有一個好消息，”張輝放低了聲音：“宋世瀾染了瘟疫，如今就在太平城，宋四公子掌握了局勢，他與我一個屬下交好，他性子軟糯，我已經(jīng)派了說客，以宋四公子的性子，怕是會為了保宋家，不會出兵?！?/p>

“很好……”

趙玥閉上眼睛，將涌上來的血咽了下去。

他慢慢道：“按照玉琳瑯的話，我吃著她的藥完全是強撐，時日無多了，若我能只護著心脈睡下去，反而能多活一段時間。她今日的藥是應(yīng)急之用，吃了之后，我就可以清醒過來，但是也頂多就只有幾日光景?！?/p>

“陛下您說這個做什么？”

張輝有些著急，趙玥握住張輝的手，喘息著道：“北狄整兵需要時間，陳國出兵也需要時間，朕需要這份時間。今日起朕會停藥，你立刻帶著我的密信出去，你去游說如今各路諸侯，讓他們在衛(wèi)韞宋世瀾等人征戰(zhàn)時偷襲他們。告知他們，否則這三家若真得了天下，便沒他們?nèi)萆碇帯Ｎ視o他們每個人一封伐賊的繳書，這天下任何一位諸侯，都可以替我討伐這三家。而你就在燕州好好發(fā)展，留下一支勤王的親兵?！?/p>

“陛下，你這到底是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