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 情路(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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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其軒站在唐辰睿面前,提醒他:“她的情況還不穩(wěn)定,你在里面陪她如果發(fā)現(xiàn)有問題,隨時叫我。”
唐辰睿點點頭,幾不可聞的一聲‘謝謝’,連聲音都沒有了。
一個人走進去,關(guān)門,封閉的空間里頓時只有他和她兩個人。
他看見病床上的那個身影,只是視線接觸到她身上隨處可見的紗布和繃帶他就覺不忍,別開眼睛好似看得見自己內(nèi)心掙扎的激烈,必須鼓起十二萬分的勇氣才邁得動腳步走到她身邊。
這感覺真陌生,她從來就不是一個適合躺在重癥病房的人。
有那么一剎那,唐辰睿內(nèi)心充滿了極其黑暗而血腥的念頭,不,和席向晚那種純屬意*淫的黑暗心理不同,唐辰睿的報復更可怕也更容易成真。因為他有報復的能力,而席向晚再怎么惡狠狠地想‘剁了他們!’那也只不過是想想而已,除了阿Q的泄憤,現(xiàn)實中一點殺傷力都沒有。
陪在她身邊握著她冰冷的右手,唐辰睿埋頭閉上眼睛心想這究竟是怎么開始的。他愛上她這件事,究竟是怎么開始的。
……
一年前,機場,他第一次見到她的地點。
那時的唐辰睿一如二十九年的人生那樣,自由,隨性,毫無束縛,漫不經(jīng)心。每天重壓下的工作如同一場場游戲玩得好刺激,偶爾去酒吧放松一場,電影,花草,養(yǎng)養(yǎng)小寵物,日子一天天地也就這樣過去了。
沒什么不好,也沒什么好,唐易曾對他講揮霍生命會有報應(yīng)的,唐辰睿也只是笑一聲不以為意,心里感慨這有女人的男人就是不一樣,只有一個女人的男人就更不一樣了,看看現(xiàn)在的唐易,多么地深沉,多么地富有思想。
感情這回事,自他父母離婚之后,他對之就沒有太大的欲望。年少時光里,也有那么一段時間里,常常很突然地,內(nèi)心會涌起些空曠跟傷感,想要醉一場,畢竟乏愛是一種病,很難治。而成年之后的唐辰睿已經(jīng)不會那樣了,因為已經(jīng)深感過自身何其菲薄,明白自己已經(jīng)乏力于擔當太豐盛的幻覺。
當然,唐辰睿畢竟是唐辰睿,身處唐盛執(zhí)行總監(jiān)辦公室時精明冷辣得讓人不敢直視,私人時間里悠閑愉悅地過日子一如普通人,從沒有過憤世嫉俗的行為,也沒有心理陰影這種東西。
有些道理說出來就沒有意思,而其實呢,說出來也沒有太大的意思。他明白自己該怎么走,并且最后如愿變得足夠強大,蛻變成足以獨擋一面的男人,感情這種奢侈品,他或許有興趣,但著實興趣不大。
然后終于到了那一天,他初見她。
唐辰睿從異國峰會歸來,閘機返程,有一點點疲憊,不過很享受這種感覺,感到累的時候心里會很坦然,畢竟知道生命只有存活的時候才會感到累。
凌晨一點的機場安靜得不像話,只間或有一把柔潤好嗓音自廣播傳出,有人陸續(xù)起身,收起筆記本電腦,拖著行李箱,向登機口涌去,深夜的人們幾乎每個人都掛著一個疲倦的表情在脊梁上。
有時唐辰睿真厭惡這個世界可以這么冷這么靜,不管任何人的心有多累,航班也照樣降落起飛,也許準時,也許晚點,但唯一不變的是它從不等人。
唐辰睿慢吞吞地拉著行李箱獨自走在空曠的機場大廳,外面大雪一片,行人極少,機場大廳內(nèi)也是一片清冷,在這個深夜,誰不想在家陪著心愛的人彼此溫暖?
唐辰睿漫不經(jīng)心抬眼一瞥,忽然看見一個女孩子,坐在大廳椅子上,間或有服務(wù)人員走過去問:“小姐,你等了五個小時了,小心著涼?!?/p>
她笑笑說‘謝謝’,再冷也不過是拿一杯免費的開水捂手,然后就繼續(xù)靜靜地等。一件紅色大衣,很符合即將來臨的圣誕氣氛,在這個冷冷清清的時間和空間里,著實吸引人的眼睛。
她在等人。
在等一個對她而言很重要的人。
唐辰睿一邊走出去一邊打量她,從她的舉手投足中精準解讀她的心理。他暗自解嘲自己真的太無聊了,而她的出現(xiàn)正好又有點意思,于是忍不住想玩一把學生時代讀心理系時常玩的游戲,判斷陌生人的心理動態(tài)。
她太不會掩飾自己的情緒了,或許是性情如此,要看透她太容易,他的確沒猜錯,她真的是在等人。
唐辰睿落在她身上的視線逐漸拉遠,最后終于看見一個不算陌生的人影。
席向桓,唐辰睿聽見他在不遠的地方叫她:“向晚。”
唐辰睿唇角一翹,呵,原來是席家那位從沒有在任何場合露過面的小姐。
唐辰睿的工作說到底能玩得下去憑的就是信息量,快且準,才能趕在對手之前下決策指使行動,常此以往養(yǎng)成了唐辰睿隨時隨地吸收各種信息的習慣。所以此時此刻,唐辰睿腦子里迅速浮現(xiàn)起有關(guān)席向晚的全部資料。
二十五歲,被席家收養(yǎng),不抽煙不喝酒不逛夜店,沒有任何不良記錄,上學工作長大,一如蕓蕓眾生中的任何一個普通人,沒有沾染上這個圈子里的任何一點習性。很難說這是心性如此,對這個圈子不敢興趣還是其他,但有一點是肯定的,那就是毅力過人,明白自己該做什么不該做什么,否則旁人隨手一勾,帶一帶她,便是深不見底的誘惑,一墮落進去,再想脫身就難了。
與其說是被收養(yǎng),不如說是名義上的形式而已,自她幼年以來,便懂得如何運用自身優(yōu)勢出去兼職,做過快遞員,一手的好車技就是這么練出來的。成年之后工作,亦懂得把錢交給席母。
唐辰睿遠遠看著那兩個人,兩兄妹間沒有一絲生疏,他看見席向桓搓著她的手替她暖手,語氣那么溫柔:“都叫你不要來了,我的航班晚點,你再等下去豈不是要在這里等到天亮?!?/p>
“那就等啊,”她笑笑,不以為意:“反正晚上在家也是睡覺,在這里等你也是睡覺,一樣的?!?/p>
席向桓后退了幾步,上下打量了她一遍,用兄長的口吻評價道:“新衣服?變漂亮了?!?/p>
“是嗎?!彼α似饋?,很高興。
“恩,很漂亮?!?/p>
他點點頭以示肯定,接著兩個人相視一眼便一同笑起來。
當然,席向桓不知道的是,她會穿這么喜慶的衣服完全是因為阿姨在家里說了一句‘最近公司發(fā)生了很多事,不太好,家里就盡量有點紅色吧,喜慶一點沖沖喜,不要眼前整天都是灰色的東西’,她聽出了其中的意思連忙說好,她的衣服就基本全是灰色的,無形間讓阿姨不高興了。
可以理解的,畢竟公司出了那么大的問題,又融不到資,重壓之下心情怎么好的起來。
席向晚不知道的是,這件事席向桓不知道,而此時站在她身后不遠處的一個陌生男人卻知道得一清二楚。
對,唐辰睿知道。
因為簡捷前不久在某個場合上不經(jīng)意地郁悶過:“那家伙是豬腦子啊,她家里那位老太太一句話她居然就真的整天穿件大紅大紅的衣服到處晃,傻兮兮得要死……”
唐辰睿隨口問了一句:“你朋友?”
“啊,”簡捷一不留神地就告訴了他事實:“席向晚嘛,把老太太和她哥哥看得高高在上,頭上安個環(huán)形燈就可以上圣壇了!”
席向晚。
唐辰睿此時此刻看著她的背影莞爾,原來,這個人就是席向晚。
他看著她跟在席向桓身后從自己身邊走過,擦身而過的距離兩個人近得仿佛只有幾厘米,然而她的眼角余光一點都沒有注意到他,唐辰睿只聽得她叨叨叨叨跟在席向桓屁股后面問個不停,重復了一遍一遍又一遍:“這次在國外還順利吧?記得上飛機前我說過的吧?不要和外國人鬼混,晚上不要出去玩,小心反華人士,有事就找大使館!”
“向晚,”席向桓好笑地轉(zhuǎn)身摸了摸她的腦袋,“你以為我?guī)讱q?”
“呵呵,是哦……”
她大概也意識到了自己有說不完的囑咐,像一個上了年紀的老太太,向晚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席向桓忽然道:“但是謝謝你。”
“恩?”
“謝謝你,一直這么關(guān)心我。”
他這一輩子,從來沒有把握過妹妹被狗追被壞孩子欺負、然后可以讓他挺身而出把高尚的人格發(fā)揚光大的機會,向晚就這樣靠著自己一天一天地長大了。
這多少讓他有點愧疚,所以席向桓此時真的是發(fā)自肺腑,說出來的話也帶了很多寵溺的味道。
“向晚,有人在機場等自己回家的感覺真的很好,所以謝謝你。”
“^O^……”
兄妹兩個說著話,一起笑著走了出去,乘上席向桓的車子離開了,誰也沒有注意到機場大廳里的一個人。
唐辰??粗麄冸x開,過了好久才悄無聲息地慢慢走了出去。
寂寞草菅人命,而他在這個深夜終于有些敗下陣來,心里泛起一絲從未有過的柔情。她等了席向桓五個小時呢……有這樣的女孩子在身邊,席向桓真的很幸福。
看著過來接機一個人一直等到深夜的席向晚,尤其是在萬籟俱寂的凌晨,忽然讓他對席向桓別有一股羨慕與嫉。
誰不想要這種溫暖的感覺呢?
行來幾許山水,不勝人生一場醉。
席向晚……
看得出來,她很喜歡席向桓,或許已經(jīng)到了超越喜歡的地步,大概已經(jīng)變成了一種習慣,習慣這件事究其本身其實已經(jīng)和愛情無關(guān)了,無所謂要不要得到,完全是自己和自己的事,完全是自己讓自己受苦的一件事。
唐辰睿唇角一翹,希望席向桓會珍惜她。畢竟唐辰睿知道席向晚為這個男人暗自委屈了很多,而這些委屈,席向桓卻從不知。站在第三方完全局外人的角度看,唐辰睿為她感到有一絲不忍心,一絲心疼。
門外迅速進來幾個人,是唐盛的下屬,看見他的身影,紛紛上前替他拿行李。
“總監(jiān)?”
助理的聲音終于把他拉回現(xiàn)實,唐辰睿頓了會兒,三秒子后恢復常態(tài)沉聲問道:“韓特助呢?”
“正在公司等您?!?/p>
他有他的生活,正事當前,唐辰睿慢慢別開眼,為剛才那個女孩子心軟了一分鐘,然后收斂情緒緩步走了出去。
對于陌生人的生活與喜悲,唐辰睿一向都不會沉迷太深。
……
時過境遷,今日才知,如果,如果他只見她那一次,再沒有相遇,那么后面的故事就全部不會發(fā)生了。誠然那一晚的驚鴻一瞥讓唐辰睿有一絲異樣的柔情,但也只是那樣了,唐辰睿畢竟是唐辰睿,深知一份感情如果太過突兀,或者太過強烈,必不會長久,世上是有被替換與被放棄這回事的。
這個道理他太懂,所以不會有太過動心的感覺。
然而天有不測,冥冥中命運不肯放過他,于是又讓他在一個夜晚遇到她。
夜間的酒吧,芝華士飲過三杯,便是凌晨。
唐辰睿站在酒吧二樓的vip站臺邊,靠著欄桿看著光線凌亂的樓下,手里一杯純凈水,酒喝太多傷身體,他對它沒有太大愛好。
其實他對所有東西所有事物都沒有太大愛好。
一個人太過理智太過淡漠,就會落得如此下場。當然旁人是很艷羨的,畢竟這種下場絕非普通人所能達到,而他的不菲身價讓他的這種下場看上去更為神秘與誘人,期間特意過來搭訕的女子無數(shù),而他卻無半分興趣真是好可惜。
一個人行至到了一定的高處,就會覺得有一點點沒意思,一旦命運要你感到無趣,縱是美人如玉眼前過,亦可片刻化作半把灰。
這樣的人生才當真是,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賞心樂事誰家院。
視線不經(jīng)意地一掃,居然又看見她。
席向晚啊……
唐辰睿驚異自己居然可以把她的名字記得那么熟悉,也許是內(nèi)心隱隱有種主觀認定,這個女孩子怎么能出現(xiàn)在這種光怪陸離的場合呢?她應(yīng)該是干凈的,他希望她能活得更快樂些。
果然,她不是一個人來這里的,她是來陪人的,來陪簡捷。
唐辰睿了然。
今日是唐易的結(jié)婚紀念日,唐易從不讓妻子出現(xiàn)在任何公眾場合,惟獨今日攜妻出現(xiàn)于一場名畫拍賣會上,只為紀以寧心愛的一副異國名畫作。
當真是一擲千金只為紅顏傾城笑。
所以簡捷神傷得有理,畢竟愛過那個人那么多年那么深,感情這回事,不是想放下就能放下的,所謂痊愈的意思,不過是不介意帶著傷痛過下去。
安慰人是一件技術(shù)活,唐辰??匆娤蛲碜诤喗萆磉叄瑑蓚€人就這樣坐在吧臺邊,簡捷一杯杯地喝,席向晚就一杯杯地看著她喝。
“不要難過了,”她試圖說點什么安慰她,奈何肚子里墨水不多詞匯貧乏,只能一遍遍地勸她:“好了別喝了?!?/p>
簡捷喝多了已經(jīng)不太清醒,存心要放縱:“你說!我有哪點不好?”
“……你挺好的,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