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扣兒愣愣望著岑堯。
這回的故事,講的是他嗎?
還沒等他想個明白,就聽見那頭“嘭”一聲,岑青元倒了下去,一頭磕在石階上。
緊跟著是岑家下人此起彼伏的驚呼聲:“大少爺你怎么了?”
“大少爺你不能出事?。 ?/p>
小扣兒看了一眼,然后不自覺地皺了下臉。
岑青元怎么會變成這樣呢?
他印象中男人著一身長衫,擋下橫飛來的水壺,英俊儒雅又無畏的形象,剎那破滅了個干干凈凈。甚至還回升了一點失落和憎惡。
小扣兒飛快地收起了目光,然后扭頭小心翼翼地又看了看岑堯。
岑堯仍舊只盯著他,對那頭岑青元的反應無動于衷。
就好像……好像岑堯的眼里,只裝得下他似的。
小扣兒一下想起了剛才在車上,岑堯俯身舔去他唇上藥膏的動作……他的目光不由胡亂轉了轉,避開了岑堯。
“先進去?!贬瘓蛱州p輕扶了下他的后腰,“不是要練功嗎?”
“唔,唔,是呀!”小扣兒胡亂應著聲,然后扭了扭腰,想避開岑堯的手。這會兒,他哪里還想得起來岑青元這個人?就連岑青元剛才侮辱貶低他的話,他都給忘腦后去了。
班主這才回了神,一溜煙兒從地上爬起來,連冷汗都顧不上擦,兩股戰(zhàn)戰(zhàn)也顧不上去理會,只連忙躬腰道:“您請,您里邊兒請……”
他算是看出來了。
這位岑四爺就是個六親不認的狠角色!
小扣兒聞聲匆匆走在了前面,岑堯緊跟其后。
戲班里眾人都如同看見了活閻王似的,神色惶恐驚懼地低下了頭。
小扣兒往后頭走,岑堯也就跟著往后頭走。
小扣兒連忙頓住腳步,扭頭問:“你……你做什么?”
班主忙打斷道:“你只管做你的,咱們招呼四爺就是了。”
“哦?!毙】蹆簯寺?,穿堂來到了后院兒。
后院兒并算不得有多寬闊,但里頭卻擺滿了練功的各種把式。
小扣兒一路往里走,班主就跟在岑堯的身旁,連聲問:“您今個兒聽什么戲?您要不先點了?”
旁邊有人怯怯附和道:“正是。扣兒要練功,臺上還有別的師兄唱呢?!?/p>
岑堯卻指了下腳邊:“這里擺張桌子,一把椅子。”
班主愣了愣,倒也不敢質疑,扭頭就讓人忙活去了。
等桌椅擺好,岑堯落了座。
那頭小扣兒也才剛將腿搭上了木樁子,下了個腰。
從岑堯這個角度望過去,恰巧能瞥見一截少年躬下身而繃緊的腰線……
班主已經(jīng)怔住了,心道練功也能看得起勁兒?
只是正出神間,岑堯突然回頭看了他一眼,語氣冷淡:“我坐在這里看就是了,你們看什么?”
班主連同他身后的人都是一愣,心說他們不是在這兒等著吩咐呢嗎?
副官倒是反應更快,壓根不敢往小扣兒的方向看,他匆匆轉過身就驅趕起了班主等人:“行了,我們少帥喜靜,你們到前頭該干嘛干嘛去吧?!?/p>
班主等人自然不敢再多留,就這樣躬身告退了。
都等出了后院兒了,班主才明白過了味兒。他心下一面覺得畏懼,一面又忍不住歡喜,臉上的表情都給生生扭曲了。
“……小扣兒這是真要發(fā)達了?。 ?/p>
哪個客人連這都能津津有味看上半天???
……
小扣兒自然知道岑堯在看他,但沒想到岑堯看了這樣久。
他下腰踢腿站樁,岑堯看他。
他吊嗓子,岑堯也看他。
那些客人從來只管臺前,有誰見過他們臺后的模樣?
就是岑青元……過去也絲毫不感興趣。
唯獨只有岑堯,像是要將他在戲班子里,每時每刻的模樣,都印入眼中似的。
小扣兒突然頓住了動作,他額前的發(fā)絲已經(jīng)汗?jié)窳?,長長的睫毛底下,一雙明亮的眼眸也仿佛帶出了點水意。
他忍不住問:“……好看嗎?”
岑堯:“好看?!?/p>
小扣兒面頰紅透了,也不知道是因為累的,還是羞的。
他忍不住好奇,又問:“可是……不枯燥嗎?”
“不枯燥?!?/p>
小扣兒哪里被人這樣夸過。
好似將臺前臺后結合起來的這個完整的他,從頭夸到了腳。
比“我喜歡你”的威力來得還要大。
小扣兒抿下了唇,這才覺得自己將岑堯晾了好久,有些過分。于是他也不再繼續(xù)練功了,小跑著就到了院子里的水井旁,拎起水桶放了下去。
岑堯站起身,緩緩朝他走近,問:“這是作什么?”
小扣兒不好意思地道:“洗澡啊?!?/p>
“不燒熱水?”
“燒熱水還得耗煤球呢,還麻煩,得等好久?!毙】蹆赫f著,就要去拽水桶,“我們都是這樣打水起來,沖一下,然后再裹上棉襖就暖和了。”
岑堯扣住了他的手腕,更順勢掰開了他的手指。
水桶上頭連著的繩子一下落了地。
岑堯淡淡道:“等回了林公館再洗也不遲。”
小扣兒只覺得被他抓住的手腕都是熱熱的,好像還冒出了一點汗……他有些不好意思,目光閃了閃,抬眸看著岑堯說:“可是我身上臟的?!?/p>
怎么坐岑堯的車呢?
岑堯低聲說:“不臟?!?/p>
“臟的,我練完功總要出好多汗?!毙】蹆赫f著,還微微喘了口氣。
他原先其實也不覺得。
本來戲班子里總一塊兒練功,練完誰都是滿頭大汗。哪有功夫去計較誰更干凈???
可是岑堯多講究啊。
小扣兒這才覺得自己還不夠干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