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萊問：“你希望我做你的朋友嗎？”

話音入耳，伊芙的胸口劇烈起伏幾下。

“我不……”

“我從未用對等的眼光看待你?！睖厝R打斷伊芙。她的情緒很平靜，像蒼涼冰冷的海。過往的畫面攜著白浪洶涌而至，又緩緩?fù)藚s，只在心底留下淺淡的濕痕。

“我防備你，觀察你，又試圖控制你?！睖厝R說，“在你看來，我應(yīng)當(dāng)是個很傲慢的人，而且時時刻刻對你產(chǎn)生威脅?？墒俏覜]有想過傷害你?！?

卡特兄妹有著同樣冷淡又柔軟的性格。

是春日的冰，夏夜的風(fēng)，深冬落在水仙花瓣上的雪。

在原著中，這種性格導(dǎo)致了他們的死亡。

而現(xiàn)實里，他們還是習(xí)慣性地尋求溫和的方式，試圖用最小的代價改寫命運。

這習(xí)慣……

其實是很天真的。

只是現(xiàn)在的溫萊，還沒有切實領(lǐng)悟這個道理。

她陪著伊芙的記憶走過漫長的春夏秋冬，無意挑剔彼此的缺點與不足。

伊芙已經(jīng)快要碎掉了。

碎得七零八落。

而她還好好的。

所以，她問：“從今天起，你愿意做我的朋友嗎？”

婚約已經(jīng)解除了。蘭因切特囿于咒語，不會傷害卡特家族。犯下罪行的斯特萊爾，遲早會付出血的代價。

瑪姬好好活著。哥哥也很安全。書里的悲劇消失了，未來的路還需要一步一步走。

“來試試另一種活法吧?！睖厝R聲音輕淺，“丟掉虛假的愛情魔力，真真正正的活下去。”

“——你已經(jīng)不是流浪的孩子了?！?

在說這些話的時候，溫萊并不知道，伊芙會受到怎樣的影響。

她隱隱約約感知到了伊芙真正的渴望，可是，她不明白這種渴望的深淺。

伊芙整個人都顫抖起來，像是害了熱病。丟掉冰錐，捂住臉，張著嘴巴嚎啕大哭。

仿佛一個迷路多年的孩童，終于找到了歸家的路途。

曾經(jīng)，在冰冷的月夜里，伊芙召喚了魔鬼。

它問她，你的愿望是什么。

——我想得到很多很多的愛。

魔鬼擅自施加了魅惑的法術(shù)，但這并不是伊芙真正想要的東西。

當(dāng)她坐在潔白的餐桌前，與諸位騎士團少女聊天喝茶；當(dāng)她行走在佩羅家族的莊園，遙望著溫萊和瑪姬肩并肩的背影。

她想要……

得到更正常、更真實的愛。

親情，友情，愛情。

什么都好。

溫萊知曉了伊芙的一切秘密。

溫萊想要和伊芙做朋友。

真好啊。

真好……

伊芙的哭泣聲漸漸低落下去。

她抓住破碎的裙子，往身上套，邊套邊說話：“溫萊，我……”

“我”什么，后面的話，再也聽不到了。

一只扭曲丑陋的胳膊伸過來，在伊芙的胸口抓了一下。暈紅的光團自體內(nèi)牽引而出，落進(jìn)了費查斯特斯裂開的肚腹。

咔嚓咔嚓，咕嘟咕嘟。

這只魔鬼吃得心滿意足，尾巴都扭成快樂的弧度。

而伊芙，睜著空洞的眼眸，猝然摔倒。

她撲進(jìn)了溫萊的懷里。沾著濕意的褐色長發(fā)像冰冷的海藻，纏住溫萊的身軀。

“……伊芙？”

溫萊摸不出伊芙的體溫。

身后的魔鬼嘰嘰咕咕地笑起來，笑得格外舒暢：「那只是具空殼——契約結(jié)束，她已經(jīng)死啦，靈魂都被我吃掉了，你感覺不出來嗎？啊啊，真是美味，力氣總算恢復(fù)了一點兒……」

溫萊想起來，費查斯特斯曾對伊芙說過，“當(dāng)你的欲望得到滿足，我將取走你的靈魂”。

伊芙許的愿望，是得到很多很多的愛。

可她真實的欲望，淺薄得可怕。

只是聽見溫萊所說的話，就感到了滿足。

就只是……

這么一點點的，欲望罷了。

溫萊抱著沒有呼吸的少女。

她陷入短暫的迷茫，這迷茫使得她感官遲鈍，無法思考。有什么東西從破碎的衣裙間滾落下來，閃爍暗黃光芒，然后被魔鬼撿走。

「雖然你沒有死亡，但你催化了我的食糧。」費查斯特斯饜足地舔舔唇角，瞇起惡意的眼睛?！冈贂?，圣女小姐。我為你準(zhǔn)備了一份回禮，你可得好、好、接受——」

嘭——！

巨蟒身軀撞碎墻壁，樓下掙扎的仆從驚懼抬頭。

許多人看見，長著犄角的蛇身怪物從紅房子里飛了出來，大笑著化作霧氣，消散在空中。而卡特家的千金坐在墻壁破洞后，懷里抱著面容模糊的少女。

“魔鬼……”

不知是誰驚恐出聲。

“是魔鬼！魔鬼出現(xiàn)了！”

公爵府內(nèi)，卡特夫人捏著剪刀，修剪她心愛的香根鳶尾。也不知怎么回事，心頭莫名掠過一陣陰寒的恐懼。

咔嚓。

不聽使喚的手，剪落了開得最好的花串。

與此同時，有東西自虛空落下，碾過淡紫色的花瓣，骨碌碌滾到她腳邊。

卡特夫人低頭。

一枚黃色的晶石躺在泥地里，流動著渾濁暗沉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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