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冤家
大雨整整下了一夜,直至第日早晨才見停,碧空如洗,涼風習習。
秋空站在檻窗前吸了口清新的空氣,這才走到床邊叫醒陶瑾。姑娘一夜好眠,大爺在床邊陪了她整整一夜,天蒙蒙亮時才回去休息。她們丫鬟看在眼里,都覺得大爺是真疼愛姑娘,天底下不知道有多少父親能做到這份兒上,大爺此舉實屬難得。
更別說因為姑娘一句話,他就同意將自己的侍妾發(fā)落出府。
陶瑾從被子里爬出來,露出毛茸茸的一顆腦袋,迷糊地睜著眼問:“陸氏呢?”
難為她醒來第一件事竟是關懷陸氏,秋空將她扶起來,蹲在腳踏上為她提上撒花笏頭履,不無唏噓道:“還在外頭跪著呢,方才大爺走時也沒讓她起來。說是任憑姑娘您發(fā)落?!?/p>
陶瑾漫不經(jīng)心地哦一聲,隨手撥弄兩下今天穿的衣裳,“那就再讓她跪一會兒吧?!?/p>
她氣血紅潤,粉腮玉顏,一點也不像昨天才發(fā)過病的模樣。
其實她原本就沒事,只是做了一場戲欺騙眾人罷了。昨天陸氏掐著她的脖子時,她是真?zhèn)€呼吸不暢,但不至于病發(fā)的地步,不過為了讓陶臨沅更加厭惡陸氏,她不介意假裝病發(fā)。
因著事先跟周溥商量好了,是以昨日他來診斷時并未拆穿她,反而像模像樣地給她救治。
想到周溥當時一本正經(jīng)的神情,陶瑾忍俊不禁,起身道木架旁盥洗,“我今天想去錦繡閣看一看,挑選幾匹布料,置備過冬的衣裳。”
她正處于身體抽條期,這半年長了不少個兒,去年冬天的衣裳已經(jīng)穿不下了。她生得嬌小玲瓏,比同齡人矮了半個頭不止,殷氏為此操碎了心,好在她這半年爭氣,總算開始長個兒了。
不僅如此,連胸口那兩團也開始漲疼,用手輕輕一碰便疼的不像話。這事她經(jīng)歷過一回,是以清楚怎么回事,不如上輩子來得苦惱,一切講究個順其自然。蓋因她知道日后這兩團肉會越長越大,到最后像兩顆圓潤的桃子一般,自己一只手都握不過來。
白蕊替她換上櫻色芙蓉紋吳羅襦裙,低頭整了整刺繡牡丹紋花邊袖緣,笑著感慨道:“幸虧夫人臨走前讓人趕制了幾件衣裳,姑娘穿著剛剛好?!?/p>
說完不見陶瑾有回應,這才恍悟自個兒說錯話了,恨不得抽自己倆大嘴巴子,“姑娘……”
陶瑾若無其事地笑了笑,坐在鏡奩前挑選首飾,“我也很感謝阿娘,她總是替我考慮得周到?!毖杂櫰^,笑吟吟地詢問白蕊,“那我今天挑選布料的時候,順道給阿娘選幾匹如何?”
白蕊哪敢再多說什么,點頭不迭:“姑娘想做什么便是什么?!?/p>
她尚未及笄,手里的首飾不多,卻每一件都尤為珍貴。陶瑾挑了個玉蟬金雀釵別在頭上,鏡子里的俏臉容光明異,燦如皎月。她皮膚柔嫩,連半點毛孔都看不到,根本不必涂脂抹粉,就這樣出門正正好。
走出影壁沒幾步,便看見院門口跪著的陸氏。她淋了一夜的雨,衣服濕漉漉地貼在身上,發(fā)端尚在往下滴水,模樣瞧著既狼狽又可憐。
陶瑾走過她身旁時停了下,轉(zhuǎn)頭看她:“你知道阿爹打算怎么處置你嗎?”
陸氏這才抬起頭,一張臉幾乎可以用慘不忍睹來形容,她空洞的眼睛在看到陶瑾后慢慢回神,最后變成滅頂?shù)膽嵟驮骱?,“你還想怎么陷害我?”
“我陷害你了嗎?”陶瑾不解地問,少頃莞爾一笑,“我只不過把你做過的事還給你而已。阿爹不會再護著你了,他答應把你許給別人,希望你日后好好過日子,別再肖想那些不屬于你的東西?!?/p>
陸氏渾身一纏,不可置信地哆嗦著:“不可能……是不是你說了什么?一定是你!”
她不相信,以前他曾在她耳邊說過綿綿情話,對她百般疼惜,難道那些都不作數(shù)了嗎?她好不容易盼來殷氏離開的一天,怎么能就此甘休!
陸氏一面念叨著一面想站起來,奈何跪了一夜,雙腿早已不聽使喚,尚未站穩(wěn)便摔了下去。
陶瑾眼疾手快地后退兩步,眼睜睜地看著她跌倒在地,唇角微揚,略帶譏諷:“就是我?!?/p>
說罷想起什么,對她冷眼旁觀,“當初你挑撥我阿爹和阿娘的關系時,就應當想過會有這一日。你以為自己做的那些事,當真沒人知道嗎?”
當年陶瑾才四五歲,殷氏的一顆心全系在她身上,每天便是照看她和陶靖。有時陸氏要來看她,殷歲晴便將她拒之門外,陸氏因此常跟陶臨沅哭訴,說殷氏故意為難她,誤會她的一番心意。
她的淚水配上演技,陶臨沅很輕易便相信了,為此不止一次跟殷氏說起這事。然而無論他怎么說,殷氏就是不同意陸氏接近陶瑾,兩人為此吵了不止一兩回,誰都不肯后退一步。
那時陶瑾小,根本不懂得阿爹阿娘爭執(zhí)的原因,為此嚇哭過許多回。陶靖年齡比她大,便在一旁哄著她,不厭其煩地給她抹眼淚。
陸氏就是用這種手段,讓陶臨沅和殷歲晴的關系逐步惡化,以至于如今無可挽回的地步。
陸氏抬起頭,露出一雙飽含惡毒的眼睛:“如果他們真有感情,即便我挑撥也沒用。他們走到這一步,全是自作自受!”
陶瑾面不改色,“你走到這一步,也是自作自受?!?/p>
說著讓霜月去叫仆從來,領著陸氏回杳杳院,收拾幾身衣裳送出陶府。當陸氏得知對方是西街楊家老六時,表情幾乎可以稱得上絕望:“不,我不去!”
楊家老六臭名遠揚,同一坊里住著的都聽過他的名聲,對他的惡行更是有所耳聞。
陸氏一個女人,怎么掙得過兩個仆從的力氣,何況她才跪了一夜,渾身無力,幾乎毫不費力便被拖了下去。
看著她越來越遠,陶瑾收回視線,面無微瀾地繼續(xù)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