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那一晚，涼始終沒有回家。

雖然有公寓的鑰匙，可是心神不定的海斗還是選擇站在最容易看見對方的街口等待。

電話那頭傳來的永遠(yuǎn)是刻板的機(jī)械女聲，一直到天亮，依舊沒有見到那個期待的人影。

海斗壓住胸口，似乎覺得有什么東西正奮力掙扎著要從那里跳出來。

‘我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哪天見個面吧?！?/p>

‘抱歉呢，明晚我可能沒有辦法跟你一起慶祝。……是個比較重要的會議，我暫時不知道會要開多久，不過我會盡早抽身的，怎么樣？’

那個時候，他分明是這么回答自己的，可是……海斗不是沒有注意到?jīng)瞿俏⑽㈩澏兜挠沂帧?/p>

——涼只要一說謊的話，右手就會不由自主的握起來。

說謊?。?/p>

“不，不會！我在懷疑什么??？”用力跺了跺地面。海斗搖搖頭，像是要把心底的那些陰暗想法甩出去。

“是工作的事情！一定是工作的事情！”他焦躁地來回踏步，那些不安的猜疑卻像氣泡般越涌越多的浮現(xiàn)在腦海。

“涼從來沒有騙過我。我要相信他?！焙６诽统鍪謾C(jī)，再度按上重?fù)苕I。

可是那次他不就是欺騙你了嗎？在被小智撞破后，他讓你抱過之后就打算狠狠把你甩掉的，你不記得了嗎？

像是故意作對一般，自我安慰的同時，卑鄙的猜想也瞬間蹦了出來。

——還需要什么證明呢？你可是有被甩過的前科哦！

猜想的聲音越來越大，大到像是百萬個人一起在耳邊狂吼。

沒錯。從說謊開始——

他們都是從欺騙自己開始，然后就飛快地逃得無影無蹤了，就連不接電話的特點也是一模一樣！

為什么？為什么涼要欺騙自己？為什么明明沒有做錯事情卻要這樣欺騙自己？

像是為了發(fā)泄心中的憤懣，海斗把手機(jī)重重的扔在地上。“這種接不到電話的劣質(zhì)產(chǎn)品我不要！”

并不算結(jié)實的電話在撞上地面后，立刻四分五裂的散落開來。

如果他再那么晚上一秒的話，就有可能聽見收到來電時的“嘟——”聲。

如果他再那么晚上一小時的話，就有可能聽見等待已久的解釋和原因。

如果……可是不管做了多少假設(shè)，可那些，都只是如果……

轉(zhuǎn)身回家的海斗永遠(yuǎn)也不會知道，一個小時后，他等待了一晚的男人，正在同樣的地方，看著地上那攤碎片出神。

一本木是在中午醒過來的。

原本以為柔順的對象竟然在那之后毫不留情地出手。那個看似懦弱的男人，體內(nèi)究竟是如何爆發(fā)出那般強大的威力，讓比他高大一倍的自己，在面對那接二連三的拳頭時都完全沒有招架能力呢？

“去告發(fā)?。‰S便你怎么宣傳都好，盡管去告發(fā)我吧！”

在完全壓倒式的攻擊后，涼面無表情地看著地上縮成一團(tuán)的男人，冷冷說道：“即使是同性戀，我也不是那種隨隨便便讓人玩弄的家伙。像你這樣只會搬弄是非的垃圾，不會懂得男人之間的感情！”

用力踢上一腳，他撿起一旁帶來的皮箱?！芭椤！苯忾_密碼鎖，提起抓柄，排列得整整齊齊的鈔票就這么洋洋灑灑的落下，如同雪花一般，蓋在那個卑鄙的小人身上。

“你所要的也就是這個吧？”涼把空皮箱扔到一邊，居高臨下的看著一本木。

“這些錢我不會帶走。我才不管你對媒體說我如何變態(tài)，這些話你盡管去說好了。這五百萬是用來交換那個孩子的秘密?！彼プ∫槐灸镜囊骂I(lǐng)，將他從錢堆中揪了出來：“我要你保證，你不會把那個孩子的事情透露出去一絲一毫?！?/p>

“我、我保證……我保證！”臉上的瘀腫讓一本木的眼睛沒有辦法完全睜開。饒是這樣，他也清楚知道，面前的男人有多么令人恐懼的壓迫感。

“我要你，把這句話重復(fù)一遍?！睆目诖锾统鍪謾C(jī)，調(diào)出錄音模式，涼冷冷的遞過電話：“你要清楚的說出，你，一本木，絕對不會把海斗的背景傳播出來。”

“我、我……我一本木彰絕對不會，不會對外宣傳那個家伙……”

“彌生海斗。”

“對，絕對不會對外宣傳彌生海斗的事情，一句話都不會說，不！一個字都不會說！”

“要是你說出去了怎么辦？”

“我……我就……我就天打雷劈！我就……不得好死！我——”

“我就會把你威脅我的事情說出去。敲詐的事情，還有之前強迫性行為的事情，我通通會告訴警察?！睕鼍姘愕脑谒吜粝乱痪湓?，按掉錄音鍵，用力朝對方揮出一拳。然后拿起外套，走出門外。

“他媽的！”一本木掙扎著爬起身，他走進(jìn)浴室看著鏡子中鼻青臉腫的自己，不由得越發(fā)大聲咒罵起來：“這個該死的同性戀！下次別讓我再見到你！”

從酒店離開后，涼回到辦公室。

西服有被揉皺的痕跡，但好在沒有污垢。他走回出版社，跟樓下的警衛(wèi)打過招呼后，徑自走進(jìn)自己的房間。

當(dāng)他重新起身時，打印機(jī)里正在吐出一張辭職信函。涼最后檢查了一遍。然后把該帶走的東西整理好，輕輕地合上了門。

已經(jīng)沒有理由繼續(xù)在這里待下去了。

那五百萬買下的，只是海斗的隱私。等天亮后，當(dāng)一本木醒過來，有關(guān)自己的丑聞想必也會立刻出現(xiàn)在輿論中吧？

沒有必要讓公司因為自己而蒙上污點。有些話，還是當(dāng)事人自己說出來比較好。

對了，還有前妻那里也需要通知，海斗那里也是一樣。如果告訴他，二十歲的生日禮物就是跟自己分隔兩地……他會不會生氣？

不過，那也只是暫時的，只是避過這一段風(fēng)頭而已。

涼看著手中的地址，那是剛剛從網(wǎng)上下載的租房信息。周邊的小城市，來回路程不超過二個小時。想見面的話，乘坐新干線列車還是可以直接到達(dá)的。所幸平時還留有一些微薄的積蓄，反正，這場丑聞，最多只會持續(xù)一個月吧？

涼嘆了口氣，然后撥通海斗的電話。

不過，無論如何重?fù)芏嗌俅危沁呉矝]有接通的意思。

“臭小子，你怎么了？”

雅子徒勞地拍著門。自從早上海斗沖回家后，就這么一直躲在房間里不肯出來?！熬退闶鞘?，也沒必要一個人躲在被子里哭??！你可以跟媽媽說嘛！”

“……誰要跟你說這種事情啊……走開啦！”海斗裹在被子里郁悶地大吼。

在確定兒子不會給自己開門后，雅子嘆了口氣，隨后朝門用力踹了一腳：“你就在里面待上一輩子吧！……臭小子，這壞脾氣也不知道遺傳了誰的！真是?！?/p>

想到早上或許能買到超市特價的牛肉，雅子拿起荷包跟鑰匙，走出家門。

剛走到拐角，就跟一個家伙撞了個滿懷。

“喂！你踩到我了！”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咦？是你？”在看到對方抬起的臉后，原本還準(zhǔn)備說些什么的雅子指著他努力回想：“你不就是……不就是那個……”

“不好意思，請問，彌生海斗是住在這附近嗎？”涼看著對面女人，不確定地問。

之前海斗只是大致跟自己提起過地址，可也從來沒有想過要去拜訪，以致于走到了這片住宅區(qū)，就迷失方向了。

“請問你找他有什么事嗎？”

以對方的年紀(jì)來看，該不會……是學(xué)校老師吧？該死的，那小鬼一定又被記過了！雅子表情一變，連忙彎腰：“不好意思，我是他母親，請問您是？”

“我……我是……”沒有辦法在海斗母親面前表明自己的身份，涼含糊地敷衍：“我是他老師?！?/p>

“我就知道！”雅子扶住額頭低低地叫了一聲，然后表情僵硬地轉(zhuǎn)身把對方領(lǐng)進(jìn)家門。

“老師您快請進(jìn)，里面請。臭小子，你學(xué)校老師來了哦，快點出來啊！”

“老師來了？猿渡那個死老頭來干嘛啊？”海斗動了動，從被子里發(fā)出一聲含糊不清的嘟囔：“——叫他去死吧！”

“不好意思，那孩子昨晚出去了一個晚上，大概是著涼了，可能還在睡覺——要不您先等一等吧？”把客人請進(jìn)廳堂，雅子局促的擺上茶，又順手把混亂不堪的茶幾整理了一番。

“噢！好的，沒關(guān)系。”涼倉促地道謝，眉頭卻越皺越緊。

出去了一個晚上……是去找自己了吧？早上在家門口看見海斗的手機(jī)，明顯是心情糟糕到極點之下的發(fā)泄道具……自己昨晚的失約，他一定生氣了。該怎么解釋呢？

“呃，那個……老師您貴姓？”見對面男人的表情越來越凝重，雅子急急地拉開話題。

“長谷川，長谷川涼。”

“哦哦，長谷川老師。對了，我家海斗在學(xué)校里沒惹什么事吧？”

“不不，沒有。我只是……路過，進(jìn)來拜訪一下?！睕銮敢獾氐皖^，躲開對方的視線。

“噢，這樣啊，沒惹事就好，沒惹事就好?！彼闪艘豢跉猓抛酉袷窍氲绞裁窗阃蝗恍ζ饋?。

“其實呀，剛剛我差點把您當(dāng)成那家伙了呢。您的長相可是跟幾年前海斗的家庭教師長得很像喲！那小子當(dāng)時迷他迷得要死……啊，說起來，海斗他平時在學(xué)校里沒有騷擾過您吧？”她連珠炮般地說了一大堆話。

“嗯？”涼抬起頭，跟自己相似的家庭教師……那，是男的啰？“請問，你說‘迷’的意思是？”

“啊，是這樣的?！币妼Ψ接信d趣，雅子也就這么接著說下去了：“雖然說起來有些丟臉，但我們家這個不長進(jìn)的孩子啊，喜歡男人。那個家庭教師大概是他的初戀對象吧？”

“海斗他……‘初戀對像’？”涼呆住了。

“啊，果然您被嚇著了吧？其實呢，這種事情，做家長的也沒有辦法強行去扭轉(zhuǎn)什么，相反的越是去制止他，他反而迷戀得更厲害吧！不過最后，幸好是那個老師不知道什么原因自己跑掉了，嗯，就把我們家這小鬼給甩了?！毖抛诱f到這，還做了個“扔掉”的手勢。

“結(jié)果這小子可是哭了大半個月才收住，后來所找的對象也一直是那種長相的小朋友來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