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等一下?！睕鑫丝跉猓骸澳鷦偛耪f，我跟那個老師……長得很像？”
“對呀，有區(qū)別的大概也只是年齡跟發(fā)型的不同吧。那個時候……”雅子停住，似乎在回憶什么：“那是在四年前吧，如果不是因為那個人的話，也許這小子也不會走上同性戀這條路吧？”
“不好意思，我……我突然想起來還有些事情沒處理，我……我得走了?！睕龆溉徽酒鹕恚硨χ魅?。
“咦？這就走？您還沒見到海斗呀？”雅子不知所以然地看著他。
“不用了，沒關系，下次看也是一樣的?！庇昧ξ兆∪?，堵在嘴前，不讓自己說出更加失禮的話。涼幾乎是逃一般的走出海斗家。
從不知情的母親口里得到的消息讓他不由自主的發(fā)寒。
原來如此……對于那個讓自己不顧一切放棄事業(yè)和自尊來保護的少年來說，自己并不是他的唯一啰？
把最開始的相遇重新梳理一遍，難怪他會在電車上那般對待自己——說什么“因為喜歡而跟蹤”、“只喜歡你”……這些話壓根兒就不是對自己說的吧！
……那么就是說，連之前無微不至的關心也是假的啰？
不管多么動聽的情話、多么體貼的照顧、多么溫存的愛撫——也完全是假的啰?。?/p>
他的心意只是想透過這張臉，告知給那個年輕的家庭教師吧！
——原來，我不過只是一個替代品……
涼不由自主地探上臉頰。那接二連三流下的淚水順著指尖一直滑進袖口，聚集在那原本應該帶著高級腕表、現(xiàn)在卻光禿禿一片的手腕上。
“……就是這樣啊，他說以后再來看你?！毖抛用曰蟮靥痤^，看著一臉盛怒的兒子：“干嘛？你這么生氣干什么？那個人很重要嗎？”
“當然重要啦！”海斗抓起衣服就往外跑：“他不是我的老師。而是我現(xiàn)在交往的對象！”
“什、什么？”一直到大門被重重關上，雅子才回過神來?！澳憬煌膶ο蟆撬?，不就是我的……兒‘媳婦’？哦！天啊……天啊天啊天啊——”
“抱歉。您所撥的號碼目前無法回應，請稍候再撥，謝謝！抱歉……”路邊的電話亭中，反復傳來這樣的回答。
“砰！”海斗用力捶打話筒。請死的！老媽究竟對涼都說了些什么？
剛剛有去過涼的公寓，打開門卻杳無人跡，空空蕩蕩的衣柜明顯傳遞出主人已搬走的事實?？墒恰八麜ツ睦?？”
聯(lián)想到昨天涼不同尋常的表情，海斗越發(fā)驚慌起來。難道他也要像那個人一樣，從自己生活中消失嗎？
——不！不要！
“列車即將進站，請各位旅客準備上車?！?/p>
大廳里傳來甜美的女聲，涼依言站起身，提著行李箱朝月臺走去。
從海斗家出來后，他便收拾好行李搬出公寓。一路上，原本痛苦的情緒也慢慢冷靜下來。
年近四十歲的自己，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一個比自己小十多歲的男孩身上……這樣的心態(tài)一開始就是錯誤的吧？
走進車廂，把行李放在置物架上。涼靠著窗邊出神。
就這樣吧！這段荒唐的戀情，到此為止吧。不管怎么說，這段寶貴的回憶，會永遠珍藏下去的。
列車徐徐開動。遠遠地，從月臺方向似乎有個人影朝這邊奔來。
“等一等！請等一等——”海斗奮力攀上即將關閉的車門，顧不上乘務員憤怒地攔阻就徑直朝里面走。
“涼！”終于，在最后一節(jié)車廂，他看見自己尋找的人。
“果然在這里……你果然在這里……”他松了口氣，跌跌撞撞地走過去。
“你……怎么來了？”只敢用余光觀察那個滿臉通紅的少年，放在座位上的雙手不由自上地顫抖起來。
應該感到欣慰嗎？即使是替身也好，起碼，他還在乎自己的啊……哪怕，只是這張臉！
突然間想起雅子無心之間透露的那些話，涼痛苦地低下頭。無論多么相似，替代品就是替代品！
“你來干什么？”為什么還要出現(xiàn)在我面前？
“涼？”看見對方傷慟的表情，海斗猶豫著又走近了一步?！拔衣犘≈钦f你要去外地……為什么啊？為什么突然之間這么決定呢？”
涼定定地看著他，為了你……這句話梗在喉間，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對不起，請讓一下?！彼鹕砜邕^鄰座乘客，一言不發(fā)地朝車廂后的廁所走去。
“回答我啊？你說??？”門被關上的一剎那，海斗伸出手，牢牢抓住門框：“為什么不告訴我你昨晚去哪里了？為什么你們都要這樣杳無音訊的跑掉呢？”
“……‘你們’？”注意到這個復數(shù)用詞，涼勾起嘴角?！澳莻€家庭教師也這樣跑過嗎？……你就因為這樣才追來的吧??？”
他伸出手，把門外的那個人用力扯進來。
兩人就這么擠進狹窄的廁所里。列車行駛在軌道，發(fā)出輕微的晃動，呼嘯而過的氣流沖擊在厚厚的玻璃窗上，連氣氛也變得僵硬無比。
“你知道了？”海斗咬住嘴唇，有些心虛地低下頭?！澳羌挛覜]有告訴你，可是……”
“可是什么？”涼看著那個低頭不語的少年：“之所以要跟我在一起……其實，你唯一在意的，就是這張臉吧！？”
如果手邊有刀的話……如果手邊有武器的話，涼突然之間冒出想毀掉自己面容的念頭。
“不是的！”海斗慌亂的抬起頭：“不是那樣的。”
“你不用解釋。沒關系，我不在意，反正……呵呵，即使、即使是替代品，我——”話說到這里戛然打住。已經(jīng)不需要說出口了。即使是代替品，再見到對方時心臟突然之間的停頓已經(jīng)說明了一切。
——我……喜歡這個孩子……
即使被當成替身……也那么的喜歡他……
即使跟兒子斷絕關系也好，被迫丟掉工作也好……哪怕身敗名裂，我，依舊喜歡他……
“你能追來，我還是很高興的?！睕錾焓指采夏菑埬贻p的面容。
“我從來都沒有把涼當成替身來看待！”
海斗反握住他的手：“最開始的確是因為你們的長相而關注……可是，那也只是相貌而已，我喜歡涼，并不只是你的臉。我喜歡的，是完完整整的涼！是那個不擅表達情感，卻永遠溫文爾雅的涼！就算一開始只是因為同情而不忍拒絕我，也依舊縱容我無禮的涼！即使放棄親人也要保住我的名譽……不管多忙我說過什么都會記得的涼！”
海斗用力抓住他：“昨天晚上你突然失約也是為了我對不對？小智已經(jīng)告訴我你辭職的事情……你，你為什么要這么做?。俊?/p>
“……”無法回答。比起在意那個沒有見過面的家庭教師，被一本木威脅的這件事，涼更加沒有辦法控制自己的情緒。
“你不用管。”這樣的事情由我來處理就好，你不需要知道。
“我不管？那你為什么來找我呢？特意來我家，卻連面都不見就背著我一個人逃走，這是什么原因呢？”海斗加大音量：“涼做這些事情都是因為喜歡我的緣故吧？那為什么還要躲著我？如果真是喜歡我的話，在聽我媽說了那種事情后為什么不來問我呢？如果氣憤的話，你可以打我啊！罵我??！但為什么要一句話都不留的就離開呢？”
“那是因為……”涼低頭不語。那是因為什么呢？
當知道真相后，自己做的第一反應就是逃跑，不敢去面對這樣殘酷的現(xiàn)實。
知道了又怎么樣呢？除了痛苦還能怎么樣呢？說什么跟初戀情人去計較……這樣的事情，只有年輕人才有辦法理直氣壯的去質(zhì)問吧?。?/p>
“我老了，我已經(jīng)沒有辦法面對這樣的事實了?！?/p>
他慢慢吸氣：“我也知道去跟一個已經(jīng)早就無聯(lián)系的男人競爭很可笑，可是我已經(jīng)一無所有了，我不想再聽到任何負面的消息。你以前喜歡過誰，我并不介意，甚至說即使你真是因為這張臉而迷上我，我也認了，可是我……”
用力地呼氣，涼定定的看著他：“我對自己沒有信心，海斗?！?/p>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海斗焦急地揮舞著雙手：“為什么你就不愿意聽我說完呢？”
“——不，你先聽我說完。”涼一字一句地打斷他。
“你才二十歲，還有大好的光明前途?？晌?，就要滿三十八歲了，剛剛失業(yè)，沒有存款，更別談地位。我們之間有太多、太多的差距，不論我再怎么喜歡你——即使我們在一起，我也會害怕。害怕哪天出現(xiàn)比我更加年輕更加優(yōu)秀的人把你搶走，害怕我們交往的事情會給你帶來不利，害怕社會沒有辦法接受我們這樣畸形的關系……與其到時候痛苦的分手，我寧愿就這么消失，起碼……大家還可以留下一個美好的回憶?！?/p>
“你是擔心未來對嗎？”海斗雙手握住他的肩膀：“涼，你擔心的是我們的未來吧？”
“海斗……”涼干澀地開口：“我看不到我們的未來……”
“我媽媽說，彌生家到我這一代就斷了香火——”
過了好一會，海斗才幽幽地開口：“爸爸在我很小的時候就死了，家族的親戚也幾乎沒有聯(lián)系過。彌生家到我這一代就要結束了。我媽媽雖然嘴上不反對我喜歡男人，但是心底還是希望我能為父親，能為我們家族留下一些什么……”
“……”涼就這么靜靜地聽著。海斗的聲音似乎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那些冗長的句子就像是漂浮的柳絮，輕飄飄的飛過，卻聽不清楚他在說些什么……
“所以，我希望涼能跟我一起把彌生家延續(xù)下去——”
海斗慢慢握住涼的手，交疊在一起?！澳阍敢馊爰轿壹襾韱?？我們一起生活，以后一起領養(yǎng)一個孩子。不，一個不夠，我們?nèi)ス聝涸侯I養(yǎng)一堆孩子，這樣的話，彌生家的名字也不會消失了……涼，以后跟我一起生活好不好？一輩子生活下去，好不好？”
“……入籍？”涼盯著那兩枚一模一樣的戒指，眼前漸漸地，模糊起來。
“一起生活……可以嗎？”海斗的眼睛也紅了起來，連聲音也變得有些沙啞。
“雖然現(xiàn)在的我，沒有辦法做出像樣的保證，可是……如果我們是一家人的話，不論發(fā)生什么不愉快，涼也沒有權利棄我而去。一家人，是需要永遠相親相愛的，不是嗎？”
“一家人啊……”眼前似乎出現(xiàn)了對方所描繪的景象。即使被全世界拋棄，也有那么一個地方，有那么一個房間，有那么一個人等待著自己……相親相愛……
“現(xiàn)在不用做出回答也沒關系，只要你不走——”海斗吻上涼的戒指：“只要你給我一句話，你不會再丟下我下管。就好……”
“我……不會丟下你了……不會再丟下你了……”低低地，卻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聲音。
涼凝視海斗，自己那原本慌亂不安的心情，因為這個承諾而奇跡般的安靜下來。
“那，涼算是答應我的求婚啰？”海斗咧開嘴角，眼淚也終于承受不住重量的掉下來。
“嗯?！睕鳇c頭?！拔掖饝??！?/p>
兩個人就這么笑著擁抱在一起，然后熱烈地接起吻來。
交織的淚水流進口腔，化為絲絲甜蜜的津液，順著舌尖，流進肚子，最后埋藏在心臟深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