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章 再會亦不忘卻往生
然后時間就這樣如水流逝。
阿布辛貝勒神廟主廟修建完畢,壁畫里依照法老的意思繪畫出了卡迭石之戰(zhàn)大捷的場景。外面恢弘地刻上了神化的拉美西斯,但是為女眷保留的位置依然是空白的。這段不刻繪完畢,廟宇的修建就不算結(jié)束。但是誰都不敢去問法老,到底是想將誰的形象放上去。
那個時候一個正常人的壽命,不過是四十余年。大家在心中暗自以為——當(dāng)然不會說出來——這一代法老或許就只能這樣了,要開始為下一代王族做準(zhǔn)備了,最多不過十年,一定就會迎來新王。因此一定要盡早確立年長國王之子,然后對其加以正確地教育及引導(dǎo),千萬不能讓類似的事情出現(xiàn)在他身上。
在諸位發(fā)愁怎樣能暗示拉美西斯設(shè)立王儲的時候,拉美西斯二世與奈菲爾塔利王后的第一位公主,也就是宮中唯一一個大家都見過的法老的后裔——莫葉塔蒙,突然出現(xiàn)在一次祭祀上。她已是將近二十歲的年紀(jì),卻鮮少露面。一出現(xiàn),便是強行闖入了由大祭司禮塔赫主持的國祭上。
她面色憔悴,而口氣卻因為怒意而變得幾乎尖銳,她高聲叫著,骨瘦如柴的手指顫抖著指向廳中因她突然出現(xiàn)而呆愣住的王親國戚,“你們都被父王欺騙了!”
最先反應(yīng)過來的人是禮塔赫,他立刻仰首,周身幾位年輕力壯的祭司敏捷地沖了過來,迅速地架住了莫葉塔蒙??伤€在叫喊著:“父王走火入魔了,那些孩子沒有一個是他的!埃及要完了——”可話還沒說完,她的嘴就被身旁的祭司堵住,隨即她被強行地帶了出去。
一片過分混亂之后,廳中是如死般的寂靜。
禮塔赫慢慢地環(huán)顧了一圈廳中震驚的眾人,隨即才微笑著開口,歲月在他優(yōu)雅的眼角留下了痕跡,他的聲音穩(wěn)重而溫和,“諸位都知道莫葉塔蒙公主是陛下的第一位王女。她不知從什么地方聽來古怪的事情,就總想著效仿前代哈特謝普蘇特女王。”
哈特謝普蘇特是第十八王朝一位埃及歷史上為數(shù)不多的女性法老。從繼位順序上而言,如果真如莫葉塔蒙所說,法老只有她一個后代,那么她完全有權(quán)力繼承法老的位置。說到這里,她剛才那番話,旁人也總算理解了緣由。心中不由也有幾分惋惜,做出這么失禮的事情,恐怕法老是不會饒了她的。
禮塔赫依然是淡淡地笑著,“看來,以后對殿下們的教育,還要更加謹(jǐn)慎?!?/p>
三天后,莫葉塔蒙被拉美西斯迎娶進(jìn)后宮。依照慣例,工匠們將她的形象刻為雕塑,記入史書,之后就再沒了她的消息。
這位法老,贏取了數(shù)百位妃子,其中包括他的妹妹?,F(xiàn)在,就算多了個莫葉塔蒙——他的女兒,似乎人們也都有了幾分司空見慣。他的王權(quán),早期是靠他強大的軍事實力與運籌帷幄得來的,后期則是靠這些后宮背景鞏固起來。這并非前所未有的舉動,只是從未見有人做得像他如此夸張。
有人說,法老在卡迭石之戰(zhàn)燃燒盡了全部的智慧和驕傲,他變得放蕩、墮落且有些癲狂。沒日沒夜地往尼羅河里毫無意義地放下紙船來祭祀河神,仿佛是他唯一關(guān)心的一件事。埃及能在十年間支撐過去,若不是禮塔赫與孟圖斯,后果不堪設(shè)想。但是他們每個人都已不再年輕,如果王位繼承人再無著落,而帝國雙璧又逐一隕落,埃及的未來,將何其堪憂。
在眾人的惴惴不安中,埃及迎來了卡迭石之戰(zhàn)之后的第十一年。
那是破冬后第一天。清晨難得地飄起了彌天大霧,皮膚上帶著埃及少見的濕黏,而太陽卻遲遲未曾升起。第一將軍孟圖斯主持了下埃及的閱兵儀式,正準(zhǔn)備返回上埃及底比斯,突然接到了來自請見的信報。
他本想將這件事情交給別人處理,但是來人竟然出示了王家的紋章。不速之客被數(shù)個埃及士兵押解著來到了孟斐斯城內(nèi)——因為他是希伯來人。見到他時,孟圖斯先是訝異,隨即就變?yōu)榱梭@奇,看著他的眼神竟然有了幾分防備。
“你是負(fù)責(zé)人嗎?”少年冷冰冰地發(fā)問,栗木色的眼宛若冰霜。他的手里緊緊扣著一個金色頭發(fā)白色皮膚的外國女孩,而他的指尖堅硬而冰冷,一旦處于危險,他將會毫不猶豫地出擊,那是一種出于自衛(wèi)的本能。情形不利,他隨時都可以下手,將身邊的這個女孩子殺死。孟圖斯一眼便知,他一定是諸多在埃及活躍的希伯來人叛亂組織培養(yǎng)的一位少年殺手。
可惜了他一副好身手。孟圖斯心里嘆息,卻也微微頷首,“我是,聽說你有王家的紋章,我有幾分好奇?!惫庹f是因為這個好奇,也不完全準(zhǔn)確。這位少年一副典型的希伯來人長相,但是卻有幾分眼熟。那淡淡的淺棕色短發(fā)和栗木色的眼睛,以及蒼白的膚色。他一定在很久之前的什么地方,見過他。
對了,那是很多年前,曾被法老重用過的殺手,那個繼承過柯爾特位置的人。
孟圖斯徑自想著,來人卻有幾分不耐煩地說:“我在奧倫特河內(nèi)撈出了一個怪里怪氣的外國女人。她想回到埃及,她說把她帶給孟圖斯、禮塔赫或者法老都可以。我就日行一善將她帶來了?!?/p>
孟圖斯猶豫了一下,然后看向了少年懷中的女孩子。那一刻,動作就此凝滯,他怔怔地看著那瘦弱的身影,說不出話來。
少年輕蔑地笑道:“看來她沒有騙我,你是認(rèn)識她的?!彼焓忠凰Γ鸢l(fā)的女孩子就軟軟地向孟圖斯倒過來,埃及的將軍連忙小心地將她接住,然后仔細(xì)地確認(rèn)她的樣貌。
說是驚喜也不為過,說是恐怖也不為過。
十?dāng)?shù)年過去,如今懷中的少女竟與當(dāng)年的艾薇同樣長相。她穿著與那日一樣的白衣,隨著送來的也只有一只涼鞋?;蛘撸c其說此人長得像當(dāng)日在奧倫特河里失去蹤影的艾薇公主,不如說,她就是艾薇公主,她躍過了十年的光景,跨過歲月的洗禮,回到了埃及。
“那,告辭?!鄙倌贽D(zhuǎn)身就走。
“等等?!鼻榧敝畷r,孟圖斯輕叫出口,但希伯來人突然非常警惕地退后了幾步,防備地看著他,那眼神仿佛在說,“我就知道沒有這么容易放我走”。
孟圖斯連忙搖搖頭,“不是,你將她送回來,我一定會行你個方便。但我只是好奇,是什么使得你不怕被抓住處死的危險,愿意帶她回到埃及?!?/p>
法老對希伯來人的屠殺已是公開的秘密,這個人莫非……真的與冬有什么聯(lián)系,或者干脆是冬指使他過來?心中閃過無數(shù)猜測,少年只是冷冷地回復(fù):“她自然給了我酬勞,但這件事,和你沒有關(guān)系?!?/p>
話音剛落,他便再不愿多做糾纏。眨眼間,他已經(jīng)用斗篷遮住了相貌,轉(zhuǎn)瞬消失在了孟圖斯眼前。
孟圖斯將外國少女秘密地送回了上埃及。
在上埃及接應(yīng)他的是自己的弟弟——布卡將軍。后來有他隨身的副官說,在看到金發(fā)少女的那一刻,布卡將軍幾乎不能站穩(wěn),扶住她軟轎的手,也在不住地顫抖。布卡本能地封鎖消息,隨即將孟圖斯的密函送交給禮塔赫,禮塔赫再將密函送上去。
十年未露面的法老,終于打開宮門,親自將少女接回了宮中。
但她眼睛緊閉,唇瓣蒼白。不管是聚集了多少位名醫(yī),用盡全國最珍貴的草藥,或是召集無數(shù)祭司,舉行盛大的祭奠。
沒有人能夠?qū)⑵鋯拘选?/p>
她像是落在一個甜美的夢里,眼珠在薄薄的眼皮下微微震動,但是卻執(zhí)著地,不愿意在現(xiàn)實中醒來。
法老守在她的床側(cè),將她抱在懷里,日夜無休。
在他的懷中,她的夢似乎結(jié)束了,睫毛不再顫動,呼吸變得更加悠長而平穩(wěn),但卻好像更加沒有了生的氣息。
禮儀官們按照法老的意思,為她戴上深藍(lán)色的假發(fā),穿上埃及偉大妻子的禮服,用鷹羽織成美麗的披肩蓋在她的身上,用最昂貴的寶石與黃金重新打造了尤阿拉斯禮冠戴在她的額頭上。法老將親自抱著她,帶她來到底比斯東岸的卡爾納克神廟。這一刻,她獲得了比之前奈菲爾塔利王后,甚至比名噪一時的艾薇公主更為至高無上的榮譽。
他們走過時光雕琢的巨大石柱,跨過與陽光交替出現(xiàn)的凝重陰影,一并來到阿蒙神像之前。法老捧起她的臉頰,垂下頭,親昵地靠著她的額頭。阿蒙神殿里,太陽神像前,他們維持著這一個姿勢,一天一夜,都未曾動彈。清晨再次來臨,金色的光芒飄灑進(jìn)宏大的神殿。法老輕輕出聲,周圍的史官、祭司、侍者立刻蜂擁前來。
他的聲音微弱卻堅定,每一個字,都隨著筆摩擦莎草紙的聲音被記入了歷史。
這是他十年來,第一次親自下達(dá)的命令。
“這位美麗的女子,名叫伊西斯奈芙特。”
“她的名字,即是伊西斯女神的眷戀?!?/p>
“她是埃及的光芒,法老的祝福。她受到伊西斯女神眷戀,再次回到埃及。”
聲音回響在空曠的神殿,他抱著她,充滿愛意地看著她沉靜的臉龐。手指輕輕地滑過她細(xì)嫩而白皙的臉頰,描繪著她面部每一個婉轉(zhuǎn)的線條、每一抹輕微的起伏。
“從今天起,我迎娶她為我偉大的妻子,埃及至高無上的王后,你們要將她的模樣以黑發(fā)的形象刻入各大神廟里。她為我產(chǎn)下幾名子嗣,那么我就會有幾個王子,我們的第一個兒子會被記為年長國王之子,我們的第一個女兒,會被記為國王寵愛的公主?!?/p>
“從今天起,我要她站在我的身邊。在廟宇里,在壁畫上,在史書里?!本镁玫撵o默之后,他緊緊地握住她的手。垂下頭,唇邊勾起含蓄而溫和的微笑,“在史書里記下她的名字,記下她是埃及繼承人的母親,是我最珍貴的王后?!?/p>
他手間的纖細(xì)而冰冷的手指,輕輕地顫動了一下。仿佛為了回應(yīng)他溫柔的話語,輕輕握回了他的手掌。
拉美西斯二世,又被稱為拉美西斯大帝,古埃及十九王朝第三位法老。在他漫長的一生中,曾經(jīng)多次發(fā)動對敘利亞、努比亞及利比亞的戰(zhàn)爭,并與赫梯在敘利亞南部奧倫特河?xùn)|展開過一場前無古人的會戰(zhàn)——卡迭石之戰(zhàn)。他也曾與赫梯簽訂過古埃及第一個具有正式效力的和平條約。在他中年之后,他將重心轉(zhuǎn)為廟宇與陵墓的修建。具有代表性的建筑包括震懾努比亞人的南部的阿布辛貝勒,為贊頌太陽神的卡爾納克神廟擴建。他一生中共迎娶過數(shù)百位妃子,傳說中擁有將近一百位子嗣。他的妃子中包括外國的公主、他的妹妹,甚至他寵愛的王后奈菲爾塔利的女兒莫葉塔蒙,以及伊西斯奈芙特的女兒班塔娜。在他眾多的偏妃與八位正室里,只有兩位獲得過王后的名譽。
一位是由先王塞提一世為其選中的女祭司——奈菲爾塔利。另一位是為他誕下繼承人的伊西斯奈芙特。
王后奈菲爾塔利,在拉美西斯中年的時候就因病去世。但是她黑發(fā)的形象出現(xiàn)在拉美西斯時期各地廟宇里,她的名氣也傳遍了西亞各國。然而她與拉美西斯的子嗣沒有一個人活過拉美西斯的年紀(jì),也自然沒有成為拉美西斯的繼承人。因為拉美西斯對王后的寵愛,她的墓穴是王后谷里最美麗、最恢弘的一座,她的殉葬品也前無古人的華麗。諷刺的是,因為她的名氣和眾人皆知的寵愛,她的安身之地在一九○四年被當(dāng)時的考古學(xué)家發(fā)現(xiàn),其尸體與殉葬品也早已不翼而飛。
在她去世后,伊西斯奈芙特——這位在史書上被極少提及的妻子——成為了拉美西斯的王后。伊西斯奈芙特的出現(xiàn)與存在都十分低調(diào),人們除卻在史書上看到她被記錄為王后,對于她的出身、被選為王后的理由都十分不了解。
這位默默無聞的王后,與拉美西斯一共生下了數(shù)個孩子,每一個都被委任于埃及重要的職位。其中包括后來繼承拉美西斯王位的莫仁普塔,被委任為孟斐斯神廟第一祭司的、因博學(xué)和考古能力而知名的卡穆瓦塞特,及后來被拉美西斯迎娶、刻畫在卡爾納克主廟、法老像小腿部分的公主像班塔娜納。
但是,伊西斯奈芙特成為王后之后,她只在拉美西斯身側(cè)陪伴了他十年的光景。對于十年后,她的去世,史書中并沒有過多的描寫。在后人評價的時候,只變?yōu)榱吮涠唵蔚囊痪洹皩τ谝廖魉鼓诬教匚覀儧]有很多機會可以了解,唯一知道的是,她的去世,為拉美西斯二世帶來了巨大的哀痛。”
事實確實如此。她去世后,拉美西斯將尚處幼年的班塔娜納封為王妃,一直留在自己的身邊,卻沒有再立他任何一位正室為王后。他為伊西斯奈芙特精心修建了墓穴。因為她的低調(diào)與神秘,其安身之所,迄今未被找到。
在后來的數(shù)十年間,他孤獨地,在修建著廟宇與在后世變?yōu)閴m埃的傳說之都——比?拉美西斯中,度過余生。
“我恐怕只能再陪伴你有限的時光了?!闭f出這句話的時候,她正在像平時一樣,幫他解開頭發(fā),退下披風(fēng)。
他一怔,然后回過頭來,拉住她微涼的手,與她一并坐下。她的頭發(fā)被染成了美麗的深藍(lán)色,與她水藍(lán)色的眼睛相得益彰。這么多年,她的樣子就好像從未變過,挺立的鼻子、小巧的下巴,時光仿佛在她身上靜止了一般。但是他們卻已經(jīng)有了三個可愛的孩子,他們已經(jīng)在一起朝夕相處地生活了將近十年的時光。
他看著她,琥珀色的眼里映出她的身影。如晴空般透明的眼里映出他的樣子,她的微笑平靜而哀傷。心里不由有些怨憤,說出的話也帶了幾分激動,“在史書上的記載和所有一切的安排,不都已經(jīng)按照你所謂的‘未來’布局了嗎?”
※ ※ ※
二十年前,卡迭石之戰(zhàn)前夜。
她將自己的頭埋進(jìn)他的胸膛,在他耳邊說下,唯一能與他在一起的辦法。
“只有一個最后的辦法。我必須在這個歷史中死去……”
未來只有一個。來自未來的艾薇,必須從這個歷史中退場。死亡也好、時空的抹去也罷,她若留在這里,命運的螺旋就永遠(yuǎn)不會停止。她與他,永遠(yuǎn)都不會有結(jié)果。妄想改變歷史是絕對不可能的,她大膽地做了一個假設(shè)。
人們對于歷史的判斷,都來源于史書、壁畫及古物的殘留痕跡的推測。若殘留的一切都符合邏輯,那么當(dāng)時真實發(fā)生的事情,將無人所知。
這是歷史的盲點。
她想利用這個盲點,留在這個時空里。在卡迭石之戰(zhàn),她跳入水中,想要造成假死的狀態(tài),隨即她在這個時空中的存在,就可以完全被銷毀。她可以以一個新的身份,重新出現(xiàn)在這個歷史里。在那天夜里,她對他說起自己的打算。她請求他一定按照他們的計劃,將歷史如同未來所見一般書寫。
他不同意她去冒險。
奧倫特河水冷冽湍急,跳下去,他沒有萬全的把握一定能將她打撈上來。二人爭執(zhí)不下,可就在此時赫梯來襲——
但后面的事情完全失去了掌控。為了營救谷中士兵的性命,艾薇徑自上到了高臺,而局勢好轉(zhuǎn)之際,法老貼身侍衛(wèi)里,舊貴族一派的死忠簇?fù)?,不顧法老的命令,擅自將箭射向艾薇公主??尚一蛘卟恍?,就在此之前的?shù)秒鐘,艾薇為了拖延時間,推著雅里跳入了奧倫特河。
但是誰都不知道的是,千鈞一發(fā)之際,荷魯斯之眼,會因四枚秘寶之鑰重新湊齊,恢復(fù)了生命力。
冷冽的河水里,黑暗的包圍中,除了雅里,誰也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但是被打撈上來的雅里,卻好像完全不愿提起任何關(guān)于艾薇的事情。
他再次跳入河水中,怎么找,都找不到她的身影。
仔細(xì)想想,這么多年的過往,交錯的時空。似乎,到最后,總是他一次次地相信她,然后再被她一次次地拋下。他那個時候想,算了,人生已經(jīng)被她毀得亂七八糟,還要他怎樣。她是死了,還是回到了她自己的時空,他不想理會。
但,七天過去了,一個月過去了,三個月過去了……不甘心與怒氣都是暫時的情緒,完全支撐不了對失去她的懼怕。他終于臣服于自己的軟弱。開始,按照她說的話,編織起巨大的謊言。
龐大的后宮與數(shù)目驚人的子嗣,看似荒謬,但其實都是假象。女子被納進(jìn)后宮,未曾見到法老,就會被帶到埃及偏遠(yuǎn)的領(lǐng)土,找個好貴族人家安置。她們所生下的孩子,會得到埃及王室特別的照顧,被記入埃及法老的后裔,但是卻永遠(yuǎn)沒有繼承權(quán)。史官見不到法老,只能按照祭司院的意思去書寫歷史。禮塔赫與孟圖斯在一切知曉的情況下,謹(jǐn)遵法老的指示,將埃及刻畫在史書上。
做了這么多事情,既然諸神愿意將她帶回到他的身邊,那么命運應(yīng)該已經(jīng)放過了她,默許了他們的愛情吧。
“想想莫仁普塔、卡穆瓦塞特和班塔娜納?!彼麑⑺龜堖M(jìn)懷里,手指纏繞起她柔軟的頭發(fā),“他們還在成長,班塔娜納,剛剛學(xué)會了自己走路,卡穆瓦塞特已經(jīng)可以看懂文字了,而莫仁普塔,他一定會成為一個英明的君主……你不想看著他們長大嗎?這么多年過去了,不會有事的?!?/p>
她的眼眶開始泛酸,她用力地吸了一口氣,然后悶悶地說:“我有心疾?!?/p>
他一怔,過了好久才回復(fù),“別傻了,你現(xiàn)在不是一直都是健康的……”話說到這里,他突然說不下去了。
她靠在他的胸口繼續(xù)說著:“我的母親死于心臟病,我的父親家族也有這樣的家族病史。艾薇公主本人與我有血緣關(guān)系,算是我遠(yuǎn)房的表妹,她也有心臟病。這病在未來可以得到很好的控制,但是在這里,恐怕隨時都會有讓我斃命的危險。”
沉默的時刻,她伸手抱住了他,“但是我還是很開心,留在了這里,能和你在一起?!?/p>
孤獨地度過漫長的一生,與能夠和自己心愛的人朝夕相處十年。對于她來說,選擇十分容易。
“我覺得,這十年,是我生命中最開心的十年。”
“在我離開你的那天前,一直,陪在我身邊,好嗎?”
后來,她發(fā)病的時候,不再刻意躲避他。每次她的嘴唇都會變得青紫,手腳變得冰冷。抽搐之時,她只緊緊地抓住他的手,咬著牙,一句抱怨的話都沒說過。
他本來對神的存在抱有懷疑的態(tài)度。而從她第一次在他面前發(fā)病開始,他開始了每日三次的祈禱,或者應(yīng)該說是祈求。他為神修建巨大的神廟,舉行奢華的祭祀活動,不計金錢,不計勞力。
但生死從來都是宿命。
最強大的武力也不能抵御死亡,最富有的國王不能買來壽命,最偉大的領(lǐng)袖也無法命令死神。
王后伊西斯奈芙特,在一個初冬的清晨去世。
她臨死時,靠在法老的懷里。
她的神情,就好像平時與他說話一般的祥和。
若不是她的嘴唇是異于常人的青紫,她的樣子就仿佛落入了一個甜美的夢境里。
拉美西斯沒有按照慣例立刻將她送往神殿,進(jìn)行必要的祭祀與輪回所需的木乃伊制作。
他讓她就這樣靠著自己,握住她的手,輕輕地對她說著什么。
全部的臣子、侍者、祭司,守在宮殿之外,不敢打擾。
但是一整天過去,他們開始擔(dān)憂,如此拖下去,王后的靈魂即將消散,不能再次轉(zhuǎn)生。
王子莫仁普塔、卡穆瓦塞特和小公主班塔娜納,在宮殿外苦苦懇求父王盡快送母后去到歐西里斯神的身旁。
拉美西斯置若罔聞。
王子莫仁普塔強行闖了進(jìn)去,跪在地上哭著懇求。
隨即卡穆瓦塞特也跟著進(jìn)來,小公主班塔娜納才四歲,看著兩個哥哥泣不成聲,她也嚇得大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