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需要及時行樂，無非是因為時如逝水，歲月無情。

不論瘋子有多努力地想讓我活下去，我的身體還是不可避免地走到了最后的衰亡。

所幸在死前我過了一段很美妙的日子，人生也是不虛此行了。

這天我覺得自己精神特別好，比前幾天感覺都要好得多，我知道今天可能是我的大限之日了。本來我想死在那個谷底山洞里，不過現(xiàn)在回去也晚了，想想不如就改成湖邊吧。

那地方風(fēng)景美，離黑鷹堡也近，逢年過節(jié)來看看我也方便。

我讓瘋子抱著我來到了湖邊，現(xiàn)在天氣已經(jīng)有些涼了，他用塊大披風(fēng)將我裹起來，裹得密不透風(fēng)的。

我對他說：“瘋子，我寫了封退位信，等楊護(hù)法來了你就把信給他，跟他說我相信他的能力，讓他好好干?！?/p>

“你不要難過，這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

“我走了你以后你就把我沉進(jìn)這湖里吧，方便。”

他一直沉默著聽我說話，將我抱在懷里，不時親吻我的額頭。

“說起來，在山洞里的那幾個月才是我人生最無憂無慮最自由的時光啊?！?/p>

“你有空就替我回去一趟，看看那頭母鹿還在不在，它傻不拉幾的也不知道有沒有被吃掉。還有你送我的那塊熊皮，把它燒給我，我要帶走……”

我身體越來越冷，說話也沒了力氣，還特別犯困。瘋子明顯感覺到了我的變化，將我更用力地?fù)г谛厍?，似乎怕我隨時化成一縷青煙飄走一般。

我將手蓋在他手上，輕輕撫摸：“你別這樣，十八年后老子又是一條好漢，說不定還能投成你兒子呢！”想到那畫面我忍不住笑了起來。

“你都不給我生兒子，我哪兒來兒子？”頭頂上方傳來瘋子低啞的嗓音。

我撇撇嘴，輕輕在他手背上揪了揪：“嘖，都說了我是男人……生不出?！?/p>

瘋子沒再說話，但我能感到鬢角濕漉漉的，有水滴緩緩滑落，抱著我的雙手也不停輕顫。

我心中暮地一痛，鼻子發(fā)酸，幾乎也要落下淚來。

能得一知心人，人生足矣。

我和他說了一夜的話，硬生生撐到了太陽升起。

當(dāng)溫暖的陽光灑滿草原，帶來新的一天，我的眼皮卻越來越重，最后完全耷拉下來。

在陷入真正的黑暗之際，我似乎聽到了男人悲慟的嘶吼，宛如受傷的野獸，那樣痛苦，那樣絕望。

我想回應(yīng)他，但怎么也無法睜開雙眼，怎么也無法發(fā)出聲音。我感覺整個身體都在云海間漂浮，周身暖融融的，自丹田散發(fā)出一股股熱流。

我這是怎么了？是死了嗎？

然后我似乎看到了自己的一生，小小的我躋身一群跟我同樣歲數(shù)的少年間，師傅問我們長大了想要做什么，其他師兄弟都說想要為寒一教盡自己的一份力，要成為寒一教的中流砥柱，唯獨我說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為此還被師父罰跪了一晚。

逐漸長大的我平凡無奇，在教中默默無聞，從不拉幫結(jié)派，也沒有要當(dāng)教主的野心，但就是這樣卻反而入了我那小師叔的眼，將我當(dāng)成了他手中的棋子耍弄。

我從小被爾虞我詐包圍，身邊不乏弱肉強(qiáng)食者，但我一直堅信總有一天自己能離開這樣的環(huán)境，真正自由自在。

被打下山崖那會兒我其實內(nèi)心隱隱松了口氣，覺得自己這一生算不上精彩，但也盡力做到自己能做的，也可以放下肩上重?fù)?dān)好好睡一覺了，沒想到最后竟然沒死，還被個瘋子救了。

現(xiàn)在想想從那天起我的人生就整個兒的跑偏了，一路往著無法預(yù)測的方向前進(jìn)，到如今我自己也不知道該說這是孽緣還是佳緣了。

我只知道當(dāng)我手腳折斷，全身被粉身碎骨一般的疼痛席卷的時候，出現(xiàn)在我面前的瘋子就像個從天而降的天神，在我眼里發(fā)著金燦燦的光，讓我不由自主向他求救。

他是瘋子也好，是蕭仲南也罷，我永遠(yuǎn)也不會忘記他為我做的事，為我受的傷。

我相信他是愿意為我而死的，那我如今為了他死一回又有什么關(guān)系？在我看來都是值得的。

我在云海中不知道漂泊了多久，沒有時間的概念，也沒有知覺，然而某一天的某一時刻，我忽然嘗到了一絲奇特的滋味。

泛著鐵銹味的腥熱液體爭先恐后涌進(jìn)我的嘴里，然后順著食管進(jìn)到我的體內(nèi)。

我整個人開始出汗，有了感官，并且掙脫了黑暗。

我頭腦昏沉地醒來，第一個聽到的聲音便是楊護(hù)法的，第一個看到的也是他。

“醒了醒了！教主醒了！”他興奮地將腦袋湊到我面前，吵死了。

“讓我看看！”過了會兒一個白胡子老頭也湊了過來，我想了好久才想起來這位就是文長老。

我雖然醒了，但手足無力，說話也輕得很。

“我怎么……又醒了？”

楊晟棋邀功般說道：“我們差點就救不了你，我?guī)е拈L老星夜往這邊趕，趕到的時候半條命都要沒了，正好看到蕭仲南抱著你往湖里走，差點嚇得暈過去！等七手八腳將你拉上來，又用了好久才將你們安頓好?！?/p>

我嚇了一跳，忙問他：“蕭仲南人呢？”

文長老道：“他好幾天沒睡，被他弟弟點了睡穴搬到旁邊的屋子里去了?！?/p>

我點點頭，放下心來，瞥到楊晟棋手里的小碗，問：“你們給我喝的是什么？”

那味道太古怪也太熟悉，讓我不能不多問一句。

文長老面不改色道：“這是蕭仲南的血。你現(xiàn)在身體虛弱，我只能讓你先飲一點他的血補(bǔ)補(bǔ)自身氣血”

他說這話的時候就跟說這是咱家自己種的大白菜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