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傻小子。”夏明朗雖然不解，卻也笑了起來，揉一揉陸臻頭發(fā)：“哎，你說，這一千五的房子咱還沒住出味兒來，就要走了，真是虧得慌。”

“那怎么辦？”陸臻只是笑。

夏明朗把陸臻手指握在掌心里：“以后等咱老了，也要搞這么一套房子，開門就能見海的，你說怎么樣？”

“不怎么樣。”陸臻見夏明朗詫異地瞇起眼，笑得更歡了：“干嘛要等老了？我給你那聘禮還記得不？我家在三亞的那套房子，站在陽臺上就能見海?！?/p>

夏明朗眨巴眨巴眼睛：“這，這太貴重了吧，有點受不起啊。”

“沒事兒，反正我也就這么一說，房本兒上寫著我媽的名字呢，你要真想過戶吧，我覺著還有點麻煩?！标懻楹鋈簧鲆唤z神往：“你說要是你和我媽的名字寫在一張房產(chǎn)證上，那該是個什么情景啊？”

夏明朗囧得臉色都變了。

“哎，沒辦法，我們陸家的男人就這門風，房產(chǎn)都得寫在媳婦兒名下。”陸臻笑瞇瞇地摸著下巴。

夏明朗挑起眉毛，陸臻敏銳地感覺到一絲危險的氣息，剛剛退開一步就被按到墻上，火熱的雙唇隨即堵上來，吞下他所有的呼吸，舌頭掃過口腔內(nèi)的每一寸，這是標志著夏明朗風格的吻，有力而直接！陸臻忍不住挑動舌頭回應(yīng)，可是還未愈合的傷口讓他無法靈活地施展，只是輕輕一挑，疼痛就讓他捏緊了手指。

夏明朗專注于親吻的動作忽然頓了一頓，握住陸臻的脖子慢慢移開。

“？”陸臻凝聚起因為情欲翻涌而略顯渙散的視線詢問著。

夏明朗有些戲謔似地按住陸臻光潤的嘴唇：“你看你？就你這樣兒還爭什么上下左右的名分？給你三分顏色就開染房，在老子面前擺什么譜？”

陸臻忽然大笑：“夏明朗！你要知道我可是上海人！”

“上海人怎么了？”

“你這個沒見識的。”陸臻撫著夏明朗的嘴角：“你是我媳婦兒我才這么讓著你，我由著你爬在我頭上作威作福的……你什么時候見過上海人家的女婿敢像你這么耀武揚威的？”

“還有這說法？”夏明朗懷疑地，但是緊貼著身體的地方有個東西硬硬的在硌著他，這讓他無暇去深究那些復(fù)雜的地域問題。陸臻顯然更了解自己的身體變化，不過，當前這個話題讓他對這種變化保持縱容，甚至還有那么點兒得意，他按住夏明朗的腰讓他更貼近自己，然后刻意地頂弄了兩下。

來吧，做點不相干的快樂的事，把前路陰影放到一邊去，今朝有酒就今朝先醉。

夏明朗嘴角含著笑，捏住陸臻的手腕按到墻上，然后一路親吻著跪下身去。夏明朗的技術(shù)是無可挑剔的，陸臻曾經(jīng)一度因為夏明朗一個直男的技術(shù)居然比自己這么個天生的GAY還好，而感覺無比羞愧。但基因是玄妙的，它決定了你的性向和嗓子眼兒，但不會去管它們是否配套，所以陸臻也只能無奈地接受這個現(xiàn)實。

基于這個原因，陸臻對如今在床上時常爭不到上位的待遇也表現(xiàn)出了相當程度的理解，畢竟……唉，畢竟嘛。

當陸臻從云頭落地，喘息未定間正看到夏明朗低頭擦拭唇邊的白濁液體。陸臻探出食指在夏明朗嘴角一劃，輕輕點到自己的下唇上。

夏明朗凝眸看著他，漆黑的瞳眸飛濺出火星，陸臻只覺得興奮，他喜歡這種凝視，好像隨時會把自己化骨燒凈那樣的專注，給他心理上帶來的滿足甚至大過生理上的高潮體驗。

夏明朗卻驀然閉上眼睛：“別誘惑我，寶貝兒?！?/p>

“怎么了？”陸臻莫名其妙。

夏明朗幫陸臻整理好衣服，把人拉進懷里：“我最近情緒不穩(wěn)定，不想再弄傷你。”

“怎么會……”陸臻話還沒說完就被夏明朗打橫抱起。

陸臻一時驚到，生怕扯動夏明朗肩上的傷口，也不敢掙扎，乖乖巧巧地被安放到床上。

“不至于的吧？”陸臻反手握住夏明朗的手腕。

夏明朗用指尖撓了撓陸臻的下巴，忽然問道：“你們上海男人是不是一定要聽媳婦兒的話的？”

陸臻的表情馬上扭曲起來，夏明朗哈哈大笑，隨手揉亂了陸臻的頭發(fā)。似乎有點什么地方不對……陸臻憤憤不平地戳著枕頭，仿佛比起前路渺渺，夏明朗居然坐在床邊拒絕他，這個問題才更要人命。

不一會兒，浴室里水聲停止，一個濕漉漉的身體從背后貼上來，握住他的手指。

“睡吧?！标懻槁牭奖澈笥腥顺脸琳f道。

盡管天色還早，陸臻還是很快睡著了，方才那一次縱情多少消耗了他的體力。窗外星光燦爛月華如水，天花板上倒映著窗外的水波，讓人感覺就像是身在海底。

夏明朗枕著自己的手臂半靠在床頭，目光流連在陸臻沉睡的側(cè)臉上。

說起來有些可笑，夏明朗總覺得他的愛情是從三十歲以后遇到這個人才開始的。早年看著小說或者電視里那些人賭咒發(fā)誓，說什么這一生只愛你，以前那些全是浮云。夏明朗都很不屑一顧，這叫什么屁話，親都親過睡都睡過，這也能不算數(shù)？這根本就是些不負責任的自欺欺人嘛！

夏明朗一直都是以認真愛過生命里的每一個姑娘而感到驕傲的，是的，他討好她們，取悅她們，讓她們歡笑，為她們打架，與她們親吻、做愛、爭吵、分手……

這就是愛情，難道不是嗎？

夏明朗從來沒有懷疑過這一點，因為古往今來所有的故事里，人們都是這樣相愛的。

直到遇見陸臻。

原來，愛情是不需要猜忌的，原來愛情可以如此坦白，沒有一點算計，不必去考慮輸贏、對錯與值不值得，只有赤裸裸的兩顆真心。是陸臻用他絕頂無畏的勇氣教會他這些，甚至連陸臻自己沒有意識到，在這段愛情里是誰教會了誰。

因為他是夏明朗，這個世界上最牛B的學習者，他總是飛快地學會，然后飛快地超越你，就好像他本來就站在前方等你。

直升機失事以后，夏明朗傷勢過重經(jīng)不起過分劇烈的肉刑，海洛因的成癮效果一時半會兒又發(fā)揮不了，水刑便成了最恰當?shù)倪x擇，這真是可悲的巧合，雖然巴利維應(yīng)該不是故意的。

就這樣，夏明朗在那間陰暗的囚室里反復(fù)不斷地溺水，醒來，再溺水……窒息、昏眩、心跳仿佛要停止一般的痛苦與身體失控的無力感一次又一次無休無止，夏明朗慶幸自己關(guān)于水的回憶里覆蓋了些許陸臻的臉，要不然他絕對堅持不下來。

當時，因為擔心挺不住透漏出什么秘密，夏明朗幾乎封閉了自己一切的感官，把所有的意識都用來思念陸臻。從相遇第一眼開始，每一個畫面，每一秒鐘，反反復(fù)復(fù)的回憶；擁抱、親吻、做愛……每一聲喘息，每一次高潮，那令人心醉的快感。

來自肉體上的折磨讓他痛不欲生，而映刻在腦海中的畫面是如此甘美。在意識模糊的邊緣，他幾乎分不清什么是現(xiàn)實，什么是夢境。那睜開眼時，有如煉獄的地方才是夢吧，當閉上眼睛，那個有陸臻的地方才是現(xiàn)實。

夏明朗知道這么干一定會有隱患，可是在當時他別無選擇，甚至在戒毒期他也下意識地這么做了，由此帶來最嚴重的問題就是：恍惚。

一瞬間分不清現(xiàn)實與虛幻，因為是要對抗最極致的痛苦而想像出來的面面，自然無比貪歡，無比激烈，恨不能把愛人捏碎在胸口。這種事，腦子里這么想想自然是無所謂的，可要是真的失手做出來。

夏明朗的眉頭皺了皺，已經(jīng)很多次了。他的自信一向都建立在他無與倫比的理智與自控力上，那種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搞不清自己在什么地方的感覺，簡直爛透了。

夏明朗低頭凝視自己的手指，他清楚地知道這雙手的能力，這是一雙切金斷玉輕易就能讓人喪命的手。

現(xiàn)實，畢竟不能像電影里拍的那樣?。?/p>

夏明朗捂住自己的臉，為什么不能有個營養(yǎng)槽，裝滿了氧氣和水，然后他只要躺進去睡兩天，一切都變得像什么事都沒有發(fā)生過那樣？為什么人活著就要處理這么多的問題，有這么多亂七八糟狗屁倒灶的爛事兒；為什么就不能隨心所欲自由自在，為什么要有……

陸臻翻過身，手臂自然而然地攬到夏明朗腰上。

“唔？你還沒睡嗎？”陸臻朦朧睜眼。

“快睡了?！毕拿骼手罌]必要說謊，陸臻只要用心聽，就能聽出他的呼吸是睡著了還是醒著。

“睡吧！”陸臻輕輕拍著夏明朗的胸口。

夏明朗困惑了一陣才明白過來他在干嘛，隨后，輕柔的搖籃曲調(diào)悠揚地哼起，有些黏滯的沙啞，仿佛哼唱者已然睡去了，呢喃如夢囈一般飄渺而纏綿。夏明朗一直知道陸臻唱歌很好聽，卻從來不知道能好聽成這樣……這一生，他所有聽過的樂曲都不如此刻動人。

可能，人活著就是要處理這么多的問題，就是有這么多亂七八糟狗屁倒灶的爛事兒，就是沒有一條通天的大道，就是要砍過一路荊棘才能到達彼岸。

否則你又怎么會知道誰是你最好的愛人，什么是最動人的歌謠？

白水在第二天下午匆忙趕到，將一個小巧的紙盒和一疊檔擺在桌面上。夏明朗雙手抱著肩，坐在餐桌邊發(fā)抖，白水觀察了一會兒，驚喜地說道：“你倒是恢復(fù)的很快。”

夏明朗挑了挑眉毛，證明他聽到了。

白水算了算時間：“不過我也沒有收治過像你這么短期的成癮者，算時間也差不多了。如果沒什么意外的話，再過個兩三天，你就不會有明顯的戒斷反應(yīng)了?！?/p>

“沒這么快就能好吧？”陸臻有些遲疑。

“那當然，他現(xiàn)在只是脫毒成功，接下來，就要著手處理他的各種情緒問題，還有心癮?！卑姿粗懻榈纳裆α耍骸皠e這么擔心，對于戒毒者來說，重新融入社會，建立新的交友圈，找回自己生活的重心與目標這才是最難的，而你們卻根本沒這個煩惱?！?/p>

夏明朗敲了敲桌子，從牙縫里蹦出幾個字：“別廢話?！?/p>

白水呵呵一笑，把紙盒打開，露出三支用封口膜精心封好的1.5毫升離心小管：“抱歉，我沒有辦法瞬間解決毒癮，如果我能，我就可以被提名諾貝爾醫(yī)學獎了。而偽裝正常之類的……老實說，如果一個戒毒者能把自己偽裝成正常人，那基本上，也就代表著他已經(jīng)正常了。所以我唯一能為你們制造的是時間?！?/p>

“這玩意兒能制造時間？”陸臻瞪著那三支塑膠小管：“我覺得你可以改行去申請諾貝爾物理學獎?！?/p>

“這是經(jīng)過一定滅活處理的病原菌，你的肩傷雖然已經(jīng)拆線了，但最近一直劇烈運動，并沒有很好愈合。所以……”白水把盒子推到夏明朗手邊：“在需要的時候，你可以把它加水融解，然后注射到傷口里，就能制造一次嚴重感染，這個病菌可以容易的被常用抗生素殺死，也不會產(chǎn)生什么后遺癥。如果有醫(yī)生配合你，你至少可以得到半個月的休養(yǎng)時間?！?/p>

陸臻只覺一陣惡寒，十分無語。倒是夏明朗慢慢伸出手去，把那三支小管子倒進掌心，嘿嘿笑了起來：“我就知道，你最擅長制造醫(yī)療事故?！?/p>

陸臻剎時間明白了他的違和感來自何方：白水你是個醫(yī)生耶！你這么會對這種事兒說得這么頭頭是道的？你他媽簡直像個特工！

“雕蟲小技而已?！卑姿魺o其事地領(lǐng)了這聲稱贊，把文件理好推給夏明朗：“雖然我們之間的一切治療都基于口頭溝通，二位也不能真的簽字認可什么，但我還是需要整理一份診療記錄發(fā)給聯(lián)絡(luò)人。這是全文，請先過目。”

夏明朗隨手翻了翻，把前期他半昏迷狀態(tài)的內(nèi)容分給陸臻，自己拿了后面幾頁查看。不過，雖然戒毒戒到現(xiàn)在癥狀已經(jīng)不明顯，可真當巧趕上了注意力還是難以集中，只能用手指著一行行看過去，倒像是小學生在默念課文。白水也不著急，一聲不吭地等著。夏明朗翻過幾頁，忽然“噫”了一聲，陸臻探頭過去張望，看到夏明朗用手指著一行字：

“……利用藥物催眠治療。引起患者極大反彈……分析原因為患者體質(zhì)特殊，對催眠藥物有高度敏感性……”

陸臻一時不解，夏明朗已經(jīng)似笑非笑地抬頭看過去：“催眠治療？治什么？”

“安撫情緒，你當時忽然表現(xiàn)出強烈的攻擊性。”

“扯吧你，催眠能安撫個屁的情緒！”夏明朗不屑地挑起嘴角，腳踝上被人輕輕踢了一下。

“在絕大部分的醫(yī)療實踐中，催眠的主要作用在于安撫患者的情緒?！卑姿ㄉ耖e地解釋著：“甚至有時候在大型手術(shù)之前，麻醉師都會利用相關(guān)藥物說明患者放松，我們稱之為預(yù)麻醉?！?/p>

夏明朗自眼角的余光中看到陸臻微微點頭，心中不憤：媽的，還真是隔行如隔山，他們畏之如虎的一個東西，居然也有人拿來當藥吃。不過……

“甭管你給自己找什么借口，對我使用藥物催眠這意味著什么，你應(yīng)該懂?！?/p>

“是啊，所以我的賬號要遭殃了。”白水露出苦色。

“你難道會被罰錢？”陸臻一陣驚訝。

“你難道覺得我會被打？”

“不，我是指，你會因為催眠他被罰錢？”陸臻狐疑地，這種行為怎么看都不像是出于個人動機吧？

“噢，這倒是不會。”白水笑道：“但失敗了就會。”

夏明朗盯著白水看了一會兒，沒再說什么，只把紙頁翻到最初一行，重頭開始。房間里很安靜，除了秒針滴滴嗒嗒飛奔的聲音就只剩下翻動紙頁時的沙沙細響。陸臻閱讀快速，翻來覆去地看了三遍也沒看出什么異樣來。

白水這份東西寫得極為客觀，就像一個管理嚴格的診所做出來的標準化病例。里面按時間順序記錄著每一天的用藥方案，夏明朗的呼吸、心跳、血檢記錄……各種身體參數(shù)詳細而龐雜，卻沒有一點點對病人的主觀性描述。好像經(jīng)他手的完全不是一個人，沒有高矮胖瘦情緒喜怒，而是一個人形生命體……他對患者本人都寫得如此精省，那對旁人，尤其是旁人與病患的關(guān)系更是沒有一字提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