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吧?!卑姿冻雎殬I(yè)化的笑容。
陸臻想了想,俯到白水耳邊低語:“照顧好我老婆?!?/p>
白水一愣,哈哈大笑著說沒問題,一切交給我。
大門在身后合攏,陸臻感覺到一種沒著沒落的焦躁,有些時候你明白前因后果,知道所有的道理,但那并不代表你會沒有期待。陸臻靠在門邊呆望,眼前是大片的礁石與碧藍的海,一只羽毛艷麗的熱帶鳥撲楞著翅膀飛過來,停在走廊的扶欄上,微微歪過腦袋好奇地瞪著陸臻。
四周很安靜,只有海浪與風的聲音,時間像停滯了一樣。天氣并不熱,但陸臻持續(xù)地流著汗,汗水濡濕鬢角滑到頸窩里,癢癢的,陸臻抬起手背擦汗。鳥兒受了驚嚇,撲楞著飛起又落下,華麗的毛羽在陽光下折射出金屬的光澤。
很美麗,然而醒目,將同時吸引天敵與雌鳥。
有很多東西就像硬幣的兩面,截然不同卻又無可分割,令人左右為難,鳥也如此。
似乎并沒有過太久,陸臻聽到門后嘩啦一串亂響伴隨著女護士的尖叫,穿墻而出。
“怎么了?”陸臻大力推開門。
“出去!”
陸臻聽到夏明朗在咆哮,他不自覺地退開了一步,發(fā)現(xiàn)門內一片狼藉。夏明朗蜷縮在屋子中間的地板上,白水倒在一邊,可憐的護士姑娘已經(jīng)跌到了墻角,花容失色。
“按住他,按住他……”白水連聲道。
“出,出什么事兒了?”陸臻小心翼翼地接近。
“他要自殘,我們按不住他。”白水掙扎著從地上坐起來。
“他,他這樣子怎么自殘……”陸臻感覺匪夷所思。
“滾!”夏明朗抽搐般發(fā)著抖,把臉壓在膝蓋上,好像子宮里的嬰兒那樣蜷縮著。
陸臻看到雪白的束縛衣上洇出血色,腦子里嗡得一聲就炸了,當即也顧不上夏明朗的面子不面子里子不里子,把人強行拉開。只聽得一聲布料撕裂的脆響,膝蓋部分的束縛衣被夏明朗硬生生咬下一條,露出一個血淋淋的牙印。
陸臻一時失措,幾乎讓夏明朗從手下掙了出去。
“哎,你別讓他動。”白水急道:“他要用肩膀撞地板,我們兩個人按都沒按住,結果愛琳就飛出去了?!?/p>
雖然腦子跟不上,但身體的直覺反應還在,陸臻幾乎是下意識的手腳并用,一套關節(jié)鎖技流暢地施展出來,把夏明朗壓制在身下。
“都,他,媽別管我!”夏明朗咬牙切齒地嘶吼著,把臉扭到一邊。
“你別這樣啊,隊長?!标懻榭吹较拿骼式^望睜大的眼睛里浸透了淚水,心疼得不知道怎么辦才好。
夏明朗轉過頭瞪著陸臻,眼神兇悍而倔強。
“我不看你,好嗎?我不、不看你……”陸臻結結巴巴地保證著:“白醫(yī)生,給我一卷紗布?!?/p>
白水把護齒套遞到陸臻面前:“你先幫他把這個用上吧!要不然牙全得崩了?!?/p>
陸臻騰出一只手握住夏明朗的下巴,低聲誘哄著:“張嘴,隊長?!?/p>
夏明朗眨了眨眼睛,淚水從眼角滑下去,喉間咯咯作響。陸臻閉上眼睛,手指摸索著用勁,把夏明朗的下巴卸開,血水混和著唾液從口中涌出來。白水用手術鉗夾了棉花草草擦干,手腳俐落地把護齒板墊進夏明朗的兩排利齒中間,收緊綁帶,在腦后扣死。
“行了?!卑姿摿λ频淖降厣希骸皭哿漳阍趺礃樱俊?/p>
“我的腿好像斷了?!笨蓱z的小護士抽泣著。
“不會吧!”白水霍然站起。
愛琳眼淚汪汪地拉起褲管,果然,腳踝上已經(jīng)腫起了一大圈。
“OMG!”白水驚嘆,急匆匆把人抱起來就要往急癥室送,可邁出去兩步想想又不對,停在屋子中間躊躇。
“你去吧,這里我看著。”陸臻說道。
“我馬上回來?!卑姿降捉?jīng)不住女孩子就埋在自己肩頭哭泣。
房間里又安靜下來,只剩下夏明朗粗重急促的呼吸聲。陸臻微微睜開眼,看到夏明朗眼中涌出大量的淚水,而他失散的瞳孔里找不到任何焦點,似乎對這一切無知無覺,就像兩個新鮮的傷口那樣無可奈何地流著血。
“你真是個混蛋,夏明朗!你怎么能在這種時候讓我滾!”陸臻感覺委屈之極,胡亂舔吻著夏明朗眼角的濕痕,咸澀的苦味在舌尖化開,連胃里都在抽痛。
走廊上傳來一連串凌亂的腳步聲,陸臻憤怒地轉頭,正看到白水領了四名大黑塔闖進來。
白水被陸臻兇狠的視線逼得倒退了幾步,莫名其妙地問道:“怎么了?”
陸臻閉上眼,低聲說道:“沒什么?!?/p>
一張重型醫(yī)療床隨即送到,寬厚的皮革環(huán)扣敲打在鋼鑄的床架上,叮當作響。身高馬大的黑大哥們按手的按手,按腳的按腳,很快的,在陸臻的幫助下夏明朗就只剩下眼珠子可以動了。
陸臻這時候才感覺到累,剛剛猝然發(fā)力太猛,小腿像抽筋了一樣隱隱在痛。他坐在地上看白水一通忙活,調節(jié)皮帶,固定床位,用手術鉗夾取藥棉幫夏明朗擦臉……雖然白水的手法專業(yè)無可挑剔,陸臻不知怎么的就覺得那明晃晃的鋼鉗子各種礙眼,完全不能忍。他從地上拾了一團紗布擠過去,口里嚷嚷著我來我來,把白水從夏明朗身邊隔開,用寬闊的后背擋住所有人的視線。
白水經(jīng)驗豐富,對病人家屬那么些小心思自然心知肚明,當下示意保安們離開,并且重重地關上大門。
“為什么他一直在哭,是不是很疼?”陸臻聽到自己聲音里的水汽,卻無法控制。
“他不是在哭,是面部肌肉失調,不能及時排走淚水和吞咽唾液?!卑姿Ъ缯驹陉懻樯砗螅骸拔铱梢杂盟幬锞徑馑麌I吐癥狀還有心率問題,但這個我沒辦法?!?/p>
“那我們還能做什么?”陸臻喃喃自語,現(xiàn)在這種情況讓他感覺無力。
這床顯然是專業(yè)訂制的,夏明朗連額頭和下顎都被皮帶牢牢的固定住,沒有一點掙扎的余地。他現(xiàn)在就像一只被束縛在繭里的毛蟲,有再深重的欲望與苦痛都被硬生生收緊。陸臻能摸到那繭衣之下的肌肉在痙攣抽搐,但他的確幫不了什么。
夏明朗被塞住的嘴里吐出破碎的咒罵,陸臻小聲安慰著他,把同一句話說無數(shù)遍,直到自己都聽不清自己在說什么,直到夏明朗精疲力竭地合上雙眼。
“好了?”陸臻不敢相信。
“是昏過去了。其實你剛才對他說什么,他都是聽不見的。別太難過,他以后會忘記今天發(fā)生的事,所以你最好也忘記。擦擦吧?!卑姿f過去一團藥棉。
陸臻接到手里才發(fā)現(xiàn)自己早已經(jīng)淚流滿面。
“好吧,堅強點兒。開工了,先生?!卑姿當[一下頭,按鈴通知護士送熱水進來,松開皮環(huán)鎖扣大刀闊斧的開剪。
夏明朗貼身的那層病號服已經(jīng)被汗水浸透了,皮膚上勒著一道道紅痕,有些已經(jīng)開始轉做淤青,令人觸目驚心。
顯然,夏明朗的殺傷力在這短短的時間內已經(jīng)傳遍了整個醫(yī)院,最后敲門進來的居然是保安。白水示意他把熱水遞給陸臻,自己從柜子里抱出一大圈尼龍繩,踩著凳子登高爬低,忙得不可開交。
“你在干嗎?”陸臻這才注意到那些隱藏在墻體里的鋼環(huán)。
“我們不能一直這樣綁著他,肢體會壞死,我們得給他活動余地?!卑姿涯切┠猃埨K索連到鋼環(huán)上,收束到一起:“這是之前為一個拳王設計的。當時也是,差點打死我們一名保安?!卑姿行鋈唬骸八詯哿盏氖率俏沂韬隽?,我總以為他的傷勢還沒有恢復?!?/p>
白醫(yī)生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夏明朗的待遇全面升級:特種尼龍繩,混合了金屬絲織造的連體束縛衣,縫合在關節(jié)處的金屬扣,以及與墻體澆筑在一起的合金鋼環(huán)。
當所有這些東西排布妥當,夏明朗就像一只繃在標本架上的蝴蝶那樣,被四面八方延伸過來的繩索牢牢地固定在房間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