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宮變(六)
崇昭三十年八月十九,奉天殿祈福道場畢,天子覆朝。
崇昭三十年八月二十,六部尚書聯(lián)合上奏,請立皇儲。
崇昭三十年八月二十三,天子立皇長孫楚珣為皇太孫,十皇子當朝抗議。
崇昭三十年八月二十七,司徒貴妃御前失儀降妃為嬪,端王受急召入宮。
崇昭三十年八月三十,十皇子被封寧安王,賜婚陸氏女,即日完婚后鎮(zhèn)守錦州,無召不返天京。
崇昭三十年九月初一,北蠻使團將臨驚寒關外。
崇昭三十年九月初三,八名御史上書死諫,以“皇太孫年少難撐大局”請立攝政王,丞相秦明德當朝反駁,戶部尚書阮非譽上奏密折,天子震怒,靜王殿前被斥“蠻夷之子不堪正統(tǒng)”,滿朝嘩然。
崇昭三十年九月初四,唐宸妃于御花園失足落水,病重不起,玉寧公主攜駙馬回宮侍疾。
……
崇昭三十年九月初七,北蠻使團抵達驚寒關外。
崇昭三十年九月初八,北疆戰(zhàn)起,三日后加急軍報入京,天子當朝吐血昏厥,皇太孫臨危代政。
崇昭三十年九月初九,誠王楚云奉命出征北疆。
崇昭三十年九月初十,誠王楚云率軍出城,皇太孫親往送行。
山雨欲來,狂風滿樓。
顧瀟剛把楚堯從靜王府里“偷”出來。
這個“偷”字用得并不過分,自靜王殿前被斥,整個王府就暴露在有心之人的眼皮子底下,最初還有人不以為然,待北蠻戰(zhàn)起,各色的目光恨不能將王府每一個人拆骨剝皮看個究竟。
楚堯就算再怎么天真不知事,也能從下人的竊竊私語和驟然清靜的門廳察覺到端倪,然而楚琰閉門不出,王妃忙著處理內務,并沒有多余的心力去照顧一個孩子的心情。
眼看一個珠圓玉潤的小胖墩兒在短短幾天之內縮水了一圈,顧瀟終于忍不住趁著今晚月黑風高,仗著一身好輕功將他從后院抱了出來,只在房里留了個叫被子包成春卷兒的枕頭,誰也沒有被驚動。
楚堯在輾轉難眠時被他摸上了床,驚叫還沒出口就被一根手指壓了回去,耳邊是熟悉的聲音,他眨眨眼,乖乖縮進師父懷里,手腳并用做了一只黏糊糊的壁虎。
他們出了王府,顧瀟用自己玄色的外衣罩住楚堯頭臉,于濃沈夜幕下驚鴻掠影而去,楚堯眼前一抹黑什么也看不見,耳朵里卻一直聽到呼呼的風聲。
直到顧瀟的速度慢下來,他才從對方衣袍下掙出一個小腦瓜,怔怔看著下方房頂樹冠都在師父腳下化成灰不溜秋的影子,天地間仿佛一切都歸于靜止,唯有他們兩人仍是活著。
習武練功,舞刀弄劍,到底是為了鋤強扶弱,還是為了爭名奪利?
楚堯從來不懂,自然也沒有一個答案。
直到現(xiàn)在,他于這瞬息之間眼見萬家燈火都化成足下微塵,驀地升起了前所未有的念頭——
人總往高處走,不正是為了看得更遠嗎?
楚堯看得失了神。
顧瀟已經落在了一間古舊的大院落里。
這地方位于城南偏僻處,離靜王府和皇宮都很遠,周圍都是普普通通的屋舍,半點也不起眼。此時夜深人靜,里面未聞人聲也不見人影,就連門前屋檐下都沒看到燈火,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楚堯有點怕,下意識抓緊了顧瀟的手:“師父,你帶我來這兒干什么?”
“帶你……來玩?zhèn)€游戲?!鳖櫈t拍拍他的頭,取出火折子將長廊下的幾盞燈籠點燃,給這冷冰冰的院子平添了幾分活氣。
楚堯終于面色一松,也就笑了起來:“玩什么?要這么神神秘秘的?
“你過生日的時候,為師忘了給你準備禮物,今天補上,不過……”沒等小少年笑開花,顧瀟便話鋒一轉,“不過,我把禮物藏在這院子里,你要自己找到才行,只有一個晚上,找不到的話可不能怪師父不給?!?/p>
楚堯一怔,繼而從鼻子里哼了一聲:“我會找到的!”
說完,他又有些猶豫地看了下四周:“不過,這里應該是有人住的吧,我們這樣……會不會不大好?”
靜王對他鮮少管教,靜王妃對他嬌寵卻不肯養(yǎng)出一個飛揚跋扈的紈绔,故而顧瀟一直覺得這孩子雖然生在皇家,卻乖巧可愛得過分,相處三年后更是舍不得。
可惜……
顧瀟眉眼微垂,笑了笑:“不怕,這里的主人是為師的朋友,你只要輕手輕腳別發(fā)出大動靜鬧騰,她就不會怪你的?!?/p>
楚堯眼巴巴地望著他:“那么師父幫我一起找?!?/p>
“你的東西,自己找,師父要回府去幫你望風?!鳖櫈t刮了下他的鼻子,“不許亂跑,天亮之前為師來接你回去,否則被人發(fā)現(xiàn)就不好了。”
“嗯嗯!”小少年將頭點得像小雞吃米,然后擼起袖子開始在這院落里尋找起來,他找得很仔細,連一塊石頭都要端詳幾遍,唯恐錯過了蛛絲馬跡。
顧瀟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他忙碌的身影上,腳步倒退回長廊,在那紅漆柱子后面不知何時多了一道人影。
盈袖已經將天京暗網(wǎng)移交給他,自然也不再需要“紅綃娘子”的身份,如今她戴著眉目平凡的面具,著一身艷俗的衣裳,像個空閨寂寞的半老徐娘。
她輕聲道:“密探來報,崇昭帝病危,召眾皇子入宮,現(xiàn)在除了三日前帶兵離京的誠王,就連靜王府也有中官趕去通知”
顧瀟聲音淡淡:“看來,大變就在今夜了。”
“既然你知道今夜要生大變,為何還要把他帶過來?”盈袖目光如電,聲音雖然輕,卻冷得直戳人心,“倘若被人發(fā)現(xiàn)他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失蹤,以靜王的敏銳多疑必定會再起算計,到時候壞了我們……”
“他不會發(fā)現(xiàn)的?!鳖櫈t終于轉過頭,“你以為,要在此時從戒備森嚴的王府里帶出世子,到現(xiàn)在還沒引起騷動,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嗎?”
盈袖一楞。
“阿堯今晚睡不著,王妃就到了他的院子里,將侍衛(wèi)仆從都換上了跟隨多年的婢女,自己住進了阿堯隔壁……我離開的時候,看到她半開了窗戶,投來一個眼神。”顧瀟擡起眼,“我想帶自己的徒弟離開是非之地,她也想讓自己的兒子暫避風頭,所以我才能如此順利。”
盈袖背后一寒:“靜王狼子野心,他的女人就可信嗎?”
“可信,但不可盡信,所以我得盡快回去?!鳖櫈t搖了搖頭,“阿堯就交給你了,幫我看住他,我回來之前不準他離此一步,也不準外人入內一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