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先生
地兒,賀作舟沒找錯,可是人,也著實被嚇傻了。
賀六爺?shù)幕橛嵕退愕橇藞?,全城人也當笑話看,畢竟沒人信一個服務生真的能踏進賀家的門。
更何況這年頭的婚姻,就算不拿證書,只要拜過堂,成了親,入了宗牒,死后能進祠堂,那政府也承認所謂的夫妻關系。
所以說來說去,賀六爺都沒必要來辦一張完完全全束縛著自個兒的結婚證。
這不是為日后添堵嗎?
娶個男妻,還辦有法律效力的結婚證,日后要是想娶個小,都比旁人難上三分!
于是哐當一聲人仰馬翻,辦公室里的文職人員絆倒了椅子,坐在地上哎喲哎喲地叫喚。
他想不通?。?/p>
六爺為何要給自己找不痛快?
賀作舟好笑地用指關節(jié)敲敲辦公桌:“我也不要什么亂七八糟的證婚詞,你拿筆給我,我自己寫?!?/p>
方伊池雖然還沒從聽到“結婚”二字的震驚中緩過神,卻本能地伸手,從辦公桌上拿起一支半新不舊的鋼筆,摘了筆帽,遞到了賀作舟的手邊。
賀作舟對他笑了笑,接過,有意無意地旋轉著右手的扳指,似乎在思索具體要寫些什么。
不過短短幾分鐘,六爺就有了思路。他先卷起寬袖,露出戴了佛珠的手腕,再在方伊池怔怔的目光里下筆:琴瑟和諧,鸞鳳和鳴,鳳棲梧桐,永結同心。
寥寥十六字,筆酣墨飽,最后落款是蒼勁有力的“賀作舟”。
六爺寫完,頭也不抬地攥住了方伊池冰涼的手,將他抱在身前,強硬又不講理地命令:“簽?!?/p>
方伊池捏住了鋼筆,用只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把結婚證詞念了一遍,繼而費力地抬頭,顫顫巍巍地叫了聲“六爺”。
“嗯?”賀作舟恨不能替他簽名,語氣不善,“你別說不想嫁,門兒都沒有!”
方伊池不想說這個,他的心又脹又澀,鼓鼓囊囊一團,好像有許多話要說給賀作舟聽,可話到嘴邊,只剩一句:“所以……所以您穿長衫了?”
“可勁兒廢話吧。”賀作舟失笑,咬著方伊池的耳垂嘆息,“跟你領證來了,不穿得正式點,像什么樣子。”
說完,還想再催,他卻已經(jīng)主動趴在桌上,一筆一畫地將自己的名字添在了賀作舟的后面。
秀秀氣氣的三個字“方伊池”,筆鋒是練過的,只可惜不習慣鋼筆,瞧字跡,略有些生澀。
然而無論如何,他們的婚姻于落筆的剎那,比任何人想像的都要倉促地開始了。
賀作舟將結婚證書塞給好不容易爬起來的文職人員,讓他蓋章,手腕上那串佛珠磕在桌上,發(fā)出一聲脆響。
賀作舟沒在意,只說了句方伊池聽不明白的話:“它比你還急。”
繼而接過蓋好章的結婚證書,用原先包著方伊池證件的牛皮紙仔細裹好,塞進了貼身的口袋。
至于方伊靜的證件,賀作舟胡亂疊了兩下,塞進了褲子口袋。
“走,回家。”賀作舟辦完事,走得干脆俐落,完全不給方伊池反應的時間,自顧自走到了市政府門前的臺階上,走了兩步,又突然回身,在方伊池震驚的目光里,單手撩起長衫坦坦蕩蕩單膝跪了下去。
那一刻,風雪似乎靜止,長衫在風中高高揚起,像蒼鷹的羽翼,露出藏在底下的修長的腿,而那腿在他的面前毫不猶豫地彎曲,單膝跪得瀟灑又俐落。
賀作舟無視身邊匆匆經(jīng)過的行人,先將方伊池拽到身前。臺階完美地彌補了身高差,他們一個站著,一個跪著,焦灼的目光黏在一起,又匆匆分開。
賀作舟看似平靜地替小鳳凰系好坎肩頂端的盤扣,說出口的話卻是:“聘禮想要什么?”
方伊池鼻子一酸,伸手想把賀作舟扶起來。
天邊透出一絲嫣紅的晚霞,枝頭的雪隨風無聲地落下。他拼命搖頭,哽咽道:“六爺……”
賀作舟眉頭一皺,不悅地“嘖”了一聲:“該改口了?!?/p>
方伊池躊躇又窘迫地揪著衣擺,深吸了好幾口氣,眼尾比晩霞燒得還要熱烈。
許久,他才穩(wěn)住心神,強迫自己直視賀作舟的眼睛:“先……先生?!?/p>
“哎,這就對了?!辟R作舟在他的臉頰上輕輕掐了一把,起身走下臺階,再次向小鳳凰伸出手,“賀太太,走吧,咱們回家?!?/p>
方伊池悶悶地應了聲,像歸巢的倦鳥,扇著翅膀撲騰到賀六爺?shù)膽牙锶チ恕?/p>
這一刻,無關報恩,方伊池是真的想和賀六爺過ー輩子。
至于聘禮……
小鳳凰從來就沒想過六爺還要給自己聘禮。
他什么都沒有,也什么都不缺。
賀作舟卻懊惱地“嘖”了一聲,將戴在手腕上的佛珠強行擼到他的手腕上:“戴著吧。”
“我娘留給我的。”賀六爺指著兩顆明顯有破損痕跡的珠子,“擋過刀,救過我的命,以后它替我跟著你,懂了嗎?”
方伊池一聽佛珠替賀作舟擋過刀,立刻要摘:“使不得!”
“有什么使不得的?”賀作舟把他往車廂里塞,“你要是真看重它,日后天天戴,不許摘?!?/p>
方伊池趴在車后座,扭了幾下才爬起來,再想說話,六爺已經(jīng)握住了方向盤準備開車了。
他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賀作舟就等著小鳳凰發(fā)話呢。
這婚也結了,佛珠也給了,方伊池該感動得要做賀太太了吧?
“六爺……”方伊池果然小心翼翼地開了口,眼底閃著點點淚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