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謊言

屋漏偏逢連夜雨，梁挽陷入了兩難境界，一邊是早就破釜沉舟立下決心要茍住的排練，才堪堪堅(jiān)持了一天，至于另一邊則是有關(guān)于陸衍迫在眉睫的病情，楊慧珊發(fā)過來的電郵清清楚楚告知了他的真實(shí)情況。

抑郁，厭世，甚至連藥物都不遵醫(yī)囑大劑量服用。

原來他從頭到尾都在騙她。

說什么好了，說什么一直在康復(fù)，都是假的。

梁挽在口中嘗到了苦澀無比的滋味，這陣子的虛無幸福如泡沫，還沒浮上水面就湮滅了。紐約的清晨很美，碎金陽光透過薄紗映落在她臉上，明明是溫暖的，她卻比任何一刻更煎熬更寒冷。液晶屏莫名其妙變得刺眼，她深吸了口氣，合上筆記本電腦，走到臥室的床邊。

男人還沒有任何清醒的痕跡，就連在夢中都不安穩(wěn)，眉心緊皺，薄唇輕抿。她彎下腰，輕拍著他的臉喊他名字，一開始是顫抖不安的，而后嗓音變得焦急而惶恐。

“陸衍！”

恐怖的是當(dāng)你喚不醒沉睡的人，若他不是裝睡，那……

梁挽目光接觸到那瓶空蕩蕩沒有標(biāo)簽的藥，心如墜阿鼻地獄，下一刻手機(jī)鈴聲響起，她如驚弓之鳥，飛速蹦起身來，沒有看屏幕上的來電顯示，便直接選擇掛斷而后哆嗦著手指按下了急救號碼。

電話很快接通，接線人員溫柔的聲音幷沒能安撫多少糟糕的心情，她開始反復(fù)報(bào)自己眼下的地址，幷喃喃著我們需要幫助請快點(diǎn)過來，對方又詢問了幾句目前的狀況。焦慮讓情緒瀕臨崩潰的邊緣，梁挽變得語無倫次，甚至話語有些尖銳，她不明白為什么這個時候急救中心還要浪費(fèi)時間。

她根本不知道他吃了多少片強(qiáng)鎮(zhèn)定的藥劑，不知道他這陣子有多煎熬，她像個自私可悲的女主角，活在爛俗的偶像劇里，以為自己是那個遭受挫敗需要東山再起的主人公，卻卑劣地忽略掉身邊最重要的人。

源源不斷地索取，選擇性失明，外加自欺欺人天真可悲的念頭。

梁挽跪坐在地毯上，已經(jīng)淚流滿面，她抱著聽筒，一邊同911的接線人員繼續(xù)糾纏，一邊單手撐著地跌跌撞撞站起身來。感謝眼淚讓混沌的大腦有了喘息，總算腦子里的水通過眼眶發(fā)泄出來，她明白此時此刻還需要聯(lián)系酒店，那樣子更快也更高效。

指尖放到了門把手上，她摁開了反鎖警報(bào)器，耳邊模模糊糊，竟然傳來了一聲熟悉的挽挽。

是錯覺嗎？

梁挽下意識回過頭去。

男人手撐在身后坐直了身，一邊肩膀倚著床頭，是要起身的姿態(tài)。嗓音是淺淺慵懶的，帶著剛醒來時特有的沙啞倦怠，眼睛里是久睡后的紅血絲，下頷處青青淡淡的胡渣，即便有美貌加持，那頹敗的氣息依舊縈繞周身。

梁挽睜大了眼，直勾勾盯著他，手機(jī)里不斷傳來接線人員表示疑問的hello，她全然聽不見，就跟個木頭人似的，呆呆站著不動。

陸衍也有些茫然。

見小姑娘不回答，他楞了一下，再一看她哭成花臉貓的模樣，大抵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事。陸少爺被子一掀，兩步就走到她身邊，他順手抽掉她的電話，同對方表達(dá)了歉意，隨即簡單表明了不需要急救結(jié)束了通話。

她安安靜靜聽著，沒有任何動作，甚至手都沒有放下來還保持著接聽電話的姿勢，仿佛七魂六魄被抽走，又仿佛被施了定身術(shù)。

湊近一看，小姑娘那張臉有些狼狽，夾著幾分搞笑，通紅的眼，凌亂的發(fā)絲，還有不知是因?yàn)樯鷼庖嗷蚴鞘裁丛蚬钠鸬碾p頰，他笑了笑，指節(jié)去刮她的耳朵：“怎么哭起來了？”

她很慢地眨了下眼，淚水不停地?fù)潴侣?，很快沾濕了純白的襯衫裙衣領(lǐng)，留下了痕跡。

陸衍唇邊的笑凝住，頓了頓抬手去揉她的腦門，語調(diào)是故作輕松的吊兒郎當(dāng)：“沒事了啊，就睡久了點(diǎn)，這么擔(dān)心我??？”他想著得哄哄她，不然這副模樣她還怎么去排練，無奈伸出去的的手沒能成功碰到小姑娘毛茸茸的頭發(fā)絲兒。

一聲清脆的響，手被惡狠狠打掉，隨即是火辣辣的疼痛，陸少爺嘶了一下，沒想到這一下她能花十分的力氣，他有些無奈，垂下眸去看她。

兩個人都沒說話，空氣仿佛凝固，成了無聲的戰(zhàn)場。

梁挽惡狠狠咬著牙，委屈和擔(dān)心泄洪一般在四肢百骸里崩騰，最后全化成了憤怒。

他把她當(dāng)成了什么？是六歲孩童亦或是單蠢白蓮花？

總是將陰暗面隱藏起來獨(dú)自舔舐傷口。

總是拒絕她的詢問，總是敷衍著說沒事，總是掛著【我很好】的面具。

說不失望是假的，至少在這一刻，她感受到了同他之間有一道深深的溝壑，她跨不過去，他也邁不過來，而這一道深溝的名字，恰恰是她沒有辦法提起的。

陸敘。

梁挽垂下了頭，想再爭取些什么，可終究什么都沒說，她搖了搖頭，在他詫異的眼神里往后退了一步，隨即腳跟一轉(zhuǎn)去了洗手間，黃銅龍頭里的水格外沁涼，她捧著手心接水，把臉埋進(jìn)去。眼淚很快被沖走，她掌心用力按著眼睛，直到不再酸脹，才慢吞吞抬起了頭，看向門的方向。

洗手間被她反鎖了，外頭敲門聲輕輕，不緊不慢，似催促，又似在宣告他的耐心。

梁挽整理好儀容，拉開了門，男人抿著唇，黑眸幽深，有些許薄怒一閃而逝，他盯了她很久，語氣有些無可奈何：“我不太明白?！?/p>

她笑了笑，依舊沒開口，默默從他身邊繞了過去，取了衣架上的風(fēng)衣外套，蹲下身在門廳處穿鞋。

套房很大，光源只有窗簾縫隙里的晨光，還有玄關(guān)角落的一人高落地?zé)?，散著幽幽的黃光，梁挽這個角度剛好對著光源，她系好鞋帶，再起身時有人擋住了那片光。

男人背著光，瞧不清表情，唯有聲音冷冷清清：“我不明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