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在重復(fù)同樣的臺詞,梁挽怒從心起,踮起腳尖去拽他的領(lǐng)子,他的頭自然地往下低。兩人鼻尖相對,距離近在咫尺,陸少爺率先敗下陣來,放柔了語調(diào):“挽挽,就是判我死刑,也得給個理由?!?/p>
梁挽瞪著他:“我現(xiàn)在問你,你到底好不好?”
這句話有挺多歧義,不過陸衍何等聰明,瞬間就領(lǐng)悟了,他扯著笑,慣常的姿態(tài),在她眼睛上親了親:“我沒事,我說了,國內(nèi)emma chou的催眠療程很有效……”
“有效到你把她開給你的藥一次性全吃了?”
“……”
陸衍沉默,他別開眼去,沒有再看她。他突然就領(lǐng)悟到了她生氣的點,其實很簡單,無非就是隱瞞病情罷了??伤钟惺裁崔k法,這縈繞不去的夢魘在夜半時分無孔不入,強(qiáng)撐著不睡的下場就是白日里愈來愈可怖的耳鳴和幻覺。
他知道的,身體里的另一個人格已經(jīng)蠢蠢欲動。
他的人生,從十二歲開始,就一直肩負(fù)著另一個影子,愧疚和痛苦如影隨形,不斷折磨著他,或許只有時光逆轉(zhuǎn),將那茍活下來的命還給陸敘,才能解脫。
只是這一切,又怎么能和她說。
他記得前陣子那個雨天,蹲在街頭嚎啕大哭說再也沒有了家的小姑娘,她把全部的脆弱就展現(xiàn)給了自己,他陰暗荒蕪的心里,莫名滋生出了責(zé)任感和被全身心依賴的歡愉,自她出現(xiàn)的那刻起,枯枝綻放花海,烏云散去陰霾。他實在太貪婪這種美好,他寧可沉溺,寧可選擇性失憶,也不愿意面對現(xiàn)實。
與其說是騙了她,倒不如說是自欺欺人。
漫長的沉默讓梁挽的心降到了谷底,她一直在等,他卻沒有再開口,她難過地吸了吸鼻子,哽咽道:“其實你可以對我說實話的,我就是不懂你一直將我蒙在鼓里究竟是為什么?!彼龣C(jī)械地擺弄著外套的扣子,想了想楊慧珊電話中的話,還是沒有把診斷書的事情說出來。
陸衍嘴唇動了動,到底沒敢把那句【我怕你擔(dān)心】給說出來,他也不是傻子,這種節(jié)骨眼上再糊弄她那就是等死了。他從頭到尾都沒有去過周醫(yī)生導(dǎo)師所在的心理研究院,他其實已然是放棄了,他曾經(jīng)很想撇去那個影子獨自活著,可轉(zhuǎn)念一想,沒了那第二人格,豈不是抹殺掉了陸敘存在的最后一點星火。
當(dāng)年為了不讓病重的母親睹物思人,家中把陸敘所有的遺物在靈堂里全部一同燒了,從此,這個世上除了孤零零的一座墳?zāi)?,再沒有少年來過的痕跡。過去,無論清明亦或是忌日,他都沒有去看過哥哥,以為能忘記,到如今,老天爺都不能再容忍他的罪惡,硬生生要從他的骨血里竄出陸敘的精魂來。
他認(rèn)命了。
梁挽無從得知他的真實想法,她察覺到他臉上的游離和迷茫,夾著幾分頹然和絕望,她異常不喜歡這種表情,抓住他衣領(lǐng)的手上移,蓋在了他的臉上。
陸衍的視線一片黑。
而后,他聽到了小姑娘輕柔卻小心翼翼的嗓音:“就算是為了我,也不能努力一下嗎?”她溫軟的手心貼著他的眼睫,眼球轉(zhuǎn)動時更能汲取這份溫暖。他飄無居所的心軟了一半,又聽她怯生生地說——
“這不是道德綁架,要是你實在不愿意去治療,那就……不治了,只是,從今往后,再不許瞞我?!?/p>
這話如清風(fēng)拂面,如薄霧歸晨,若說當(dāng)初心比天高的陸少爺被這朵扎手的嬌花給迷惑,那么眼下聽到此言的他則徹底成了得到救贖的罪惡之人,何其有幸,又是何其感激。
梁挽驚訝地感受到了手心處的濕潤,她有了個荒謬的猜測,會是小變態(tài)的眼淚嗎?她沒敢放開手,為了照顧他的面子,硬生生熬了十五分鐘,等到他捉住她的雙手輕扯下來,才假裝不知情沖著他甜甜地笑了笑。
這一天上午就在莫名其妙的冷戰(zhàn)和突如其來的重歸于好中過去了,梁挽在得到了陸衍再三保證自己會安分守己乖乖在酒店等她回來的承諾后終于趕去了ABt的排練室。她不是入選的舞者,別人自然不可能等她,同理,她遲到了一上午也沒有人會懟她就是了。
本來這種站在回廊里跟著練習(xí)的舉動就很丟人了,再引起注意,豈不是更尷尬?無奈時間不湊巧,剛好是lunch time,因為午休時間短,舞房里又是不允許吃東西的,他們就都靠著外頭的墻,人手一份蔬菜沙拉,有些為了維持體重的撥了幾口就不吃了,湊在一塊閑聊。
一幫各色人種的舞者們瞥見梁挽的到來,齊刷刷的注目禮都跟過去了。
這也難怪,當(dāng)初這亞洲小妞甄選時的錄像何其驚艶,哪怕眼下被巴蘭欽刷下去未能成為首場演出的一員,也是個不容小覷的對手,更何況哪有人能這么臭不要臉地蹭排練?要知道五月份的首演可是香饃饃,誰不想成為其中一分子?總而言之,梁挽在他們眼里,絕對是十足的話題人物,不但貌美,還挺心機(jī)。
梁挽就在這人堆里目不斜視地走了過去。
經(jīng)過孟蕓時,對方先行挑起了這場戰(zhàn)爭,吹了個口哨,不懷好意地用英文挑釁:“Look who's there wow! our dancing queen!”
全場轟然大笑。
Jessica看不下去,頗為仗義地出來喊了幾聲:“Shut the fxxx up!”這姑娘性子火爆,臟話都飚出來了,梁挽感激地看了她一眼,J妹沖過來,拉著她先進(jìn)了舞蹈房。
“上午排的動作,我跳一遍給你看吧?”
梁挽點點頭,瞅了眼墻上的時鐘,中午12:45,只剩下十五分鐘了。有朋友愿意伸出援助之手,她也沒什么好推脫的,蹲在一邊認(rèn)認(rèn)真真地看J妹演示。坦白講,天鵝湖的動作她早就爛熟于心,只是因為卡列琳娜的風(fēng)格比較old school,所以有些動作會有些繁復(fù)。
她看得很認(rèn)真,在對方西松跳接揮鞭轉(zhuǎn)的動作間隙皺了下眉,但是梁挽識趣地沒敢多要求什么,只是打算晚些時候自己消化一下這幾個技巧動作。
架不住Jessica心細(xì),主動提出:“Liang,one 摸re time.”只是她剛剛起跳間,外頭的喧囂就停了,一切的交談聲都如潮水般涌去,時間變得靜謐而漫長。電光石火間,Jessica仿佛看到了玻璃舞房外巴蘭欽的臉,她有些分心,落地時沒站穩(wěn),腳背以怪異的姿勢反扭。
隨之而來的是腳踝間的劇痛。
她尖叫起來,雙手捶著木質(zhì)地板,嬌艶的五官因為疼痛變了形。
梁挽一瞬間冷汗都冒了出來,她嚇得不輕,趕緊跑過去扶J妹,眼眶發(fā)熱,心跳劇烈,懊惱和歉意幾乎叫她無法呼吸。Jessica已經(jīng)說不出話來,淚眼朦朧地抱著腿。外頭的舞者們也都涌入,進(jìn)來查看狀況。
梁挽成了始作俑者,她被人群驅(qū)趕到了外頭,趴在玻璃上擔(dān)心地望著里邊。片刻后,耳邊傳來腳步,她楞楞地扭過頭,看到了冷若冰霜的巴蘭欽,他的臉色陰沉得可怖,薄唇邊的笑容比臘月冰雪更寒冷。
梁挽張了張口,沒能說出話來,終究是百口莫辯。
“Bravo!”巴蘭欽嘲道,他盯著她,冷冷笑了笑:“所以……這就是你想要的,對吧?”